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杳杳晚风起,岑殊刚恢复意识时,正巧看到了远处的宫楼阁宇亮起明灯,晦暗与朦胧交织在山河里。
须臾间,他飞出了山洞,随着五感逐步正常,岑殊渐渐看清了眼前。
偌大的山谷间尸横遍野,血流如注,血液的腥味与哀嚎声不断充斥了岑殊的脑海,目光所及之处的百姓,衣衫褴褛,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未曾结痂的伤口,但他们丝毫不在意疼痛,还是用双手吃力地刨着土,挖出草根后立马塞进嘴里,老人和小孩们都止不住地咳着,一滴滴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唾液点缀在地上。
这不是岑殊第一次穿越,但却是他第一次见如此惨烈的景象。
“北出黑龙,南下巨石,三年大旱,七月飘雪,此乃山神降罚,唯有以死谢罪!”老人坐在洞口,夕阳西下,他没什么力气,已经放弃了抢夺草根,他的脸皮紧紧地裹住了骨头,瘦得像个骷髅头,嘴里还嘟嘟囔囔地念着,他身上干涸的血液在黑夜中同泥土混在一起,浑身上下唯有那一双眼睛干净清澈,老人凝视着远处的於山,“以…以死谢罪……”说罢,他一头撞在了石头上,血液流淌进了眼窝,他仍是直勾勾地看着远处的山,想着山里的神。
老人的死没掀起多大的风浪,一批批麻木的人喊着山神降罚的字眼,望着落下山的太阳,朝对着於山,相继赴死,有一对母女,母亲满脸笑容,头发散乱,嬉皮笑脸地压着女儿的头朝石头上撞去,小女孩剧烈地挣扎着,母亲却还是一下比一下用力,丝毫不在意骨肉的疼痛,岑殊过去,拉开了母亲,母亲的力气比他想象的要大,他甚至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才从母亲手里抢走了孩子。
小女孩泪流满面,额头上的伤口不断流出血,隐约间看不真切的黑屋蔓延出来,岑殊急忙向女孩输入着灵力,而母亲却再一次抢走了孩子,大喊着:“耽误了山神大人,你担待得起吗?只有她死了,我才能活!”
小女孩的哀哭声让岑殊越发气愤,他回道:“怎么不说你死了她也能活呢?”随后,见小女孩再次被岑殊紧紧护住,母亲的神情逐渐癫狂,竟自己一头撞了上去。
“娘!”
小女孩不顾疼痛,挣脱了岑殊的怀抱,抱着母亲的身体,嘴角贴上了母亲的伤口,岑殊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小女孩已大口吮吸着血液,又试图从母亲的身体上咬下肉,待她刚吃了几口后,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推搡着岑殊,拼命往尸体前挤去,想要分几块肉。
岑殊生在和平的世界里,纵是体会到这个世界的冷血无情,此刻也是第一次见到人吃人的景象,再回头去望那老人的尸身,此刻也被分食得差不多了。
他觉得有些害怕,又有些干呕,逃也逃出了那一片充满了血腥的地方,逃到于山山口处时,那一股不可言说的感觉仍萦绕在岑殊心头,他定了定心中的恐慌,决心上山见一见“山神”的真面目。
於山山口,不知为何人设了阵法,非仙家之人不能入内,岑殊注入了一丝灵力,才见到登山的台阶。
山脚植被繁密,尽管是黑夜,石板小路却在月光下也格外清晰,通径处没有风,树影却慢慢摇曳了,发出“簌簌”的动静,岑殊察觉到不对劲,持剑便朝那棵树上刺去,迎面却也撞上了一把剑。
随着二人的动作翻飞,树叶片片地向下翻飞,那藏在树里的人也渐渐显出了人形,黑色劲装,脸上还带了个欲盖弥彰的面具,生怕别人看不出他不怀好意,岑殊反手打落了他的剑,把海棠架在黑衣男子的脖颈上。
“外面那些事,是你干的?”
男子急忙摇头,又哆哆嗦嗦地将剑推得离自己远了些,斜着眼睛观察着岑殊的神色,岑殊没理他,喝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男子不敢再动,忐忑地开口:“我也想知道,但我身处寒门,没什么功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邪越传越广,直到城主下令封锁城门,我们也进不去,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我才来到这,想着求求山神大人原谅……可我不敢进去。”
“满嘴胡言,各家仙门,哪个不收外门弟子,你要是想修,谁拦得住你?”岑殊把剑朝男子靠了靠,男子喉结上下滚动,害怕地咽了口口水,缓缓道:“老城主在时便不收了。”
“老城主不都死了吗?”
“小城主也一样,迫于压力,表面上是收了我们这些贱民,背地里外门弟子也就能干那些劳役的活,那摘星楼的砖,还有一面是我搬的呢,我看没什么出路,梦津离其他仙门又是远,家里还有老母需要侍奉,我便歇了修仙的念头,安安心心当着百姓……可……”男子越说越害怕,碍于岑殊的剑,他只好继续说下去:“我们家住在城外,本是没什么事的,我也算在外门待过,半个仙门弟子,那些大哥也愿意给我个面子,放我和我老母一命,日子也安安稳稳地过着了,不知哪天起,风不调雨不顺了,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都说是粮食,吃完就都像我这样了。”
男子小心翼翼地揭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下面那丑陋的疤痕,疤痕未曾痊愈处,也是冒着黑气,他苦笑了几声:“都靠着山神庇佑,我们才有个风调雨顺的日子,这一切都消失了,可不就是山神大人生气了?”
