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阴恻恻地吹着,带起草堆上躺着那人身上的衣角。四周漆黑一片,只前方一片的黑夜黯淡了。耳边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是上方传来的水声。
谢期雪睁开了眼睛,头一阵阵的发痛。
有树叶的声音,有狼嚎。谢期雪的手摸到旁边,冷冰冰的滑腻感,空气很潮湿。
这是燕都南边的那处森林,他应当在一个石洞里,要回到燕都中心必定要横穿森林。谢期雪摸了摸袖口那把小刀,凭他一个人,几乎没有出去的可能性。
“醒了?”属于男性的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森林里尤其抓耳。
适应了洞内的光线,谢期雪看清了眼前的人。是鸡蛋怪盗,怀中抱着一团黑乎乎的长条状东西,脸上仍然戴着那个年兽的面具。
鸡蛋怪盗走得更近了些,他怀中抱着几根木头,木头上附着着一点点淡色的东西,是柏叶。
很原始的生火方式,钻木取火。不一会,就有微弱的火星从木头处冒出来,鸡蛋怪盗对着那碎屑吹了一口,火便升起来了。洞里一下子染上了红光,火苗最旺盛的那一处,谢期雪看见了鸡蛋怪盗手上厚厚的茧疤,泛着透亮的黄色。
鸡蛋怪盗这时才慢悠悠走到躺在草堆上,应该是柏叶堆上的依旧没有动弹的谢期雪旁边。
鸡蛋怪盗的手伸向了谢期雪,他明明听见了动静。
鸡蛋怪盗正想着,小臂却被突然抓住了,谢期雪顺着他小臂的力绕到了他的身后,一把闪着银色光芒的小刀贴上了他的脖颈。
“从南街巷到醉花楼,你一直跟着我,你到底是什么人?同我母亲到底有什么关系。”
他一直不能理解,鸡蛋怪盗在南街巷的所作所为。怎么认出易容的他,杀意为什么一瞬间凭空消失。现在他知道了,是鼻子。
明明他发出的声响很小,在洞口外面的鸡蛋怪盗却能清晰的感知到。吹那碎屑的时候,鸡蛋怪盗脸上面具浮动的弧度比任何一次都大,他的五感异于常人。在南街巷的时候,鸡蛋怪盗是认出了他身上的气味,这气味出现在别人身上,而这个人身上还带有血腥味,所以鸡蛋怪盗才会抱有杀意。而一个人在另一个人身上留下的气味不会那么深重,鸡蛋怪盗的杀意才会陡然消失。
在醉花楼也是这样,为了保护他而去挟持王晨旭,因为方便合理所以认下了采花贼的身份。
他可以保证他同鸡蛋怪盗没有交集,那么鸡蛋怪盗保护他的原因便只有——他母亲。
同谢家,同谢挽吟有关的人二十年前就在燕都消失殆尽,所以在户部的案卷中才会查无此人。他不是近日从外面迁进燕都的人,门里在燕都边境的探子自然也就查不到任何消息。
他是二十几年前的谢家人的话,这一切都能够说得清楚。
谢期雪的眸子里久违的透出一点光亮,他一直在找谢家当年幸存下来的人,他想要查清楚,谢家覆灭的真相。
那是很快的速度,快到谢期雪的耳朵边只留下一阵刺耳的风声。
很清脆的一声,匕首掉落在地上。谢期雪握刀的那双手的手腕被鸡蛋怪盗抓在手上。
“没收。”刀柄被鸡蛋怪盗的鞋踩住,轻轻一用力,那匕首飞了起来,落到了鸡蛋怪盗的手里。
鸡蛋怪盗歪头,看向谢期雪。
“你既知道我同你母亲有关,为何拿匕首对着我。”鸡蛋怪盗松开谢期雪的手,缓缓坐下,从胸口处掏出了几根红薯,放在火堆上烤。
鸡蛋怪盗这般随意轻松的态度让谢期雪有些无所适从,匪夷所思,他从未遇见过这类型的人。
他摸了摸袖口,里面没有毒粉,空荡荡的一片。洞内传来规律的敲击声,鸡蛋怪盗手指中夹着四个瓷瓶,在地上敲了敲。
“想杀我,用这个不行。”
谢期雪愣了,鸡蛋怪盗,比他预估的还要强。他头一回陷入如此被动的情况,在不熟悉的森林里,对上武功如此高强的人,他就成了砧板上的鱼,完全任人宰割。
他讨厌这种感觉,事情不能完全控制的感觉。他感觉不到鸡蛋怪盗身上的危险气息,他的潜意识告诉他他很安全,但他仍然如坐针毡。
这样的寂静维持了很久,直到一股向下拉的力让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鸡蛋怪盗的手捏住了他的唇瓣。
“我不太想听了,”鸡蛋怪盗从火堆力扒拉出两根红薯,给了谢期雪一根,“吃。”
谢期雪看着鸡蛋怪盗,没有接那根红薯。他是有些饿了,但按照火堆的温度,周围环境的温度以及红薯从火堆里拿出来的时间,这根红薯,一定很烫。
鸡蛋怪盗也不恼,他的情绪一直都稳定的令人惊叹。谢期雪也终于见到了鸡蛋怪盗的半张脸。
鸡蛋怪盗用小指抬起了那仿佛焊在脸上的面具,露出了很年轻的半张脸,轮廓清晰分明,偏黑的肤色,薄薄的嘴唇。面具抬到这里便结束了,鸡蛋怪盗张大了嘴,一口便是半个红薯。
谢期雪默默记着鸡蛋怪盗的动作,包括嘴张大了多少,嘴唇的颜色,他尽心尽力的看着,不愿意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他不是没有找到过谢家人可能的踪迹,但无一例外地,所有的踪迹都会被隐藏,谢家人费劲心力不肯让自己找到他们,而唯这一一个谢家人的线索他一定会牢牢抓住。
个屁啊!
