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莲哥，我好痛，啊啊啊好痛，为什么要带我走，为什么！”康乐满嘴淌血，满脸泪水抱着虞莲的腿哭诉，血越流越快浸透了黑色T恤，他的手指长出又黑又尖的指甲，朝着虞莲的脖子掐去，笑得癫狂狰狞，“哈哈哈哈哈哈！一起下地狱吧！虞莲！”

    窒息的濒死感勒着虞莲惊醒，又做噩梦了。

    枕头和床单被汗水湿透，21年来，康乐时常来虞莲的梦里光顾，基本都是索命。

    “嘶。”后背的新刀伤因刚刚的挣扎开始渗血，虞莲深压下喉头的血腥和反胃，简单重新包扎了一下，出地下室上楼打开冰箱猛灌了一口冷水，这才把意识拽回现实。

    外面天已微微泛白，别墅里的佣人已开始打扫工作，见虞莲已醒，低头向他问好，“虞先生早晨好，湛总还未起床，您还不能用早餐。”

    虞莲早已习惯在自己身上繁杂的条条限制，“知道了。”说罢便拿着水杯回了房间。

    关上房门，习惯性上锁，房间内空极了，如若不是床褥上的褶皱和温度，全然看不出活人居住的气息，熟稔地用指纹打开抽屉，被十几本泛黄的书页塞满，全是日记本，虞莲抽出一本看起来最新的，提笔落字：

    乐乐，早上好。又是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嫌我烦了，老给你写信。

    我做慕莲者已经有25个年头了，你知道的，我已经被湛清安排到他的别墅作他的秘书，与其说是秘书，不如说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的傀儡。

    他很聪明，从未信任过我，我无从下手，时常觉得自己懦弱贪生。人年纪上来了就想回忆，这几天我常回想我们在福利院的日子，记得吗，我们老在午休的时候偷跑出去冒险，那时候真好，但是好多我都想不起来了，怪我。

    我还常想我们刚来“慕莲”的四年，你受了这么多苦肯定不愿意听，但那四年有你陪着，我才觉得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35岁的我七情六欲好像只剩下恨，好像恨也恨不动了，我恨当初为什么不把你留在林姨身边，我恨为什么接受那个这么可笑的提议，我恨无能的14岁的虞莲，恨没有保护好你，我恨湛清，我恨我的命又臭又长……害不说了，又让你想起了不好的记忆，是哥哥不好。今天你又来梦里看我了，是不是天上的饭不合胃口，感觉你瘦了，力气也小了，一个人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啊，等等哥哥……不想等也没关系的。

    好了，就说到这吧，下次来看我的时候用尽全力吧，哥哥不疼。

    脖颈上的项圈传来电流的刺痛，是湛清醒了，电流刺激着虞莲的神经，这样自上而下的侮辱几乎每天都在上演，快速换好套装出门上楼。

    早晨在用餐的湛清身边汇报他一日行程是他的其中一项工作，他必须在湛清到达餐桌前在指定位置站定。今天写日记有点晚了，虞莲到时湛清已开始用餐，他眼皮一跳随即快步走到湛清身边果断跪服下身子等待惩罚，膝盖无缓冲地直接撞击瓷砖地面，撞击声在安静的餐厅显得各位突兀，虞莲却面色不改，背挺得笔直，头低到最低。

    “先生，抱歉，我起晚了。”

    25年的漫长时间好像并未在湛清脸上留下什么痕迹，湛清吃着中式早餐，一贯的矜贵、优雅。

    虞莲早已习惯了湛清的无情和沉默，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等待发落，以往十五分钟的就餐时间，今天湛清却十足用了三十分钟，小口喝下最后一口豆浆，这才豁免似的叫人撤掉。他缓缓起身，皮鞋一下子狠狠踩在虞莲笔直的背上，正正压在伤口之上，逼得他不得不整个人紧贴在地上，持续了几十秒，湛清才堪堪松脚，虞莲全程不露难色，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卑微地顺从。

    “22号，你是太久没犯错了，还是我是对你太纵容了，忘记受罚的姿态了？”湛清只有在动气的时候才叫虞莲22号，“原因。”

    “梦到了23号慕莲者，先生。”

    “哦，是吗？那确实需要好好缓一缓了，你们兄弟感情这么好，好到23号为你而死，你说你怎么不保护好他呢？你说是吧，莲、莲、哥。”湛清似是心情一下子转好，玩味的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尾调婉转。

    指甲深深嵌进手心里，虞莲疯狂克制身子里的暴戾分子，太阳穴突跳得厉害，牙齿咬得口中一阵浓稠的血腥味。

    “是的，先生。”几乎是压抑着颤声的回答。

    忍着！虞莲，你应得的。忍着！

    “啊，看看我这记性，我们莲莲前两天可是刚为我挡了一刀呢，不自量力的18号，我可是狠狠惩罚了那个叛徒哦……你看看你看看，又流血了，痛吧，也别包扎了，多流流血对身体好，批个外套就行了。”

    湛清就喜欢看这样的虞莲，满足了他暴虐的快感，却又对自己奈何不得，这样的莲花就该踩在他的脚下。

    应该是舒心了，湛清惬意地坐在沙发上，舒展眉头闭上眼睛，“报行程。”

    虞莲挺起隐隐作痛的后背，跪着移动到湛清脚边，

    “先生今日早晨无行程，下午二时需以慈善家身份面见诚心药业李茗商谈合作，该合作为‘清涟门’近期重要任务，7号、10号慕莲者已就位，只等到货，提前恭祝先生商谈顺利，步步生莲。”湛清扯着虞莲的一撮头发在手中把玩，发质很硬，扎人的刺头，同本人如出一辙。

