常澍飏和覃淮第二次见面是十天之后,在西双版纳。
“覃老师辛苦你去机场接个人,”喻云声对覃淮说:“他马上下机了我这边实在走不开,你不用进去,在外面等就行。”
走不开个鬼,都快和唐摄黏在一起了。这话也就糊弄一下天真的覃老师。
“好。”
喻云声也没说是谁。
覃淮刚好闲着,虽然不知道要接的是谁,但毕竟也都是一个团队共事的,不过是顺手的事儿。
五月初的的西双版纳白天已经上了三十度,一件短袖都足以让人汗流浃背,而且现在是下午两点,正是热的时候。西双版纳的温度给人的感觉可不止三十度,空气里还伴有些潮湿。
覃淮依旧穿着斯文且不败人设的西裤,衬衫的袖子挽到了手肘处。靠在车门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
机场里陆陆续续出来一波又一波人。
与众不同的鲜艳颜色总是可以一下抓住人的眼球。
一抹薄荷绿吸引了覃淮。覃淮顺着那亮眼的颜色往上扫视着衣服主人的脸,戴着口罩墨镜,什么都看不见。
大热天,捂得可真是够严实的。
覃淮接着往上看,银灰色的及肩长发,偶尔夹杂着几缕蓝色,上半部分是卷发,下半部分直垂下去。
?
怎么感觉有些熟悉……
可他不是说不来吗?
这位银灰色头发的薄荷绿站定在门口,环视了一圈,随后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人坐在了行李箱上,下巴抵在拉杆上,拨了个电话,“谁来接我?”
“覃老师啊,他还没到吗?不应该啊。”喻云声回答。
“我没戴眼镜。看不清人,你叫他来找我,我穿薄荷绿衬衫,牛仔裤。”
常澍飏今天出门走得急,差点没赶上飞机,哪还想着眼镜了,身份证没错拿成什么银行卡就谢天谢地了。他家离机场有一小时的车程,到机场过完安检广播里已经在播报他的名字了,上了飞机也是给乘务不停地道歉。
他现在的视力只够勉强支撑他把手机贴到眼睛前十五厘米处找到最近的一位联系人,而且他没有覃淮的电话号码。
他们俩快一周没联系,上次说完之后常澍飏就没再提出过同样的要求,聊天框都不知道被挤到什么地方了。
“常老师。”
常澍飏闻声抬头,把墨镜推上去架在头上,用力想要看清面前的人,不过没什么用,就算人现在贴在他脸前他都不一定认得出。不过好在他耳朵没什么问题,听声音是对的人。
覃淮看着他先是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又是努力瞪大再回到微眯着,不禁问道:“你眼睛不舒服吗?”
“走吧。”常澍飏有些尴尬,摇了摇头,从行李箱上起身,跟着覃淮往前走。
常澍飏在SUV前停下了脚步。
操,不会是要坐车去吧?
即使起晚可能要赶不上飞机,他都执意坐地铁去的机场,现在难道真的要坐车了吗?
这对他来说无异于要□□海口。
“上车吧,常老师,我帮你放行李。”覃淮见人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没有继续的动作,以为是要他帮忙放行李箱,手已经搭在了行李箱的拉杆上。
“酒店离机场多远?”常澍飏有些不甘心。
“开车半小时。”
半小时?以他现在还没完全痊愈的身体,要是徒步过去,要么中暑晕倒在半路,要么体力不支晕倒在半路。
眼下,君子只好能屈能伸了。
常澍飏轻移开覃淮的手,拿起行李箱,“不用了。”
他把两个行李箱分别放进了后备箱,覃淮也坐在了驾驶位,他站在车后做了十几秒的心理建设,才缓缓关上后备箱盖,一步一步慢慢蹭到了副驾驶的门旁。
“怎么了常老师?不舒服吗?”
“没。”常澍飏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摘了墨镜挂在领口。
衣领被墨镜的重量往下带了几分,露出他白皙的锁骨。
他坐在座位上半天车子也没启动,常澍飏还奇怪,这位空气先生难道还学过心理吗?看出他的害怕了?
