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想得到,能割舍>

    12月中旬,西北项目告罄,嘉宁跟项目组返回北城,披星戴月的年报期开始了,忙起来,喝水入厕都在打战,谈恋爱?天方夜谭。

    生活过得井然有序,又似乎颠三倒四,这样混乱的状态持续到年前,一位项目经理突发疾病,他负责的项目因此搁置。

    正是大忙季,有时间有资格又有经验单挑项目的人寥寥无几,嘉宁自告奋勇顶上去。

    说来滑稽,去年负责那家公司的审计团队,连带实习生加起来三十多人的大部队,如今能矮子里拔将军的,只剩了嘉宁一个——这件事就此拍板。

    单挑项目,她有忐忑,但也不怵,部门经理先和她一起驻场,教她是一方面,把控全局是另一方面。

    迎难而上、雪中送炭,哪怕犯错也不要紧,这种机会实在难得,她大可放手去做,背后还有人兜底,人在这种境况下,但凡有点野心,都会成长迅猛。

    转眼就到新年,项目进展顺利,也少不了让人焦虑犯愁。

    嘉宁忙到除夕,当天还在处理工作,忽然清醒过来,发现已经误了航班,机票售罄,她高铁转飞机又转高铁,兜兜转转十几个小时,风风火火赶回魁城,春晚都演了大半段了。

    阮嘉遇到车站接她,接到先嗔一句:“杜总好了不起,让全家等你吃年夜饭。”

    嘉宁罕见没怼他,因为理亏,气势颓弱地跟在他身后,又小声问:“真的还在等?”

    阮嘉遇回眸瞥她一眼,忍不住笑起来。

    深更半夜,路走一半,又碰上越野掉链子,停在半山腰,不知道哪儿的毛病,阮嘉遇掀开车顶盖,打着电筒研究半天也没研究出个结果。

    除夕夜,救援都不好叫,只能杵路边等着。

    山里到夜间尤其冷,寒风呼啸,一眼望不到边的山林幽幽,似有鬼魅蛰伏,要谨防它冷不丁跳出来,往人颈动脉撕咬一口。

    如此冷寂、狰狞的寒冬夜晚,嘉宁却生出久违的安稳感觉。

    车里开着暖气,嘉宁把车窗拨下去,隙一条缝,由潮冷寒气灌入,与干燥热风糅合,冷热交替构成清爽柔和的空气,她垂睫,静静看手机,翻翻电子资料,顺手整理数据,眼睫忽而一滞,视线挪向自己的指节:纤长、洁净、又柔美。

    ——又是一年寒冬,她的冻疮没有复发。

    好像就此痊愈,她的手上,再也看不出她从前困于深山的痕迹,其实,困住她的从来也不是大山。

    熄掉屏幕转过脸,阮嘉遇保持着最开始的姿势,背倚车门,脊背微躬,一点偏头的动作,脸庞又微仰,不过分慵懒,显然也算不得严肃,不知在想什么,不知在看什么,良久,他从衣兜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遮风点燃。

    天寒,青烟缭缭显眼,一缕缕像缎带绕着他的轮廓和发丝,经久不散。

    忽地,“砰”一声响,火光飞蹿上天,烟花炸开,一朵连一朵映亮天边,地上鞭炮也响亮,挨家挨户的,动静足够震颤大山。

    他在连绵声响中回头,视线对上,他敲敲车窗,眉眼含笑,眼尾几缕细纹在这盛大烟花下尤为灼眼,好像……火星坠落,没有烟消云散,而是坠进了她的眼睛。

    “零点了。”他的嘴型在说,“出来看烟花。”

    嘉宁无动于衷,他便往旁边让了点,给她腾出恰好的视野。

    又过几分钟,他打开车门上车,双手合握搓一搓,侧眸道:“家里也买了烟花,我让老二给你留了。”

    嘉宁说:“过了这个时间,再放也没劲儿了。”

    阮嘉遇不置可否,调了下座椅,往后一仰,懒懒地打个哈欠:“累不累?”

    嘉宁摇摇头。

    “年轻真好,要不说你们大学生是特种兵呢!”他发出感叹,“这样奔波一天,都不累的。”

    “我毕业了。”嘉宁纠正他。

    阮嘉遇没说话。

    嘉宁盯着他,尤其盯他眼睛下那条淡淡的疤,又盯他硬朗英俊的脸颊骨骼,再往下,盯他的脖颈和喉结,忽然,眸光一滞,心里一个咯噔。

    不怎么明显,隐秘藏在下颌底,像蚊子叮咬出的肿胀红痕——但冬天哪来的蚊子?