    “另外……先生，阮先生和湛夫人问您今晚是否有空，想请您一叙。”

    “哦？姐姐姐夫啊，好久没玩了……那就去吧，看看两个老戏骨飙戏。”虞莲听罢应下。

    “清涟门”作为湛清承袭家产的地下组织，是维系湛家枝繁叶茂的主根系，近几年在湛清的运作下业务扩展速度极快，已从单纯的地下赌场和自由竞技场发展升级到黑色交易、杀手委托等涉及地上各商业版图利益发展的层面。此次同李茗的交涉正是为和其旗下药业集团所研发的新型心理干涉药物达成合作意向，湛清要把所有人都捏在手心。

    湛清商谈项目从不迟到，此时已在约定包厢坐定，虞莲轻车熟路向服务员问后厨的位置，不过多久一碗莲子银耳羹便盛到湛清面前。

    湛清只喝他做的。精准的羞辱。

    今天的莲子很新鲜，味道清甜，湛清心情不错，一碗堪堪下肚，恰好李茗到了，早听闻湛家有个不愿管理集团产业的儿子，外貌佳品相好，无心权力，也不愿成家，明明已经四十好几了，依旧是圈里多少姑娘的霁月清风，而且那个儿子二十出头就在外头开了家私人慈善机构，资助了不少贫困家庭，外界大肆宣传“湛家这虎狼窝飞出只仙鹤来”，今日一见，确实是一股子清贵气，李茗也疑惑，以往都是听说他对那些个慈善拍卖、展览画展什么的感兴趣，怎的今天这尊大佛突然要和他药物集团谈合作，一个慈善机构要什么心理干预药。

    李茗不好擅自开口，等着湛清慢悠悠地喝完最后一口汤，结果却等来身边的虞莲开口：“李总您好，今日见您的目的想必您已经知道一二，那我便代我父亲开门见山了，我们的慕莲慈善机构在持续关注并解决贫困儿童生活学习问题的同时，近期也了解到除去对孩子们的物质提供帮助，他们的心理也应得到社会的充分重视。听闻诚心药业集团一直在心理药物方面走在前沿，近期还研发出了针对缓解焦虑敏感群体的新型药物喷剂，我们先生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希望能对上述的那些孩子提供更深入的帮助，因此竭诚邀贵公司合作。”

    说得合情合理，找不出一丝纰漏。

    李茗打量着虞莲，这养子倒是看起来更像湛家养出来的人，单刀直入、气息狠厉。

    湛清一贯不喜欢在谈判桌自己开口，只端坐着微笑，像个吉祥物。

    有这样赚钱又赚名声的体面合作，李茗自是求之不得，他旗下集团的药物流通渠道并不干净，除却正规医院合作，对药品私用这样的利益交易见怪不怪，不过还是第一次有人抱着这么积极正面的目的作这种勾当，再说不准还能攀上湛家这棵大树，李茗自然是乐见其成。商谈的过程倒也算有来有往，全程由虞莲商谈货品、资金等交易细节，态度强硬、嗅觉犀利却也不失风骨。

    还真像圈子里那些人说的，湛清是个没城府的草包，他身边的刺头养子才是幕后推动的真正角色。

    合作算是定下，虞莲安静地退至一旁，等待二人用餐。湛清这才开口招待，用餐的气氛很是融洽，湛清很有一套，收放有度，表现得谦逊又博学，从不让李茗的话掉在地上，时不时还能蹦出一两句适度地调侃，引得场面气氛活跃，方才的谈判场顷刻间被涓涓溪水化于无形，二人相谈甚欢，李茗甚至觉得一场饭局下来自己身上的铜臭气都清了不少，也变成翩翩君子了。

    “哈哈……湛总真是个心怀大善的人呐，儿子侄子都这么优秀，想必也是受您影响，追随您的脚步，都成为这么善良优雅的人，湛总和阮总真是有福气啊，哈哈哈……”

    湛清那侄子阮敦翌也是个不寻常的，放着阮家黑白通吃如此大的商业版图不做，偏偏去做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心理医生，这么好的身世不知让多少人眼红嫉妒，他自己倒是毫不在意，倒是又一个异类的家族混子。李茗这样想着，嘴上夸赞的话倒是不停。

    湛清微笑谦虚道，“也是姐姐姐夫养得好，鼓励小翌追求自己的理想罢了，年轻人的热爱不好忽视呢。”李茗连连答是。

    听到阮敦翌的名字，虞莲眼底少见地清明起来，他听过他不少的事迹，用专业的心理知识救下过一心求死的学生，协助警方阻止过心理变态的罪犯酿造特大爆炸案的惨剧，强烈呼吁大众关注心理健康问题……他才是个真真切切的好人，从小就是。

    饭吃得有点长了，终于结束。待到目送李茗的车子离开，坐到车里，湛清才又回归本来的姿态，冷漠地拿出湿手帕仔细擦着刚刚同李茗交握的手，虞莲又端上一碗莲子银耳羹，方才为了迎合李茗吃得太过油腻，湛清吃了几口这才面色稍缓，转头递给在一旁的虞莲，

    “讲得不错，赏你了。”好一个吃剩的恩赐。

    “谢谢先生。”说是谢，虞莲从不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心，湛清也不在意，只见虞莲端着碗仰头一闷，银耳和炖得软烂的莲子在嘴里咀嚼，一股脑全吞咽了下去。

    虞莲只觉得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