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夫人回了卧房刚脱下外衫,便听见领路回来的芙蓉来报,听了半晌后,祝夫人不禁捂着嘴伏倒在榻上轻笑着不停,
不为别的,给祝怀夕添堵,她就高兴!
她心情美极,接过仆人递过的白玉瓷杯,两杯果酒下肚,不消片刻,眼神渐渐迷离,
“姐姐啊,饱读诗书有何用,到头来还是…”
想起什么,祝夫人染着红丹寇的手不停在榻上轻拍着,笑的愈加放肆:“一个书呆子生下另一个只会读死书的憨货,好哈哈…”
待祝尚书进来时便正瞧见自家夫人倒在榻上,笑的花枝乱颤,
本就有些不悦的祝远义皱眉上前,扼住祝夫人的手腕,冷声道:“夫人为何不让大娘入府?闲言碎语都传进了我等刚下朝之人的耳中,”
想起同僚意味深长的眼神,祝远义只觉尴尬非常,一时手上不由得加重了力道,
“痛~”祝夫人立刻娇呼出声,嗔怪道:“主君,你弄疼我了,”
祝远义回神,只好放开手,一屁股坐在榻上,等着夫人的解释,
祝夫人见此,伸出双臂轻轻环上祝远义的脖子,顺势依偎在他怀中,柔声道:“主君,妾一时为接下来宫中宴会之事扰了心神,才会记错了日子,求求主君不要怪罪奴家,可好?”
祝夫人晃了晃双臂,温声细语,眼波流转,洁白的胸脯,让祝远义瞬间消了气,
两人靠的近,他隐隐闻到了甜酒的芬芳,
“喝了酒?”
“大娘回来,妾开心,小酌了两杯”
祝远义猛地一把抱起祝夫人,往内室走去:“这次让为夫伤了面子,为夫定要好好罚一下罚你”
“妾遵命~”
一室暗香浮动,
祝尚书哪里还记得自己刚归府的女儿呢,
……
“小姐,夫人真是嚣张!若今日进不来府,指不定这满京城的人怎么笑话呢,还有这个四娘子,性子也跋扈的很,要我说……”
立春立夏还没进门便听见从屋内隐隐传来大满的抱怨,二人对视一眼,连忙推门进去,跪伏在地,
“小姐万福,奴等未能前来相迎,请小姐责罚,”
跪坐在铜镜前的祝怀夕手持书卷没有转头,任由小满卸下发饰钗环,翻开一张书页后,她才淡淡道:“起来吧,”
而大满拿着鸡毛掸满腹委屈,正在叨叨着,看见两人,忙问道:“今日去哪了?”
“奴今日被夫人以清点库房为由压在了里面,不清点完账本便不让奴等出来,”
立春垂着头,如实禀报,
“这夫人真是猖狂至极!当尚书是她家不成!从前怎就没看出…”大满双眼瞪圆,
当真为她家小姐委屈,若不是为了…这绝不亚于巴掌扇在脸上的屈辱她是实在吞不下!
“聒噪,”祝怀夕重重放下书卷,语气依旧淡的出奇,
大满还想说些什么,就听小姐开口:“小不忍则乱大谋,焉知今日之耻来日不能相报?倒是你们,可是往日在长公主封地威风惯了?”
“小姐言重了,”四人深觉惶恐,登时跪地顿首,
祝怀夕站起身,乌黑长发倾泻而下,似一匹上好的丝绸,如裙摆般散开在地面,眼底一片凉凉之意
“若你们谁坏我的事,往后也不必再跟着我了,”说完她拿起书卷,踢掉木屐,赤脚往床榻上走去,
她尚能忍下夫人愚昧手段,作为她的贴身婢女更需忍,
不然,祝怀夕阴测测的想着,一齐给两刀算了,
京都可不比福州,皇权底下,满长安谁不是富贵人家?
