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小巷里隐约传出打骂声。
路过的邻居街坊早已不见怪,闻声赶来的民警也只看了一眼,转头便叼着根烟走了。
烟雾缭绕,烂黄的牙齿咬着烟,嘴里含糊不清的骂骂咧咧:“这个狗东西,活该没爹没娘,怎么还不去死?”
被围殴的男生原本规规矩矩穿着的校服衬衫早已破烂不堪,浑身一片紫青,他紧抿嘴唇,眼神空洞,但眼底却映着站在巷口外,同样一块青一块紫的男生。
男生生得矮小,从小是被奶奶带大的,许是营养不良吧,高二的他仍瘦小的几乎经不起任何风浪。
姜易允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男生长的清清秀秀,正在被一群小混混拦下。他唯唯诺诺,不敢反抗,只是一遍又一遍的用如蚊子般的声音低声求道:“……我有钱……求你们别打我。”然后把钱掏出来,塞到小混混手里,转头就跑。
小混混们可能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没有第一时间追出来。
男生跑到巷口时,看见了比他高一个头的姜易允,他眨了眨眼,又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跑了。姜易允和他对视了几秒,愣了好一会。
他大抵是担心我和他们是一伙的吧。姜易允心想。
小混混们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巷子里传来他们的叫骂声,然后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等到巷口的时候看见了姜易允,小混混大哥问道:“喂,这位小哥,看见一个人往哪儿跑了吗?”
还怪有礼貌的嘞。
“左边。”他面不改色回道。
后来啊,姜易允每一次遇到男生的时候,都看到他被一群人围在巷子里,他有钱的时候可能会挨几巴掌,没钱的时候就会被他们群殴。
姜易允出生在礼仪之家,最是见不得这种无缘无故的霸凌。
他还记得那是个夏天,阳光依然热闹,透过树缝洒下点点光斑。
他在那天下午把人堵在教室门口,强硬的把人拉到一旁的空教室,男生被他拉的踉跄了一下,但并没有反抗。
他心里没由来的有了一丝心疼。
男生用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眨也不眨。
“你怎么回事儿?”姜易允开口才发现自己莫名的火气。
“我……我……今天没带钱。”他听到男生小声说。
姜易允愣了愣,然后开口解释道:“不是…你别误会,我不是来……”
话音未落,又听见那人小声道:“真的没钱,等一下还要分出一点给那帮人,匀你两块行不行?”说着,伸手从包里拿出了两张皱巴巴的一元钱,递给姜易允。
姜易允难得红了眼眶。
姜易允接过钱,然后再男生错愕的眼神里帮他整齐叠入包中,他把声音放缓:“你别怕,我不是来跟你要钱的。”
“你叫什么名字?”
“郑无言,关耳郑的郑,无言以对的无言。”
姜易允又道:“我送你回去吧,你家在哪?”
郑无言连忙摆手:“不用麻烦了,有人在校外等我,不要麻烦你了,谢谢你。”
姜易允冷笑道:“等你?是等着欺凌你,要你的钱么?”
“郑无言,你能不能接受别人对你的好意?”
“你也是个人,你不是别人的取钱工具。”
郑无言被姜易允说的一愣一愣的。
但姜易允看见男生后知后觉的红了眼眶。
“青桥村二栋二楼208号。”
后来姜易允把他送回了家。
路上晚风轻拂,没有看见那一群小混混,两人回去的异常顺利。
直到第二天,他们才知道那天那群小混混拦错了人,一怒之下把他们错拦的小姑娘□□了。
小姑娘受不了,最后跳河自杀了。
郑无言红着眼眶:“怪我,都怪我……”他跪在女孩跳下去的河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姜易允扶着他的肩膀对他说:“不怪你,真的,郑无言。”
“要怪只能怪那些霸凌的人。”
白色的绫带飞扬,两个少年在向海诉说他们的心事。
后来啊,他们一起逃过了无数次围堵。
可再后来啊,缩在角落里,任人欺凌的人变成了姜易允。
与郑无言无关。
是他自己甘愿堕落自己罢了。
那年河边飞扬的白绫早已被取下,而青铜街的门上却挂上了相同的白缎。
清风不解人意,亦不知人间险恶多情。
那天,郑无言找到姜易允的时候,少年早已倒在深巷的垃圾堆边,疲惫不堪。
青铜街有个祖传下来的规矩,如果父母在儿女十六七岁的时候遭遇不测,那就是上天怜悯他们,接他们享福去了,而他们的孩子则是千古罪人。
千古罪人,不配活着。
从那时起,姜易允无论走到哪里,都被指指点点,所到之处,永远都是一片窃窃私语。
“看,就是他,那个克死父母的孽障。”
“你看……”
“TM晦气死了,看什么看?”