谢期雪猛地站起身,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来。
“你怎么吃的红薯,你再吃一遍。”他的语气还算得上宁静,鸡蛋怪盗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再吃了一口。
谢期雪的心脏骤停了。
“你,为什么不剥皮。”
“嗯?”鸡蛋怪盗看着浑身发抖的谢期雪,搞不太清楚他是什么意思。
“剥皮吃。”
“什么?”
“我叫你剥皮吃!”谢期雪这下子的情绪是彻底爆发了,没办法完全掌握现在的事情已经让他的情绪有些波动了,而吃红薯不剥皮这件事已经让他足以让他彻彻底底的爆发。
他可以猜不透一个人,但他不能接受,是他猜不透这个人吃红薯不剥皮。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完全!
鸡蛋怪盗被谢期雪莫名的脾气整的莫名其妙,但他还是乖乖的剥了皮,准备喂进嘴里。
“不准吃。”现在红薯的温度,绝对,一定,必然会烫嘴,而且很烫!他不知道鸡蛋怪盗怎么吃下去刚刚那根红薯的,但是这一根,他绝对要让他不烫了再吃。谢期雪死死抓住了鸡蛋怪盗的手臂,颇有一种壮士断腕的感觉。
两个人维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维持了许久,直到谢期雪确保红薯达到了一个刚刚适宜的温度。
“可以吃了。”谢期雪刚松了一口气,就又见鸡蛋怪盗一嘴咬下去半根红薯。
“你嚼了吗?”鸡蛋怪盗看着谢期雪黑漆漆的眼眸,心里一阵发凉。
而谢期雪看见鸡蛋怪盗滚动的喉结,只觉得心凉了半截。面前的男人看着人模狗样的,但是身上的一切都透露着诡异。他猜不透鸡蛋怪盗的原因不是他的水平下降,而是鸡蛋怪盗的行为不能用寻常思维来解释,他应该换一种想法。
谢期雪默默转过身,脑内飞速运转。是他的思想太过于局限,大燕有很多人,必然不是每个人的思维都能用寻常思维来解释。他只知道抓住每个人的特点来设局,抓住他们日常生活的一举一动。可那些人们没有暴露出来的,不符合常理的东西,应当被利用起来。这些宝贵的别人不知道的信息,或许连那个人本人都不愿意透露。
若是有了这些信息,谢期雪的眼神亮了,那么,就能将留下来的“痕迹”,变得更浅。
“很好吃。”鸡蛋怪盗的声音把谢期雪拉回现实,他啃了两口红薯,跟以前苦涩又疼痛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这东西,挺甜的。
鸡蛋怪盗的嘴角上扬了可以忽略的弧度,但还是被谢期雪精准的捕捉到。
谢期雪咬了咬唇,这人看着一副武林高手的样子。
难不成是个傻的?刚想出一个好的点子,谢期雪的心情很好,看向鸡蛋怪盗的眼里都带了点惋惜和内疚。
他坐下来,接过了鸡蛋怪盗递过来的红薯。
......
天色微亮,洞内只剩下燃尽的火堆,火堆里除了木炭,还堆满了焦黑的红薯皮。
人类这东西,就是很奇怪。他能因事情脱离掌控而对鸡蛋怪盗冷眼相向,又能因想出一个新方法而冰释前谦,更能因一堆红薯而变得亲密。
酒醉后的记忆没有丢失,而在日出之后,头疼消失之时才慢慢回笼。
酒精确实会麻痹人的思维,如若是平常的他,做不出今天这样的事情。
不够冷静,谢期雪对醉酒后的自己进行了深刻的批判。
“年兄,是个好人。”谢期雪揣着那根红薯,心情有些愉快。
他极少同人袒露心声,或许这是为什么醉酒后的他如此健谈的原因。
他也极少碰见年兽面具这么志同道合的人。至于为什么想杀年兽面具,是因为他讨厌事情脱离控制的感觉,而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猜对,总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但当年兽面具一瞬间化解了危机并且问他的时候,他还是别扭的不肯开口。
年兽面具身上感觉不到威胁,所以最终情绪战胜了理智。
“多谢年兄。”年兽面具的轻功很好,就算提溜上谢期雪,在日出之时两人也成功抵达了南街巷。
“无事。”
谢期雪看着年兽面具远去的身影,轻轻摇晃了脑袋。
不愧是年兄,英雄本色啊。
他踱步进了门内,今天这事算一个大变革了。现在,他总该安排一下新的计划。
......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
“将军~~~,你要吃点什么~~~。”
男人认真思索了一下,看着眼前搔首弄姿的人,神色十分认真。
“烤红薯。”男人说。
准备膳食的两人看着他远去的身影,脸上堆积的笑容终于垮了下来。
“大早上的,将军莫不是病了,吃红薯噎的嘞。”
“别说话!你还没吃够鸡蛋。”
“哼!鸡蛋可比红薯贵,我宁愿有鸡蛋仙人,也不想看见红薯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