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影无踪地吹了两日,在傍晚时分带着凉意再次经过灰色小镇。
308号房,厄里司正站在厨房,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眼前那一碗西米露。他眼帘低垂,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把这个吃了,晚上我和你一起去。”厄里司端着混了健康药水的西米露走出来,放在桌上,对苏南说道。
窗户对着的307号房依然一片废墟,这么多日来没有丝毫变化,依然一片破败。
那场火灾似乎才发生没有多久,又似乎过了很久。
此外,小镇也一如既往,一片灰色里形形色色的怪物如同人类一般,行走、生活。
一切不同的地方大概只在于今天和明天的风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吹起吧。
苏南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点头接过厄里司递来的勺子。
“你不吃吗?”苏南问。
厄里司一动不动盯着苏南,不说话。
“厄里司?”
“吃过了。”
苏南没再问,低下头搅着碗里晶莹圆润的白色颗粒。
室内安静下来,只有勺子碰撞碗壁发出的清脆声响。
“……”
“怎么不吃?”厄里司从嘴里吐出几个字。
语调格外平淡,像是不带情绪的简单询问,又像是识图对心中翻腾情绪进行的遮掩。
“……”
厄里司:“嗯?”
“你生气了。”苏南停下手上的动作,依然轻低着头。
厄里司眼睫一颤,面不改色,脱口而出:“没有。”
苏南抬头。
“怎么会?我为什么生气?”厄里司反问,这次的语调再不如之前那般波澜不惊。
苏南漆黑明亮的眸子看向厄里司琥珀色的眼睛。
四目相对,两两无言。
对视片刻,苏南移开目光,拿起碗将西米露两三下喝完。
“我得先去提二斯那里一趟。”苏南起身,语气平和,“要一起去吗?厄里司。”
厄里司一时没反应过来,表情一僵。刚刚不还在说生没生气吗,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猜你肯定没帮我去问提二斯定咒石的事情。”
“我……”
厄里司正想解释,苏南浅笑着道:“因为我昏过去的时候你一直守着我。”
“……你知道?”
“对啊,毕竟有个怪物一直抱着我,手臂搂得很紧,我晕倒了都能感觉到呢,而且他还一直在我耳朵边上喊‘南南,南南’……”
“我没有!”厄里司脸色有些泛红,大声说,“我没有一直喊,也没有一直抱着。”
中间比克给苏南检查的时候,他不得不松开了一阵。
“好吧。”苏南晃了下头。
沉重的气氛冲淡,最开始的话题也被抛之脑后。
再也顾不得其他,厄里司连忙道:“我和你一块儿去!现在就走。”
苏南先一步笑着下楼,留厄里司一个人收碗。
眼前不算宽敞的街道,两边是久居于此的怪物。
侧头看隔壁关着的大门,苏南舒了口气,又抬头看天色将暗的天空。
一天行将结束,明天又将开始。
事情或一如既往,或天翻地覆,但或许也没那么重要。毕竟谁也不知道下一次的风会从哪里吹起。
——
“定咒石?你要那玩意儿干嘛?”提二斯一手撑着脑袋,坐在药房里的柜台问。
他眼睛看着苏南和厄里司,但目光并不聚焦,空洞无神。
“我想看看能不能找见压制仓田那把斧子的办法。”苏南回答。
“不能。”提二斯立马回绝,“办不到,请回吧。”
“那有办法——”
“没有,没有,没有!”提二斯站起身,双手拍在柜台上,道,“任何压制那把斧子的咒语都没有!”
“你什么意思?”厄里司紧皱眉头,上前一步挡在苏南身前,也警告地一拍柜台。
木质桌子不堪重负,摇摇晃晃地发出声响。
“我能有什么意思!”提二斯声音依旧很大,但明显气焰小了不少,恹恹地收回了撑在桌上的手,“本来就没有办法。”
“下次你再用这种口气说话,我就把你扔出去。”厄里司恶狠狠道。
“厄里司,别这样。”苏南拉了拉厄里司衣袖。
厄里司冷哼一声,退了回去。
“切,别以为就你有伴侣。”提二斯小声嘀咕着。
“提二斯。”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苏南看过去——是上次急救室里的红袍药师。
“怎么跟你说的,对顾客态度放好一点,收收你那脾气。之前眼睛没瞎,人家打你一巴掌还能躲,现在看不见了,就是把你绑了打一顿,你也受着吧。”红袍药师走进来,说了提二斯一顿。
“知道了,湖蓝。”刚刚还趾高气扬的提二斯顿时变得安分起来,不再说话,空洞的眼神此刻显出几分呆滞。
“不好意思两位。”湖蓝转过头,看见苏南诧异道,“你是上次91号房那位吗?”
“对。你好,我是苏南。”苏南又指了指厄里司,“他是厄里司。”
湖蓝瞥了眼厄里司,“嗯,认识。”
厄里司谁也不看,抱臂站立。
湖蓝也没在意,朝苏南问道:“是为了定咒石而来吗?”
“嗯。”苏南回道,“听说定咒石可以防止诅咒生效,就想来问问。”
湖蓝点头,道:“定咒石最大的用处在于即使不持续使用魔法,也能无影无踪地控制咒语生效。只要定咒石在身上,魔法没耗尽,就能一直发挥作用。”
“但阻止那把破斧子的咒语我们也做不来啊。要是能做出来,我还能让那条破蛇嚣张那么久?”提二斯插嘴道,“有次仓田拿斧子做赌注,我专门跑去看那把斧子,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不过当时我看他居然把这个玩意儿当赌注,以为他终于嗜杀成性疯了,没想到他竟然把把赢!”
