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

    飞鸽传书,

    渚邑公主回长安了,

    祝怀夕将信纸丢进火盆里,火舌窜起,吞噬殆尽,既然江南的名单已经确定,那也该安排起来了,

    作为当今圣人的嫡长女,唯一一个公主之身享亲王待遇的渚邑公主长安城谁人不知?尽管回京都的排场一再低调,队伍仍旧是连绵不绝,

    十里典军佩剑开道,千人奴仆或执杖,或打双凤云纹障扇,或捧金丝银钩百花炉,或挑担装包,

    而公主鸾驾,六马擒绳,所乘厌翟车重重凤羽,软纱飘香,金黄而艳丽,参军长史邑司等府内官员紧随其而行,

    仪驾这头刚进公主府,半时辰后,队伍末的宦官方进城门,因着没有发生踩踏事故,清道的卫尉兵才松了一口气,

    “儿拜见阿耶,阿耶岁安,”渚邑公主一进含元殿,便双膝跪地,稽首叩响,

    偌大的宫殿明明几十人忙忙碌碌,却没有丝毫动静,只听见毛笔落在奏折上的微微沙响,

    一片寂静里,渚邑公主将头深深地埋在地上,

    许久,又或者只是一会儿,上坐的圣人终于开口了,

    “回来了?”

    “请阿耶降罪,”

    “何事?”

    “儿与驸马…”渚邑公主这才起头,面色忿忿,道:“有些争执,儿气不过,便想着回长安”

    “因何事起了争执?”圣人语气淡漠,

    “就是…不过儿…儿就是去了茶香楼几次,大驸马竟然就敢教训我,我一气之下便拔剑朝他动手了,他竟还敢回手!”

    渚邑公主起初还斟酌用词,到后面越说越气,一股脑全抖了出来,

    圣人重重放下奏折,斥道:“放肆,”

    满殿宫人俱趴伏在地,独渚邑公主见状,却松了口气,

    她挪动双膝移止帝王身侧,仰头委声道:“阿耶,您可是不知道,大驸马晃着他那把刀,可把儿吓坏了,”

    圣人闻言只斜睨了大公主一眼,冷声道:“就你这威武大将军还能怕一把刀?”

    “儿可不管,儿现在一点也不想回封地!阿耶,三年未见,您难道不想念熙儿吗?”

    圣人稍稍低头,视线定定地落在渚邑公主双眼上,

    清亮的双眼里只倒映着自己的影子,不易察觉的深处仿佛有着动人的孺慕之情,

    几息后,圣人哼了一声,继续批着奏折,道:“去见你的母亲罢,”

    这关便是过了,

    “诺!阿耶真是顶顶好阿耶!”渚邑公主欢喜不已,重重叩响在地,

    待退出含元殿时,秦裕熙才觉双手汗水涔涔,

    看着渚邑公主离去的背影,秦武帝召来宦官:“召中书舍人,拟旨,赏越公黄金千两,再遣人斥教大驸马,”

    “诺,”

    ……

    “奉旨斥教,以大驸马为例,派遣一个内官当着越家上下的面,先是言明你大驸马的过错,最后再劝导大驸马,夫妻之间,要和睦共处云云,

    总之,言下之意,朕的公主纵有过失,你大驸马为人臣,也不该在公主面前有所逾越。明白了吗?”

    身前茶几沉香袅袅,

    这两日太耗心神,略觉疲累的祝怀夕抱膝靠在长廊边的柱子上,如此婉婉道来,心绪颇为平稳,

    立春小满听了恍然大悟,甚至大为同情:“这当驸马也太惨了,”

    不过一个上午,全长安城便知晓了渚邑公主回京的原由,谁让派遣的内官走的排场极大,让人想忽视都难,

    尚公主的尴尬之处便在于此,这下不少人明里暗里都嘲笑越家好没脸,

    却听祝怀夕嗤笑一声,道:“驸马有何惨?先不说本朝尚公主并不褫夺职权,就凭渚邑公主那么多的封地,越家享受的荣华富贵就不比其他皇子皇孙少,”

    想要得到什么,就要有所相应的付出,不是吗?祝怀夕随手折下一朵山茶,在手里慢慢碾碎,

    谈论间,屋外雨落尽,竹笋冒头疯长,

    “这一场春雨,还不知能生出多少事端,”祝怀夕望着屋外摇曳的竹林,扬起手中花瓣,低声喃喃道,

    风吹过,碎花四处飘落,

    “阿娘,好不容易将太子调离京城,皇姐此时却回京,定是为了她的好阿弟,儿该如何是好!”