    她不动声色吸一口气,声音轻缓:“我毕业那天,你来过学校吗?”

    轻阖的眼睫猛地一颤,那立挺拔如山的喉结随之震荡,咬起牙的动作拉扯腮边肌肉和鬓角,十分细微的动作,他温吞开口,听不出情绪:“你毕业,正是荷塘最忙的时候,我哪有时间去你学校?再说……”

    他坐起来,这个再说,却没有说下去。

    嘉宁神色冷厉又复杂地盯着那个地方,阮嘉遇一愣,下意识抬手遮住。

    “被蚊子咬的。”他解释。

    嘉宁眨眨眼,笑说:“冬天也有那么毒的蚊子?世界完蛋了。”

    “……”阮嘉遇一时语塞。

    嘉宁收回视线:“你那么紧张做什么?你都多大岁数了,有女朋友不是很正常吗?过年带回家了吗?爸妈肯定很开心吧?承泽能接受吗?”

    话落,嘉宁才意识到自己话太多,紧张的到底是谁?

    她意识到自己其实非常害怕,害怕听到任何一个问题的答案。

    阮嘉遇垂着睫,沉默许久,扭过头望向窗外,最终一个答案也没给她。

    嘉宁突生烦躁,不甘示弱地扭头,同样望向窗外。

    漆黑夜色,变得更加冷寂、深沉、又枯燥无趣。

    -

    阮嘉遇当然是没谈女朋友,一回家,他的糟心事便被满桌人轮番拉出来揶揄。

    据说是在外面和人产生了争执,没忍住,动了手,两人双双进了医院,阿爸阿妈赶去时,就见到吊着胳膊的儿子,对面是哪路神仙都不知道,阮嘉遇也闭口不提。

    浑身伤养到现在,露在外面的就只剩下那个新鲜出炉的疤,他自己都没注意,怎能料到嘉宁会看见?

    这个谜题在半个月后揭晓了答案,嘉宁和杨惜煲电话粥,杨惜说宋时清年前那会儿被人打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蓄意报复,问他,他什么也不肯说,也不让她和方锦程跟嘉宁提。

    考虑到两人毕竟在一起那么些年,蓄意报复一旦报复到嘉宁身上,后果不堪设想,杨惜没忍住,还是抖搂出来。

    闻言,嘉宁愣一下,随即便联想到另一个人,不由得“噗嗤”笑出声。

    时间好像再次静止,其实又走得飞快。

    嘉宁单挑项目没有出过纰漏,事事面面俱到、尽善尽美,加班熬夜从不抱怨,第二天照样生龙活虎、神采奕奕,情商也练出来了,与客户、领导相处,无论是正经沟通交涉,还是酒席上推杯换盏,都让人如沐春风。

    甲方喜欢她,毫不吝啬溢美之词,不仅部门经理,连所长也开始看重她,摆明要把她当接班人培养,于是破格提她做了高审,综合成绩下来,注会证书到手,她正儿八经带起团队。

    执业后,经理又给她升职加薪,提她做了项目经理,这份待遇,实属罕见。

    当然招惹嫉妒,但她浑不在意,有人看轻她的学历,她转头考了个研究生来堵住悠悠众口,又有人揶揄,说学历和证书一无是处,真正的本事不在这些,嘉宁不置可否,只是默默把当下能拿的行业证书拿了个大满贯,各项实用技能更是没落下。

    学习工作两头都没耽误,不经让人怀疑她是否生了两个脑袋三头六臂,这下彻底没有人说三道四了,不过短短两三年,嘉宁从“小杜”摇身一变,成了响当当的“杜经理”。

    二十六岁这年,所里接到一桩千万级的新项目,对方经人介绍,点名要嘉宁带队。

    一个金发碧眼的老外,约莫五十来岁,会议间那双高深莫测的碧眼没从嘉宁身上挪开过,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不仅仅是看中了她的能力。

    嘉宁倒无所谓,爽快接下任务,转头驻去项目现场。

    因此和老外的相处时间更多,老外叫Daniel,家境显赫,事业有成,发妻早已与世长辞,膝下一儿一女都已成年,他在英国有私人城堡,资产量级不可估量。

    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哪怕无名无分,这辈子也是看得到头的衣食无忧、风光无限。

    嘉宁并不如何排斥,Daniel谦逊有礼、又八面玲珑,在他身上有着年轻人难以具备的游刃有余、圆融周到,银发或者皱纹,皆成为性感魅力。

    Daniel不屑藏私,教她许多,或圆滑、或严谨,却绝不强势迫人,闲暇之余,他也热情相邀,带她野外郊游,亦或做一些难免幼稚却又妙趣横生的荒唐事,艺术文化馆也没少去,在无意中为她丰富眼界和认知。

