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

    8

    天终于朗晴了起来。空旷的白色的天,零散的灰云布在四角,但总算是没了那难忍的湿寒。拢青赶着时辰在庭下晒衣。正搭着,听见身后有人唤她。

    拢青,你来。

    拢青应了声,拍了拍手上的浮尘走近了,殿下有何吩咐?

    萧霁笑了笑,想问你一些事情。说罢,又羞赧道,我问你做什么,你还小呢。

    拢青不知怎的脸红了。她低头小声反驳道,我已经十五了,殿下到底想问什么呀?

    萧霁张口却不响。又是迟疑了一会儿,才问,你可知道后宫的那些夫人们,都长什么样子吗?

    拢青恍然大悟了。后宫的夫人们可多啦,说也说不过来。她脱口而出这话,却见萧霁的脸色微变,慌忙再道,殿下别多心,她们总归是像您才有这样的福分。

    她记得这是殿下刚入宫那会儿,几个姑姑姐姐偷偷瞧见了,回来说的话。

    是吗?真是都像我吗?此刻日光游移,透过窗棂格洒在萧霁脸上,一道暗一道亮,又并着另一向的亮和暗。一小块叶状的光斑恰巧搁在他右眼下,长睫掩着的黑沉沉的眼下是白皙无瑕的肌肤。

    也有不像的。拢青突然想起,西域来的曹美人就不像,她长得和咱们都不一样,那双眼睛尤其大,眼珠子浅浅的像琥珀。奴婢听人说,每逢曹美人献舞,圣上必命其遮面,想是那时候她右眼下的痣是格外灵动的吧。

    她刚说完,便觉出自己失言了,于是噤了声,小心去看萧霁的神色。却没什么多余的神色,还是密得鸦羽般的睫毛,掩着点漆样的眸子,但毕竟让日光照得亮汪汪了,显出再明媚不过的笑意来。

    皇帝下过朝,照旧是直接去的太清阁。宫里有些嫔妃看得眼酸,可提起此事来,却又都无话,最后只余叹息。大家都心知肚明着,前些年皇帝不顾群臣反对,大费内帑也要在灵山上给先帝后摩崖造像,先帝像是早已完工了,可先后像却迟迟未动。礼部的问过,是用陛下生母林太后之像吗?皇帝不答;礼部再问,是否用冯幽后像呢?皇帝却是大发雷霆,之后整三日没有上朝。直到如今,那灵山石刻的先后像仍是没有脸的,只是造了发髻衣冠。

    可这样也再明显不过了。幽后生前最喜莲纹式样,封后大典时亦是戴了四方莲纹宝冠,以致莲纹衣饰在京中盛行不衰。这也是宫里人人都知晓的。

    御辇行至太清阁下,元宣步出,仰头望那五层宫阙上倚栏而坐的人。高处的风总是大一些,吹得那人的白袍翻鼓。元宣仿佛已经听到丝帛扑风的棱棱轻响,他想,他这样穿应是会冷的,便脱下自己的外披,急急朝楼上去。

    越过一转转旋梯,终于至顶。栏外是青郁的灵山,山风袭来,入息刺痛。他将外披裹在萧霁身上时,不忘帮他掩住口鼻。

    萧霁回过头来。元宣便顺势抚上他的脸颊,入手是薄薄的冰凉的皮肤。他近日来瘦得厉害,越显得眼睛格外深邃。长睫勾勒的眼尾处,一粒浅痣悄然呆在那儿了。

    元宣摩挲那片肌肤,直到擦出红痕,也没擦掉那粒痣。怎么?他声音哑着,你怎么自己黥面了。

    你不喜欢吗?萧霁握住他的手,往他怀里靠了靠,我听拢青说你喜欢曹美人啊,她好看是吗?她的泪痣好看是吗?

    说着他便起身,一面把元宣往阁中推,一面垮掉披风,又抬手解自己的袍子。阁中地龙烧得火热,原就不冷,又加上情志激动,萧霁的脸颊耳朵脖子都烫红着。很快他便脱得只剩一层薄丝的深衣,双臂攀在元宣颈间,递上去一个吻。

    他鲜少这么主动地靠近他,元宣明知道他的,却不肯多想。他们交颈纠缠,脚下凌乱,胡乱地扯掉对方衣衫。萧霁咬着元宣脖颈,恶狠狠地,你说,你喜欢哪个?曹美人?高夫人?还是其他的谁?

    元宣没功夫答话,他深吻掌中清矍的肩峰,势要把这锋利磨平为温柔。萧霁在他耳边喘,高声低声的,或轻或重的,你倒是说啊?

    你。就是你。元宣吻回他喋喋不休的嘴,目光恰好撞上他的含水的眼。他突然感到自己的心停下来了。

    我不信,萧霁笑着把他推进软榻,坐了上去。他居高临下地撑在元宣身上,你喜欢我什么?喜欢哪里?他慢慢凑近了,鼻子?嘴巴?眼睛?你得说清楚啊,你说清楚我就送给你。他伏在元宣身上,肌肤相贴处滑腻灼热,手指在元宣的腰侧打圈,将要把他揉化开去。

    送给我?你怎么送?我要你鼻子眼睛做什么,我要来自己也看不到,元宣笑着,摸到萧霁臀下,手指往那处划过,我要你这个就行了。

    萧霁笑得倒进他怀里,抬眼处尽是风情。他比刚来大魏时好像长大了些,瘦了,脸上的骨骼显出棱角,平添了许多嚣张的艳色来。他把这艳色利用到极致了,元宣没办法在这时候对他说一个不字。

    是以萧霁问他,我都给你,你想要我是什么样子,我就是什么样子。我若是都给你了,你还我什么的时候,他只能慌忙回答,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萧霁满意地笑了,他奖赏般地吻了元宣,然后一路往下。元宣几乎就要缴械,他揉着萧霁的后脑,你要干什么呀?