    “莫慌,我们找你舅舅商议,”

    “阿娘你别惹我生气了,舅舅连秀才都未过,找他,儿还不如找头猪!”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再怎么说都是你舅舅呀,”

    “实话如此,不行,我要去同章太傅商议商议。”

    秋望宫内,听说贵妃砸了满地瓷器,

    ……

    “小姐,长公主殿下让人从福州快马送了梅子过来了,”

    大满将梅子洗净,端上茶桌时,便看见小姐又靠在门廊处吹风,赶紧道:“瞧,还新鲜着呢,小姐快来尝尝,”

    小姐自身体康健后,便格外喜欢临风而坐,等浑身冰凉凉,再喝上一杯热酒,说是如此别具风味,

    大满不懂,大满只会心疼,但大满劝不动,

    端上来的杨梅,色呈乌红,饱满圆润,不见萎靡的痕迹,可见是用心保存的,

    祖母的惦记,让祝怀夕胸口一暖,

    她想即使此刻面对祝远义,或许也能心平气和,

    而在衣橱旁,用碾好的牡丹花制成熏香棒子,一件一件细细地熨烫着衣服的立春搭话道,

    “我也是才知道,这杨梅竟是长安里文人墨客竞相追捧的稀罕物,”

    祝怀夕拿起两颗杨梅赛进嘴里,嗤笑道:“文人就这毛病,果物不能太甜,否则便视作谄媚,像杨梅这等,酸甜恰到好处的,才叫风骨,”

    大满大为不解,不由地愤愤道:“装模作样!这些文人脑子莫不是有毛病?”

    她就爱吃甜的!

    大满的话,倒让祝怀夕想起在福州的日子,一时,禁不住伏倒在桌上,兀自笑的开怀,

    大满:“?”

    笑够了,祝怀夕又吃了几颗,随后便吩咐小满,道:“将这些杨梅分下去,你们几人吃了罢,”

    又道“对了,分去庄公府上,就说赠予庄大小姐,我记得她爱吃,”

    “诺”

    小满放下正用金线编织的头绳,端着杨梅出去时,赶巧立夏推门,

    立夏进门后,跪坐在小姐身侧悄声回禀,

    “祝夫人那头来报,今早二小姐忽然闯进夫人的房里,被夫人训斥了一番,才失魂落魄的回去了”

    “可说了些什么?”

    “就说了什么对不起娘,重来什么几个词,听着也是含糊不清,祝夫人极为不耐烦,连骂了几遍蠢材,”

    “这祝夫人还真是奇特,连亲生女儿都骂的如此难听,”一旁的大满烹着茶叶小声嘀咕着,

    祝怀夕一口热酒下肚,顿时打了个寒颤,道,“依祖母的话,此便谓之无差别攻击,”

    热酒一饮而尽,一时有些上头,

    恰巧又一阵凉风吹过,伴着胸中升腾的暖意,无尽的思绪,仍觉不够畅意,于是她挽起衣袖:“拿笔来,”

    当然不仅仅是笔,大满将笔墨纸砚一一铺好,

    狼嚎沾着墨水,没有丝毫停顿,龙飞凤舞,落笔生花,

    笔落诗成,祝怀夕捧着纸在走廊处打着圈,时不时停下细细看着,连连笑着说好,

    “阿娘,你自负才怀,却困于一方宅院哈哈哈哈哈哈”,

    祝怀夕忽得仰天大笑,笑着笑着捂着肚子又弯下了腰狂笑不止,

    直到发觉有水滴落在纸上,她蹙眉摸向自己脸庞,看着手指沾上的水,哦,原是落泪,

    平白被自己败了兴致,祝怀夕直直的站立着,平淡竟乎冷漠的眼神盯着走廊下一排排的开得萎靡妖艳的山茶花,真不愧鲜血浇灌而长,这么久了,尸骨都烂了,花依旧盛放,

    祝怀夕出神良久,

    最后甩手抛下纸张,冷声道:“烧了罢,”

    姑娘这是又发病了,大满立春互相对视一眼,连忙拿着火盆,将纸烧了个干净,

    屋檐积水,滴答落下,如琵琶弹弦,

    仆人递上杨梅时,庄御史一家正围炉煮茶,赏雨赞春,

    一听是祝怀夕送来的东西,庄则灵高兴的都要蹦起来了:“我就知道,夕娘没有忘记我!”