“小姐之言,奴谨记”小满最先出声,
“奴铭记于心,万不敢坏小姐之事,”立春立夏异口同声,
大满伏在地上,微微颤抖:“大满知错了,绝不敢负小姐所托,”
祝怀夕没有说话,倒在软绵绵的被子里,抱着枕头心中谓叹,还是床塌舒服,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晾了半晌后,才悠悠出声,打破一室凝静,
“你们跟着我这段时日也甚是辛苦,等兰麽麽到了,你们就去领金叶子,以作宽慰,”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大满机灵,多赏,”
“诺”
赏金叶子!
熟知小姐脾性的四人松了口气,这便是过去了,一听还有奖赏更是喜笑颜开,
尤其大满,抬起头,面上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咧嘴笑着,
大家瞧着一时忍俊不禁,立春甚至调笑起来:“大满应该改名叫大~财~迷~”
大满胡乱擦掉眼泪,翻着白眼举起鸡毛掸子就扑了过去,两人顿时打闹成一团,
氛围倒也松快起来,
立夏性格腼腆,只在一旁微微笑着,内心思绪万千,
小姐虽性格有些古怪偏激,但出手可真大方,
玩闹片刻后,四人见好就收,各司其职去了,
立春烫水,奉上新茶:“小姐,可要去拜见主君?”
祝怀夕看书正在兴头上,垫着被子左翻右转,两条腿轻轻晃动,不在意的摆摆手:“夫人是不会让大人有时间见我的,”
厕所说罢,翻过一页书,忽地想起府中的妹妹们:“二妹她们从前最闹腾,今日怎不见人影,”
初春时节,天气依旧有些寒意,
正往薰笼加碳点花的立夏闻言,面色颇为古怪,道,
“回小姐,说来也奇怪,二小姐自从开春以来,便不知为何,一直闭门不出,三小姐同是如此,前段时日落水大病一场后,再没出过院子,”
“哦?”祝怀夕挑了挑眉,饶有兴趣问道:“可有其他情况?”
“二小姐处暂无异动,就是三小姐那边有人来报,三小姐落水后似乎得了失忆症,不知自己姓什名谁,说话做事也全然不像从前,”
闻言,祝怀夕终于从书里抬起头,思忖片刻后,又思及自己,不由得戏谑道:“看来,这尚书府当真风水好,是牛鬼神蛇住一窝,”
说罢,合上手中书卷,扉面上几个大字,赫然写着《诡事异闻录》,
大满闻言,挥着鸡毛掸子夸张比划道:“什么牛鬼蛇神,依我看,那就找个道士,把这些人一网打尽”
“那是要把你家小姐一起打尽吗?”祝怀夕抱着书歪头,如黑猫清澈的圆眼望向大满,
明明眼波里烛光跃跃,却凉如水,似琉璃,
被这样看着的大满有些羞赧,说话都磕磕巴巴:“娘…小姐…当…当然不…”
结巴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家小姐身上的奇特之处,顿时话锋一转,神气道:“小姐是仙童下凡,哪能是闲杂人等可以比的,”
自三年前,一贯体弱的小姐身体突然强壮起来,
更令人惊喜的,便是小姐从此百毒不侵,刀枪不入…刀枪不入是夸张了些,
但连见多识广的长公主殿下都说小姐是仙童下凡,这等神迹便是下凡的机缘神通,
大满对殿下的话深信不疑,并奉为圭臬,
祝怀夕怔怔望着大满,突然轻笑出声,摇了摇头:“告诉尚书府的线人,万不可松懈,尤其她们二人,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要错过,及时回禀,”
漏了消息就给他们两刀,祝怀夕挑挑眉,
立夏郑重点头,
又见窗外天色渐晚,祝怀夕遂坐起身喝了口茶,道:“早些歇息,这几天还有戏要做全,”
就是好奇看戏的人会是什么反应呢,
“诺。”
接下来的时日,晨昏定省,祝怀夕必定五更时分准时叩响祝夫人的房门,