    萧霁打掉他的手。送给你,他指了指自己小小的嘴。他的嘴皮已经有些蹭干了,但他很快就找到了润唇的地方。

    他只当元宣是砧板上一条滑腻腻的鱼,越动弹越是水光淋漓,连带他的嘴唇也恢复润泽。他衔到元宣的弱点,任他砸命似的挣扎,也逃不离他的掌心。

    可元宣也快活,他快活得疯了,他已经数不清自己经历了多少次那窄道针对他的连环绞杀,百轮回合方休。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萧霁的嘴角和肩上搭着的青丝都湿掉了。

    对不起,霁儿,弄脏你了。他赶紧将人揽入怀中,抓起衣裳给他擦肩膀、头发。丝绢光滑,擦不干净。萧霁拦下他的手,附耳轻声道,抱我下去洗洗。

    才走不过两步,他们便又在旋梯上按捺不住地吻起来。旋梯又陡又窄,不是干那事儿的好地方。方才潦潦草草披着的外衫又乱七八糟地挂在臂弯、曳在阶梯了。萧霁自己将衣衫抖落开来,把光润的肩头送上去给元宣吻。他被吻到身软,后腰折在扶栏上,几乎悬了空。迷离中,他不经意地侧头下望,见到落日余晖从四周狭窄的窗格透来,将昏长的梯道切割得明暗错落,乱糟糟一片。他兀的抬腿攀缠上元宣的腰背,整个人失重地往下坠了一坠,惊得元宣连忙拥紧他往回带,二人齐齐跌倒在台阶上。

    胡闹,掉下去怎么办?元宣心有余悸,还笑,有没有磕到哪儿?他掀开萧霁衣衫下摆,要看看有没有伤。

    萧霁凉浸浸的头发贴在元宣的胸口,他捧回元宣的脸,亲上去,不让他看,一只手伸下去,唇角弯弯,眉梢眼尾处是惊人的魅惑。我想要你,现在。

    此前尚未准备,萧霁应当是痛得很,脸颊绯红,又烫出了汗。黄昏时分的流光于他沸腾着情欲的脸上幻动,美艳妖异得不像话。红黄的日晖渐渐转凉的时候,他的脸一半掩在阴影里,一半被冷寂的晚光照亮,清晰可见那颗新刺的泪痣随他起伏摇晃。随后,伴着身体的震颤,一滴泪沿着那儿倏然滚落。

    [你要,杀我?她身上是素白的孝衣,脸也是苍白,唇亦是无色。唯独眼睛和鼻尖红着一片。周围的人都盯着她,虽还是忌惮,却也是用看死人的那种眼神看着他了。他们都想他死。

    你还问这些废话做什么呢?早晚都是要上路的,不如痛快些,也好少遭些罪。姑姑从侍从呈上的盘中拿起了鸩酒,用两只手握住金杯,稳如毒蛇绞缠猎物。她的脸却是异样的活泛,仿佛是跳动着的,仿佛有上百只压制不住的跳虫在她的肉皮下。姑姑朝着猎物走去。

    裙裾在哑黑的地面呻吟蠕行。长长短短,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沾上了泥土与碎草屑。小佛堂里的白玉质的菩萨像,下面的香火供奉太多,将那柔润的玉色烘得红彤彤亮堂堂的,仿佛触手即融。

    你要杀我?她又问了。壁龛里的玉像垂眸笑看众人。不远处佛塔上的金铎因风哗啦啦作响。随风声而来的是在菩萨的宝身上跃动的落寞金辉。金盏里澄澈的酒液映照菩萨哭泣的倒相。映出冯后哀戚的脸。

    她很快便倒下,粘稠的血从口中溢出。她咽气的那一刻没有瞑目,猩红的眼中流出一串泪水,颗颗滚过眼角的泪痣。]

    他终于又听见金铎含风的声音。那来自灵山顶上的声音确已许久不曾入耳了。但今晚的风那么急,风把重重叠叠的金铎吹得作乱,叮铃铛啷一浪追着一浪往他耳朵里跑,他怎么都躲不掉。他猛起将萧霁从身上推开,失魂落魄地往阁楼下奔。萧霁不设防,后腰恰好跌在梯沿上。他顾不上疼,一拢衣裳便追了出去。

    可元宣全无知觉一般。他只顾着往前走,一路上遇见的宫人奴婢亦不算少,却都不稀奇皇帝的怪异行径,想是司空见惯了。

    他们是见惯了皇帝常常夜走于宫,不携奴不带卫。只有道旁铜丝网住的石灯幢由他们一盏盏给点上,将四下都照得通亮。

    当萧霁看到皇帝循着光亮又走进了长秋宫的小佛堂时,他的心里涌上一阵久违的快意。隔着门廊,他闲坐空庭之中,瞧着那个渐渐陷入迷狂的人。

    玉菩萨仍在笑。元宣惶惶往前一跪,它笑了十年二十年了,它看什么都在笑。元宣张眼恨视那笑面,你看人死也是笑!她死在这儿你也笑!元宣抓起那玉像,你做的什么菩萨,她拜你多年、无数供奉,你可曾保佑她?

    他挥手将玉像砸出门外,却恰好看见门外的身影。碎裂的玉石块散落在他脚边。那人含笑,元宣,怎的又乱发脾气?

    冯娘娘。元宣走上前去,冯娘娘?

    萧霁颔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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