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无言第一次见到姜易允的时候，那人生的一双高挑的桃花眼，个子很高，看人的时候，低垂的眉眼没有什么情绪。
但那天，他在那人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狼狈不堪，破碎无助。
姜易允似乎刚站在巷口身上的冲锋衣还带着未消散的寒气。
他突然想到了在《妄语》里看到的一句话：“有人将会自硝烟中顶着一身雪白，只为你而来。”
郑无言从未想过会一语成谶。
当在无数次被那群人躲在小巷被姜易允撞见后，他被男生堵在教室门前，男生仍是面无表情，但郑无言看得出男生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怒。
男生拉着他到一间空教室里问他：“你怎么回事儿？”
他并没有在姜易允身上感受到恶意，但他还是轻声道：“我没有钱。”
肉眼可见的，他看见男生有些错愣的神情。
他听见男生说：“郑无言，以后我送你回家吧。”
他一愣，他不想将姜易允也拉入虎潭，他慌忙的回绝。
但男生不高兴了，他听见姜易允说：“郑无言，你能不能接受别人对你的好意？”
“你也是个人，你不是别人的取钱工具。”
郑无言被姜易允说的一愣一愣的。
他后知后觉地红了眼眶。
那天他跟在姜易允身后，回家的路仍是同一条，但不同的是，路上没了那一群小混混，堵他。
可能是有福星在侧吧。他想。
他看着眼前男生高大的背影，眨了眨眼，第一次对人笑的真心实意。
后来他才知道，那帮人那天拦错了人，恼羞成怒，便将一个无辜的小女孩侵犯了。
那天他向往常一样来到班里，听到前座的两个小姑娘在讨论这件事，他听见了小姑娘的名字：“乔暮春。”
暮春者，万物之首季也，亦于万物之始。
她本是该生长在夏日的艳花，却被摧毁在了泥潭。
他仍记得曾经被小混混们全部顺走后，小姑娘送给他吃的两个包子。
那天他把包子捧在手里，肉香满溢。
那是一个来自善良人的馈赠。
郑无言以为这命案一定会有警察处理。
可等到小姑娘出殡的那天，只有几条白色的绫带为她送行。
他甚至没有一块墓碑，只有一块象征性的木板上面歪七八扭地刻着她的名字：“乔暮春。”
春为万物之首季。可她正值青春，却被这世间上肮脏的东西污染得遍体鳞伤。从此原本光辉灿烂的世界沦为了一张无声的，黑白片。
郑无言救不了他，更救不了自己。
他真的眼睁睁的看着乔木春的母亲为女儿悲痛欲绝，向街区警察低三下四，为了一个公道而失了自身的清白。
可最后给她的，只不过是那些人鄙视的嘴脸。
他还记得，那天阳光正好，晴朗无云，他和姜易允跪在湖边，折下一只又一只的小白船为小女孩送行。
他总是会想，如果不是他的话，乔暮春是不是就不会遭受这些痛苦了？
但是他听见姜易允说：“不怪你。”
“阿言，要怪我们就只能怪那些凌辱她的人。”
再后来啊，他又眼睁睁的看着姜易允从万米高空直坠万丈深渊。
他这时才发现，他其实根本抓不住他。
那天他还记得他回去后的场景，奶奶被混混们劫持，他只得将家底全部翻出来，然后又一家一户的去求，甚至到社区派出所，可没人理他。
他被人们厌弃，宛如一条恶犬。
后来的后来啊，小混混们扯着他的头发，要求他跪下认干爹，而他最敬爱的奶奶正被一把刀架在脖子上。
老人早已布满皱纹的脸上并未露出惊慌。
郑无言听到她说：“言儿啊，人活着，总是会有许多不如愿，像我们这样的人啊，即便是丧失了生命，也不能丢失一个人的自尊。对于奶奶来说呀，其实活多久都无所谓，……奶奶只想要你好好的。”
“只要你好好的，那我也就很好了。”
郑无言再一次红了眼眶。
他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喜欢的人被伤害，可他同样也救不了他们。
所以在最后他看见男生，沾着满身的鲜血，向他跑来的时候，他笑了。
他对他说：“下辈子我们还在一起。”
“好不好？”
郑无言听见姜易允回答：“……好。”
“………”他笑了，然后动了动手指，想为他抹去最后一粒泪水，可他做不到了，他只能轻声道：“……别哭。”
这辈子我们活着太累了，那就下辈子吧。
下辈子我们还要在一起，在一片阳光下。
活得肆意，张扬。
盛开出一片烈阳。
姜易允在整理郑无言的遗物时，专门去了一趟小树洞。
小树洞是郑无言自小以来最喜欢呆的地方，算是他的秘密基地。
后来姜易允出现了，从此，树洞里的世界多出了一个姜易允。
是他不再孤独。
树洞里还是从前的老样子，只不过多了一本白色笔记本。
白色笔记本上染着点点猩红，姜易允摸了摸才反应过来，这是郑无言的血。
他有些颤抖地将白色笔记本翻开。
他才发现，这是郑无言的日记本。
其实郑无言没有记日记的习惯，因为对于他来说，每天的日子永远都是三点一线。
家到学校，学校到包子辅，包子铺到家。
等到姜易允出现后，他才渐渐有了记日记的习惯。
X年5月12日星期日
今天遇见了一群小混混，为了不让奶奶担心，我就把晚餐钱给了他们，路过包子铺时，老板的女儿偷偷给了我两包子，都是肉包哎，我坚决不要，可小姑娘一定要塞给我。那我明天把钱还给她吧。
听说她爸爸很凶，我有点怕她被他爸爸骂。逼急了，可能还会打她，小姑娘长得那么可爱，怎么能留疤呢？
……
X年5月20日星期一
今天遇见了一个男生，名字很好听，叫姜易允。他今天对我一上来的要求就是送我回家，我拗不过他，只能跟在他的身后。
阳光正好，洒在他的身后，为他镀上了一层金光。（PS：有点像佛祖，怎么回事？）他是我的光吧。
……
X年6月23日星期日
今天和阿允去去学校对面的馄饨店吃了一碗馄饨，可开心了……
……
X年x月X日星期三
今天阿允出事了……可我，救不了他。我听见他说：“郑无言，你救不了我的，我陷入了无底洞，下辈子你再来捞我，好不好？”
我的光，……好像熄灭了…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从万米高空直坠万丈深渊，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后面的写的有些凌乱，应该是郑无言，趁着小混混们不注意偷偷写的。
X年X月x日星期二
姜易允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他，如果有的选，我真的不想就这样走了……
奶奶今天被他们杀害了，我真的………
后面的还未写完，只留下了一条长长的横线。
最后一篇是在最近的。
x年x月X日星期六
姜易允，下辈子，我们还在一起，好不好？
后面印着几滴被抹去的血迹。
姜易允颤抖着写下一个字，然后把笔记本装进塑料袋里，一瘸一拐的折返回去。
后来市里的刑侦大队前来结案，当他们打开这本白色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时，看到了与前面截然不同的一个字，一个用血写的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