“那个小杂种啊,亏我之前一直心疼他呀,没想到……”
连街上的小混混们都远离了他一阵子,后来便打着为民除害的旗号,把他拖到巷子里欺凌。
姜易允起初反抗,后来他突然觉得没什么意义了。
毕竟如果他被折磨致死,对大家也许都好吧。
郑无言再也不会遭到别人的指指点点了。
这不皆大欢喜吗?呵。他自嘲的想。
后来他在一群混混中看到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身影。
是郑无言。
那熟悉的身影上布满了血痕,眼睛红红的站在巷口,成了混混头的干儿子,每天的任务就是帮小混混们放风。
等人群散去,姜易允在模糊中看到一双破布鞋在身边停下,跪在了他的面前。
“阿允……我……救不了你了。”
姜易允没抬头,他的脸埋在了阴影里,睫毛轻轻的动了动:“没事了啊,阿言。回家去找奶奶。”
“去啊。”但郑无言不愿走。
姜易允狠了狠心,对他吼道:“滚啊。”
“都给我滚。……”
四周没什么动静,姜易允抬头,看到的,只是郑无言一瘸一拐的背影。他轻轻动了动睫毛,一滴泪轻轻滴落,点缀了衣服上的血渍。
晕开了一朵血红的花。
那时的姜易允还不知道,郑无言的奶奶脖子正架着一把刀,等着郑无言用钱赎回。
他更不知道,他一直护着的男坐正拖着被打断的腿,一瘸一拐的向他人求救。
可没有一个人帮他。
那群小混混似乎有极大的变态趣味。
他们仗着没有人会管他,于是每天都变着法子折磨郑无言。
他们将郑无言的肉从足尖每日割下一块,一天比一天多2倍,然后把他扔潮湿的笼子里呆一夜,等到那块肉全都腐烂之后再撒上盐,让他一家一户,甚至是去街道派出所求救。
可是没有一个人理他。
人们见到他,只当是一只恶犬,他面对的只是人们无尽的厌恶和幸灾乐祸。
这些姜易允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他渐渐变得异常疯狂。
从他知道郑无言经历这些事的那天起,他那颗曾经的少年心早已不在。
取代而之的是他对世界的不满。
以及厌恶。
那天正值秋日,树叶籁簌落下,为原本平坦的水泥地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金纱。
他提着刀,不慌不忙的杀了那群混混。
混混们死前还在吃着火锅,而锅里的肉,是郑无言,好不容易求来给他奶奶吃的,可是却被这些混混们抢走了。后来啊,他奶奶去世了,郑无言不再去外求助,小混混们还是每天都在割他的肉,最后冻在冰箱里。
其实他和郑无言都明白,真正发生了这种事,没有一个人会来救他们的,因为他们也害怕。
怕引火上身,怕家破人亡。
可他们都还在奢求那么点微光。
黑暗的力量是强大的,没有人是无坚不摧。
至少是在他们这样的社会环境下。
姜易允在杀最后一个混混的时候,猛然拽住他的衣领,怒问道:“郑无言呢?”
那个混混抖了抖,突然神经质的笑了:“他快死了,就在后院的猪圈里,哈哈哈哈哈哈…你是不知道,他和他奶奶的折磨的时候有多刺激~哈哈哈哈哈哈……”
话语未落,他就被姜易允发疯般的一脸捅了十几刀。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
他站起来扔了刀,猛地冲到后院,看到的是一具尸体般的人抬眼望着他。
郑无言眨了眨眼,落下了一颗清泪眨。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动了动食指,向姜易允勾了勾,示意他过来。
“阿允,…对不起……”
姜易允只是一个劲的摇头,泪水轻落。
他听贝郑无言说:“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你,下辈子,……我们还在……一起,好不好?……”
姜易允早已泣不成声:“……好。下辈子还在一起。”
郑无言紧紧拉着他的手,他的旁边,是他用他最后几天仅存的力量拼成的木棺,里面放着一直深爱着他的奶奶。
姜易允一直觉得挺不公平的,凭什么他们一直都在学着去理解别人,却从未得到别人那么一点点善意?
其实郑无言对于他来说是个变数。
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数。
他从那天第一次见到郑无言起,就发现了他们的相同之处。
后来在相处中他才知道,他好像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喜欢一个人了。
纯粹的,不带任何利益的喜欢。
他们一起度过了一段漫长的时光,那些时光里有促膝长谈,有欢愉美满,也有抱怨不堪。
但也算是无憾了。
那就下辈子吧。
下辈子我们还在一起。
我们都一定会好好的。
姜易允将郑无言,和他奶奶的尸体安置在了家里,走了一遍他和郑无言喜欢呆的地方,然后发现了一本白色笔记本。
他小心翼翼的翻开,渐渐的又一次红了眼眶。
后来他又去了那个女孩的墓前,轻抚女孩的名字:“乔暮春。”
然后低声说道:“…乔小姐,大仇已报,安归。”
将一切准备妥当后,他飞奔到市公安局,对着里面一脸错愕,看着他一身血红的接待员道。
“我来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