“那天他一身酒臭,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疯了咋的,他信誓旦旦地说——”提二斯沉下音调,模仿仓田的语调道,“‘老子就是把它输出去了,过几天,它也会乖乖回来,到时候你们可不能说我毁约哈哈哈……’”
湖蓝一拍提二斯脑袋,打断了他若无旁人的笑声。
“哎,你别打我啊,我这不是学他。”提二斯不满地揉了揉头,对苏南他们道,“再说,定咒石又不是想做就能做的。”
说着,提二斯突然指了指自己眼睛,撑在柜台,朝着苏南就准备凑上来。
没等厄里司给他一拳把他打回去,湖蓝及时把他拉了回去,语气不明地说道:“提二斯,管好你的眼睛和你的身子。”
提二斯嘟囔了句,悻悻地坐了回去。
“我知道了,麻烦你们了。”
苏南看了眼天,月亮已经悄悄爬上来,他把手伸向厄里司,“那我们先走了,再见湖蓝,再见提二斯。”
“再见咯。”
厄里司牵住苏南,两人离开,去往401号房。
——
一推开门,房间坐着好几个有着长长细细尾巴的怪物,他们都齐刷刷的转过头看向苏南和厄里司。
“你们好。”苏南露出温柔的笑容,打招呼说。
话音刚落,除了衣麦,其他怪物都猛地竖起了尾巴。
“我闻到了危险的气息。”一个鼻尖带痣的怪物眼睛眯起来,说道。
“对,时刻警戒着。”黑耳朵怪物说。
另一只黄毛用鼻子嗅了嗅,突然指向厄里司,“是他!”
“是他!”
“是厄里司!”
“我先走了,衣麦!”
“我也是!再见”
一阵哄闹,他们叽叽哇哇吵着跳窗走了。
一瞬间,沙发上只剩下衣麦一只鼠。
“……”
“胆小如鼠。”厄里司冷冷道。
“……”
他们本来就是鼠好不好,苏南心中吐槽。
“不好意思衣麦,我带厄里司一块儿来了。”苏南牵着厄里司走进房间,“该提前和你说声的。”
“没事没事。”衣麦看起来还没缓过来,她生硬地笑了两声,“我们也说的差不多了,就等你,你们来呢。”
“哦哦。”苏南在沙发上坐下,厄里司站在他身后。
“不坐吗?”苏南后仰回头小声问。
厄里司用手摸了下苏南脸颊,没挪开,低头道:“站一会儿。”
“咳咳。”衣麦咳嗽两声,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
苏南转过头,拂开厄里司的手,正襟危坐。
“那我简单说明一下现在的局势。”衣麦从身后拿出一本书——看起来很陈旧,纸张泛黄,有明显的褶皱,像是被水沾湿干了后的样子。
“这就是比克那本魔法书,拉苏前天拿到的。”衣麦停顿片刻,接着道,“经过查看,我们能确定关于斧子附魔的那段咒语——在这儿。”
衣麦用手指了指,把书推向苏南。
一大段潦草的黑色字迹,有些地方已经晕染开来,乍看上去有点像人类的字母。
“看得懂吗?”
“看不懂。”苏南如实道,他只能认得上面的字,但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衣麦又悄悄瞟了眼厄里司。
厄里司不为所动。
苏南把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拍掉,厄里司终于扫了魔法书一眼,回了句:“看不懂。”
“……行吧。”衣麦把书转回来,“我们找了些魔法师,看得懂解不出来,都说这个诅咒比他们想的要——”
“要更难吗?”
“要更无厘头。”衣麦回忆着说,“他们说这个咒语虽然复杂,但和一般咒语的结构大差不差,甚至还要简单很多,怪就怪在都看不出任何破解的方法,找不到地方下手。”
“你还记得上次救火的那个白胡子老头吗,他盯着书看了半天,说了一句话——‘至恶至邪’。我再问他,他说他就能看出这四个字来。”
只听说过至善至美,没听过什么至恶至邪,这么奇怪的吗?苏南琢磨着。
“他还说如果能拿到斧子本身做引,兴许还能有些进展。”衣麦把脚搭上沙发,闷闷道,“哎,且不说拿到斧子之后是否有所进展,目前就如何拿到斧子都是个大问题。”
“嗯。”苏南轻轻叹气,道,“明天我再问问司蒂拉,看会不会有别的线索。”
“行。”衣麦弓起身子,手指翻着魔法书,最后停在其中一页。
“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衣麦说,“你上次提到仓田两次在赌场都想要对方的心脏。我留心了一下,发现书上有写‘如想延续斧子的魔力,需不定时喂其心头血’,所以他去赌场的很大原因应该就是这个。”
心头血,赌场,赌注,魔力波动……苏南思绪飞转,一阵沉默过后,突然福至心灵,他开口道:“我们能不能在赌场上通过赌约,正大光明地赢得那把斧子呢?”
衣麦一怔。
苏南解释道:“上次在赌场里,厄里司发现仓田进行赌局时周围有魔法波动。”
说着,苏南看向厄里司。
厄里司谦虚地轻点了下头。
“我们怀疑他对自身使用了咒语,这样在进行赌局时检测不到咒语的痕迹。”苏南接着道,“但这种对怪物附魔的咒语很不稳定,暂时不清楚他是怎么做到的。”
“对,这种咒语失误的可能性挺大。”衣麦一手托着下巴,应道。
“如果基于他被咒语附魔的前提,我想——定咒石可以解决这个问题。”苏南眼底闪起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