常澍飏转头看了看覃淮。
覃淮也正看着他,直到他也看过来,覃淮才指了指他的右肩,常澍飏没懂,只好歪了歪头。
“安全带。”
“哦……哦……”常澍飏侧过身拉出安全带扣好。
好吧,是他想多了。
车子缓缓启动。
“常老师怎么还戴着口罩?”覃淮替他感到闷。
“我感冒还没好透。”
“这都快半个月了。”
“我免疫力低,体质不太好,每次生病都要很久才好,这次算快的了。”常澍飏也觉得闷,把口罩稍微往外拽了拽以让自己闷热的口鼻透透气。
“这样啊,你摘掉吧,我不怕传染,而且你都说了你快好了,”覃淮瞥了一眼对方,见对方摇着头,“等会儿要缺氧了,你现在脸都白了。”
常澍飏不客气地摘掉了口罩。确实,他也感觉自己有些要喘不上气了。
“你不是……不来吗?”覃淮在心里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当带薪旅游了,亲眼看看说不定能有更多灵感。”常澍飏靠着车门那边,太阳晃得他睁不开眼,遮阳板也遮不全,于是他又拿起领口的墨镜重新戴上。
“我眯一会儿,到了你叫我。”常澍飏墨镜下的眼睛缓缓闭上。
覃淮应了声好,刚刚常澍飏的反应,让覃淮感觉他可能有些不爱坐车,但不知道为什么。
覃淮尽量让自己开得平稳。
车在酒店大堂门口停下,覃淮去停车,常澍飏的行李被服务人员拿走,常澍飏快步走进大堂,直奔向服务台。
覃淮是在大堂卫生间找到常澍飏的,他到的时候人正在水池前干呕。
常澍飏上一次坐汽车已经是十二年前了。这么一次搞得他很不适应,说是眯一会儿实际上就是闭目养神,忍着那股反胃恶心得想吐的劲儿,量他想补补觉都没法安稳地进入睡眠。
“常老师你没事儿吧?”覃淮一手拿着水,一手拿着纸巾。
常澍飏连腰都没直一直,只是小幅度地摇着头。
“水,”常澍飏声音虚弱。“谢谢。”
覃淮把手里的水拧开盖子递给他。
常澍飏接过喝了一口,含在嘴里漱,然后吐掉,只最后一口咽了下去。随后慢慢直起腰,一手撑着腰侧,覃淮见人缓过来些,接过了他手里的水。常澍飏开冷水洗了把脸,顺带往脖子上也撩了点水。
常澍飏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他以为自己顶多一路睡觉就好了,结果现在狼狈的在水池前吐了整整二十分钟。
“走吧,都还没办入住。”
“你没事儿了吗?”覃淮还是有些不放心。
“嗯,出去吧。”
“1626,您拿好房卡,行李在那边,服务人员会帮您拿上去。”
“不用了。”常澍飏接过房卡和身份证。
电梯里,常澍飏刷卡按了楼层,见旁边的人没动作,刚要开口问。
“我住1625,你对面。”覃淮预判了一下,在他问之前回答。
好……好巧。
“有事儿可以直接敲我门,我今天都在。”
“好。”
随后到来的是无情的门板,“嘭”的一声,险些拍到覃淮的鼻尖。
两人回了各自的房间,常澍飏插好房卡又直奔卫生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大约半小时后常澍飏的房门被敲响,常澍飏连忙漱了漱口,吐掉后冲了厕所,去开门。
“常老师,我这儿刚好有些药。”覃淮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小塑料兜,里面装了几盒药。
覃淮回房间后就点了药,他觉得常澍飏不会自己主动买药。
事实证明他的猜想是正确的。
常澍飏接过,“谢谢。”
“你刚刚又吐了吗?”
常澍飏清了清嗓子,嘴里一股苦味儿,他早上没吃饭,吐的都是胆汁儿,虽然也不好闻但他觉得起码比吃过东西后再吐的味道要好。
“嗯,我没事儿了,麻烦你过来一趟。”常澍飏一手扶着门板。
覃淮看着他这幅样子有些心疼,“不麻烦,那你好好休息。”
“嗯。”
常澍飏坐在书桌前,把塑料兜里的药一一拿出来看了一遍,感冒灵、退烧药、晕车药、过敏药。心想买的还挺全乎,都是常用药。
不过他一种都没吃。他不是晕车也不是什么过敏,只是小时候的阴影太大。
他就这么盯着手里的晕车药药盒出了神。
“请问是常澍飏小朋友吗?”电话那头温和的女声先是声明了自己是医生,然后又道:“……请你现在到中心医院急诊部来,路上注意安全。”
电话被挂断,常澍飏连衣服都没换,就急急忙忙出了门。
车子一路疾驰,停在了急诊部门口,他刚下车就听见“嘭——邦”的巨响,回头的刹那,那处声响就化作了明烈的火光,常澍飏只看见了车牌,很熟悉……
是他父亲的。
不会的,他只看见了数字,没有看见前面的地区号牌,那就不一定是。
对,世界上有很多巧合的,一模一样的数字但不一定是同一座城市的。
常澍飏心慌慌地走进了电梯。
“常澍飏小朋友是你吗?”手里拿着病例的护士姐姐温柔地问。
常澍飏点点头。
“也通知你爸爸了,你先在这里等一下。”
常澍飏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抢救室的门灯还亮着。
对面抢救室外一小堆人泣不成声,有的靠在墙上,有的坐在长椅上低着头,手捂住脸痛哭,还有的紧紧握着医生的手乞求他别放弃,乞求他再试试。
常澍飏就这样看着他们,手机的铃响拉回他,他从兜里拿出手机,有些颤抖地划至接通那边。
是警察打来叫他去认人的。常澍飏声音有些发颤地“嗯”了一句。
电话刚刚挂断,眼前抢救室的灯就暗了下来,一个医生从里面走出来。
“田芷汐的家属在吗?”
常澍飏从座位上站起,走了过去,他脚步空虚,“我是。”
“你家大人呢?”
“没有,就我,和我说就好了。”
“患者田芷汐抢救无效,……” 医生有些为难,启齿得很困难,“孩子,你节哀顺变。”很苍白客套的一句话。
“谢谢医生,您辛苦了。”常澍飏没多说什么别的。
医院这头常澍飏简单地应付了一下,然后又去了警局。
“小朋友你来看一下这个身份证和车是不是你父亲的。”
一张烧毁得只剩一角的身份证,和几张彩印的照片摆在他面前。
“是。”是他的父亲常恩远。
“我们给你母亲打了电话,可她没接。”他们此刻正忙着,也没闲出时间去查他的妈妈写的通讯方式。
“她也刚去世。”
冷冰冰的几个字,让小警员瞬间无措,“啊?”
“需要我办什么手续,我现在暂时没有监护人了。”常澍飏声音平静,但垂在两侧的手是在发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