    她不得不承认,与之相处,她体会到从未有过的舒适妥帖。

    可是,他又从未袒露心意,举止克制有分寸,未有逾越。

    Daniel不知如何打听到嘉宁的生日,执意要为她庆祝,本以为是团队聚会,到了才发现就他俩,地点在著名商厦顶端,高奢内饰精简干净,透着一种贵不可攀的内敛深沉。

    两人就座于窗边,享受尊贵服务,品味精致美食,耳边有钢琴音徐徐舒缓,左右谈话声量都低不可闻,环境相当舒适静谧,景色更佳,隔窗能俯瞰霓虹璀璨的城市,成片的辉煌建筑被踩在脚底,感觉尤为奇异。

    用餐快结束,Daniel才举起红酒杯,和她道句“Happy Birthday”,餐后绅士地送她回家,两人同坐后排,老外性格大多热络,Daniel也健谈,两人天马行空地谈天说地,整晚都没有冷场的时候。

    直到导航提示即将抵达目的地,司机有意放缓了车速。

    嘉宁保持微笑,心情却越来越沉重复杂,Daniel从储物箱里取出礼物递过来,用带有英伦腔的中文说:“小小心意,还请笑纳。”

    嘉宁笑着接过,又道谢。

    想象中的表白迟迟未至,以至于嘉宁笑了笑,好奇而疑惑地打量他。

    Daniel便指了指那份礼物,叫她打开看。

    国内当人面拆礼物必定被斥失礼,除非挚友之间,然而国外是否有此规矩?只是Daniel有此要求,她便悉听尊便。

    礼物拆开,一枚精巧的胸针而已。

    一时间,紧绷的神经终得松懈,嘉宁难以自控地呼出一口气,嘴角浮起一弯真心笑容。

    车内光线不甚明亮,Daniel却将她的微表情尽收眼底,摇一摇头,垂眸说:“幸好我备下了这样一份礼物,Ning,我们以后依然还是朋友吧?”

    “Of course。”嘉宁清爽回应,“不仅是朋友,您更是我的恩师。”

    Daniel笑着摆手,佻达地耸耸肩:“恩师之称太重了,我接近你的确别有目的。”

    嘉宁闻言挑眉,侧耳恭听。

    Daniel便说:“你像我的妻子,模样像,性格像,连经历也相似。”

    Daniel的妻子是一位华人,孤儿,说她命苦也不妥,因为她也命好,被一对英国夫妻收养长大,住的是别墅,念的是剑桥,顺理成章地遇见Daniel,两人坠入爱河,相爱相守数十年。

    “你热情豪放的处事姿态,完全不同于你疏离冷淡的外表,这很有意思,足够吸引注目。”

    “更加有趣的是,在你身上,我看到熊熊燃烧的火焰,在晶莹的冰霜下跳跃,隔着冰霜,纵然那火焰亮光可被感知,可那炽热温度却永远无法触碰。”

    “又或者,那层寒冰只为特定之人消融,我十分好奇,除了工作,你是否有想得到,或者能割舍的东西?”

    嘉宁眨眨眼,琢磨他略显生涩的中文,思考其中是否有错用的词汇,然而,Daniel又岂是犯这种低级错误的人?

    事实就是,身价卓越的老外能是什么等闲之辈,他当然有老谋深算的一面,也不至于处心积虑接近一个不清不白之人,更不至于看不透她的心思和情绪。

    轿车在小区门口停下,Daniel率先下车,到车门边护送。

    两鬓斑白了又如何,绅士照样还是绅士。

    嘉宁十分感激他好心给她的台阶,点到为止的表述完美实现一箭双雕,不至于叫她再浮想联翩、战战兢兢,也不至于叫两人以后相处起来觉得尴尬。

    另一面,当然觉得可惜,现实一点,借他,她可扶摇直上青云,往后皆是坦途,搁在哪个年轻人身上,都不是一份能被轻易舍弃的狗屎运。

    然而他问她有没有什么能割舍的,这便是显而易见的答案了。

    Daniel一路护送她到小区楼下,两人相拥,做个有礼有度的社交贴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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