一开始,祝夫人乐得起床摆一摆主母的谱,
可等她发现,由于起的过早,整个上午的时间只能用来补眠,故而府中杂事推到下午才能处理,等歇下来,天已然全黑时,
一向贪玩享乐的祝夫人不干了,精疲力尽不说,光是眼下乌黑一片,就让她差点气倒,
一时骂骂咧咧,什么榆木呆子,不知变通,害人害己之类的,
若不是祝怀夕看着就蠢笨的样子,祝夫人定要怀疑此人是不是在愚弄自己,
于是,实在受不了的祝夫人拉住要去上朝的主君委屈巴巴道:“主君,大小姐太过守礼,晨昏定省,日日前来,可我们尚书府何来这种规矩,便是梅姬我都不曾立过,”
“妾免了几次,可还是拦不住,你快帮妾想想办法,不然妾可不想落得个搓磨人的恶名,”
添油加醋,祝夫人手到擒来,
“婉儿,我就知你心仁善,大娘有此孝心,外人只会夸赞你教女有方,不必如此,”祝远义自是不可能听出夫人话中夹带的私心,
对一个父亲而言,安分守礼,只会让他欣慰于女儿的懂事,
即使这个女儿不受他疼爱,
不过话虽如此,祝远义还是笑着应下,顺带摸了一把夫人的脸后便出去了,
因此并没发觉笑得僵硬的祝夫人此时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等祝怀夕掀开帘子,便见祝远义穿戴着官服坐在主位上,
果然来了,心跳停滞了一瞬,
她摸了摸日日戴着的白玉珍珠珠花,慢吞吞的上前跪拜,顿首道:“大人堂安,“
随后跪坐在仆人早已准备好的支踵上,双手合于膝上,眉眼低垂,
自离府七年后,这是父女真正意义上第一次相见,
祝远义瞧着一时有些晃神,
身前之人低垂的眉眼与神态像极了那旧日里总是靠在窗柩上,手捧诗卷,轻声念着的旧人,
念着什么呢,
念……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匪我思…
“大人?”
祝远义突然回神,看着女儿关切的神色,
他站起身,有些惶张:“你阿…姨母待你好,免了你的请安,往后不用日日都来,”
祝怀夕点头应是,
见她老实乖巧,祝远义也不知如何开口,这个女儿在有限的记忆里打小便平庸,除了爱读诗书,这点倒是随了她娘,
祝远义定了定心神,唤来侍童:“我前日得了两册孤本,你若是喜欢,便送到你院子去,”
“儿多谢大人,”
接着便是无尽的沉默,仿佛千万言语对着这张脸,说不出口,又或是千万隔阂,所以无话可说
最终,祝远义只叹了一声,轻拍了拍祝怀夕的肩后,便出门了,
独留祝怀夕站在房梁的阴影之下,久久地凝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
“匪我思存……呵,”
回到落芳院,祝怀夕翻着送过来的孤本《山缘随记》,冷声嘲讽道:“书是好书,可惜…”
至于可惜什么,
大满等人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接话,
下一刻,祝怀夕突然疯了一般扫开桌上的东西,猛地一拳砸在桌上,一拳又一拳,声音嘶哑:“他怎么敢,他怎么配在我跟前说话!还有谢家,谢贤和,祝远义你们都该死!该死!”眼神里的疯魔令人心惊,
没有痛觉,便不知轻重,一拳下去,正在酣睡的谢持言痛呼出声,睡意全无,
一大早饶人清梦,谢持言阴鸷的眼神仿佛能洞烧这帐帏,他狠狠的捶床,妄想以痛止痛:“大早上,尚书府的人发什么疯!”
潜意识里,他便认定祝怀夕是尚书府里人人都可以欺负的呆傻可怜虫,
而手上时不时传来的阵痛,让他此时恨不得拿刀杀进尚书府,
守在门口的朱石听着里面的动静,胆战心惊,世子又碰上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