岑殊收回了剑,拉着男子往山上去,越走越深,男子强忍着恐惧走上去,直到面前出现了一层微薄的黑雾,同那些伤口上的黑气一般无二,接近黑雾时,男子脸上的黑气像是收到了指引,牵扯着男子的皮肤便要与雾气融为一体,扯得男子脸颊皮开肉绽,男子不断向后退去,但皮肤上的疼痛仿佛更甚。
男子无比痛苦地向岑殊求救,于理于情应该帮忙的岑殊却负手而立,笑着看男子痛苦挣扎。
“求大侠救我!啊……救命!”男子泣泪涟涟的样子,张牙舞爪地想要抓住岑殊的衣角,却突然感受到了肩膀上的剧烈疼痛,他忍着痛向下看,却见到了一把剑插进了自己的伤口处,那把剑赫然归属岑殊,男子艰难地抬眼看岑殊,“大侠何故如此?”
大侠好整以暇地看着男子继续演戏,随后,岑殊一掌将男子推入黑雾中,在男子的些许不可置信中,黑雾慢慢包裹住了人形,随后,男子消失了,地上只剩下几块破木头。
“果然如此。”岑殊捡起一根木头,缓缓道,“小师弟,你的把戏怎么和之前一模一样,真让人恶心。”
岑殊扔了手里的木头,向城内赶去,将入城口,赫然见着上面熟悉的三个大字:
梦津城
穿过厚旧的城墙,城内立马换了幅景象,灯火阑珊,隐约传来鼓乐齐鸣的声响,倒是“天上人间”也不过如此,岑殊紧紧握着剑,内心疑虑更甚,要客房的功夫便立马朝店小二问道:“城外如此惨象,怎么没人管?”
店小二小心翼翼地噤声回道:“您有一阵不在梦津城了吧?当年被海棠剑客一闹,老城主死了,那些修士也死的死散的散,管事的也就剩下个小城主了,小城主也是个好寻乐的,您看那新修的观星楼——”岑殊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远处一阁楼耸立,便是那鼓乐声传来的方向,“这不,外面百姓犯了邪病,小城主也没空管,二话不说,开了阵法,除仙家外,里外尽是不通,他们缺粮缺水的,可不越来越惨嘛。”
岑殊摇了摇头,嗤笑了声,问:“不祈求都大鱼大肉地活着,那也不至于让城外百姓活活饿死吧?城主从指缝里漏点米,也不至于人吃人吧?修士走得多,那日日路过梦津城的修士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吧?这八千修士里一个懂邪病的都没有吗?但凡谁有点心思,什么邪病都不至于这样,您说呢?”
小二一脸惊愕,连忙看了看周围,岑殊没等小二回答,转身离去,三步两步,他便到了观星楼下,听着影影绰绰的嬉笑声,门前来回许多侍卫,倒是地上的碎瓦彰显着守门的也喝多了酒,两人在醉意中欢喜地笑着,岑殊提着手里的剑,脸上堆满了笑意,用还算恭敬的语气说道:“家主受徐小公子所邀,无奈事务繁忙无法脱身,特派在下前来回禀,可否能让在下替家主当面道歉?”
侍卫醉醺醺地哼着问:“哪家的呀,我们公子可不是谁都见。”
岑殊拱手应答:“西北京雨殿。”
方才醉醺醺的人听了后,里马瞪大了双眼,看到了岑殊手里精致的佩剑后,像是立马酒醒了般,立马规矩地回礼道:“我这便带大人进去。”
他随手编了个门户,还未编造出信物,二人便引他入高阁,恭敬进去禀报后,岑殊便看到了这位小城主。
小城主镶金佩玉的金色衣袍熠熠生辉,怀里抱着个曼妙的佳人,畅饮欢笑着,整个房内,无不快活,岑殊站在门前,小城主正抱着怀里的姑娘,对面站着个人儿,小城主吃了颗葡萄后,眯着眼,才不紧不慢地抬头看向对面的人,开口吩咐道:“不是说有本事吗?给你个机会,一炷香内,逗我们娇娇笑了,便重赏。”说罢,他伸手挑逗着怀里的娇娇儿,“不然就剁了你的手,怎么样呀?”
侍卫并未让岑殊走进去,岑殊倚靠在墙上,看着这幅荒唐景象,小城主对面的人一袭白袍,面容清秀,听了也不恼,刚抽出手中的剑便把他刚刚吃葡萄的那只手剁了,趁着嚎叫声,又一剑刺穿了他的脚踝,霎时间血色涌出,见小城主被钳制住,惊叫声连绵不绝,白袍少年笑吟吟地问道:“老城主死的时候您不在吗?怎么不长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