    庄母笑意盈盈,道:“既如此,我也不拦着你前去拜访了,”

    “阿娘,我早就想去了,为何此时才允,”庄则灵吃着杨梅,酸酸甜甜的:“阿娘,阿耶你们也吃,”

    “你们虽从小长大,可尚书府皇亲国戚,又备受皇恩,你阿耶清官之流,若祝大小姐不递出枝头,你就巴巴的赶上去,外人指不定如何说我们趋炎附势,”

    庄御史捻起一颗杨梅,没有反驳:“杨梅难得,灵儿多吃些,”

    庄则灵乖巧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庄母瞧着茶桌上新鲜的杨梅,感叹道:“尚书府里那个祝夫人不好相与,亏得长公主庇佑,不然祝大小姐恐怕…当日听说连门都不让进呢,”

    未尽之意,庄则灵清楚,直忿道夕娘可怜,庄母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倒也没再说什么了,

    赠杨梅不过一个下午,便惹来了个皮孩子,

    “祝怀夕!二姐姐说的没错,你就是个坏阿姐!”

    四娘祝怀芷叉着腰在落日院门口大叫着,小脸气的通红,原本想要径直闯进去,奈何院子的守卫实在太严,怎么都不肯放她进去,

    屋内,祝怀夕正整理南方来的密报,就听外院婢女来报,四妹在门口吵闹不休,

    饶是忍耐强如她,此刻也不由得头疼,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一力降十会?

    她收回早上的话,有些事该忍不了的还是忍不了,该捅的刀还是要捅,

    养不教父之过,这两刀算祝父姨母头上,

    祝怀夕抛下笔不耐烦地示意大满:“就说我病了,”

    “诺,”

    “去给府里下点料,我不想日日有人精力如此旺盛,”

    立夏闻言,拱手应下,

    而院外,听到阿姐病了,祝怀芷第一反应便是阿姐诓骗她,

    也许…也不是,小时候别人都说阿姐是个病秧子,祝怀芷咬着下嘴唇,内心纠结,

    又不甘心就此离去,便抬头对着大满凶道:“我听庄三娘说了,阿姐给庄大姐杨梅了,为什么不给我!你快去拿给我,我现在就要!”

    孩童间的炫耀果然奇葩,

    大满垂着头,默默地翻了个白眼,道:“四娘,你可是听错了?”

    接着,任凭祝怀芷怎样撒泼打滚,大满仅仅三句话,没有杨梅,兴许听错了,兴许记错了,

    气得祝怀芷又想故技重施,企图推倒大满时,大满却一个侧身,机灵躲了过去,

    笑话,同样招数能让你这个黄口小儿得逞两次?

    祝怀芷见没推到人,脸颊气的鼓鼓,跺脚跑的飞快,快到一时都没留意路上的来人,

    两个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倒在一起,

    “哎哟,谁这么没礼貌,走路不看路,”被撞到在地祝怀宁龇牙咧嘴的揉着屁股,

    待看清人时,罪魁祸首却倒在地上哇哇大哭,

    祝怀宁没好气道:“我说四妹你怎么回事,你先撞到人,还在这里哭,有什么好哭的。”

    祝怀芷哭得更大声,

    见她哭个不停,祝怀宁生怕引来她的贴身婢女,自己身为庶女,又初来乍到,还是不要惹事生非的好,

    只好蹲在地上,凶巴巴地威胁道:“别哭了,你再哭,晚上母夜叉就会爬你床!”

    祝怀芷闻言,竟直接扯开嗓子哭嚎起来,而此时,找了四小姐许久的贴身丫鬟丹红眼见就要跑过来,

    ……

    算你厉害,

    “三姐给你送单笼金乳酥赔礼,”

    哭声小了点,

    “再加一份巨胜奴!不能再多了!”

    祝怀宁十分心疼自己的例银,记忆中,这两样糕点可不便宜,而首饰胭脂,每季的新衣裳,样样都需要钱,

    话音落下,祝怀芷瞬间收住了哭声,

    等丹红扶起她时,她甚至朝着祝怀宁扬着下巴倨傲道:“三姐,以后可不要如此无礼了!”

    霎那间,祝怀宁感觉自己的五官和灵魂都扭曲成一团,她咬着牙恨不能上手揍一顿熊孩子,

    看着熊孩子的背影,她狠狠啐了口气:“果然是被砍头的命,活该!”

    丝毫不在意身后瑟瑟发抖的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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