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从长计议>

    这夜醒过多少次,做过多少次,没有细数,闹钟响过第三遍,嘉宁醒过来,睡眼睁开,满是迷蒙刺痛,缓了会儿,才清醒。

    阳光被纱帘隔绝,为狭小卧室带来柔软又温暖的光线,一种,十分软绵绵、懒洋洋,静谧又安稳的感觉。

    她已经回到房间,回到床上,身边尚有男人存在过的痕迹和余温。

    嘉宁抬起胳膊,本想压一压酸胀的眼睛,余光一闪,凝固在左手中指。

    闪闪发光的一个点,小石头不过分夸张高调,也不至于显得穷酸,洁净细腻的白金色衬得手部皮肤有种清透感。

    嘉宁当然不记得他什么时候给她套上了戒指,真是好霸道啊!

    她缓缓坐起身,拢起垂散在胸前的头发,拨去肩后,随意挽个结。

    垂眸,微微一笑,把戒指摘下。

    洗漱后出房间,阮嘉遇已经把早餐备好,有昨晚没吃的蛋糕,热过的牛奶和现煮的鸡蛋,不是多么豪华的配置,却更有三餐四季的清淡感觉。

    “快来吃饭。”阮嘉遇摆好筷子,也不等她,径直坐下,“啪啪”,鸡蛋磕向桌面,裂开一片细纹,他快而灵巧地剥起来,就跟昨晚剥她的衣服一样。

    嘉宁坐去他对面,手肘撑着,掌心托着脸颊,嫣然笑着望他。

    阮嘉遇察觉到她的注视,对视之间想起昨夜的旖旎光景,顿生悸动,脸颊微红着垂下眸,又想到自己一把年龄了,还能因为这种事而害羞?正巧手里一颗白滚滚的鸡蛋,他故作从容地笑一笑,把鸡蛋伸手递到她嘴边。

    嘉宁扭过头,很是不屑地哼一声。

    阮嘉遇懵一下,收回手臂和视线,只得自己吃起来。

    两人之间,显然缺乏一点捅破窗户纸后的粘稠甜蜜、情色余韵、亦或浪漫调性,像是一场醒后即失的梦,除了那枚莫名其妙就套上她的钻戒——切!或许蛋糕都比人甜。

    嘉宁拾起勺,又悠悠把蛋糕碟子端起来。

    阮嘉遇说:“冰箱里还有蛋糕,我给你分出一份放在饭盒里,等会儿上班带走,中午在公司也能吃点。”

    没得到回应,他抬起眸,又说:“我今天要回去一趟,你尽量腾点时间出来,我们……”

    这话没能说下去,他的目光停在她光洁纤细、空无一物的中指上,剑眉微拧,他疑惑地抬头看看她,又低头看自己的碗,薄唇抿了又抿,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莫名滑稽。

    嘉宁舀一勺蛋糕,含在口中等细腻的咸甜味道消融,才平静地开口:“没有记忆错落,也没有凭空消失,我摘下来了。”

    她放下勺子,从兜里摸出戒指,“叮”地一声脆响,闪亮白光刺了下眼睛。

    阮嘉遇皱眉,做了两遍深呼吸,忍着怨念问:“什么意思?”

    嘉宁微笑说:“不急。”

    她连蛋糕碟子一并放下,胳膊端起来,落在桌面上,脑袋一偏,有恃无恐笑一笑:“成年人之间有情有欲,擦枪走火再正常不过,但婚姻不是儿戏,上过床不见得一定得谈婚论嫁,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

    “……”阮嘉遇丢了碗,齿关擦过唇瓣,手掌横着无可奈何地搓一把眼皮,又暴躁地搡了下头发,“你在跟我唱什么聊斋?”

    “第一,你年长我多少,这点你比我更清楚,抛开意外成分,你先一步撒手人寰的概率极大,这点你认还是不认?”

    阮嘉遇舔舔唇,烦闷地垂眸,半晌,气势颓弱地“嗯”一声。

    “我自私无情、睚眦必报,缺乏慈悲心和道德感,也颇为固执和强势……”

    “嘉宁……”阮嘉遇忍不住打断她。

    嘉宁却抬手,手指碰在他嘴唇,做了个噤声的示意。

    “我的缺点,我都认,这没什么难以启齿的,人无完人,我有缺点,你当然也有——好面子、易心软、莽撞冲动又冥顽不灵。”

    阮嘉遇噎一下,深感她挖苦起他来是真的字字见血、冷硬无情。

    “我不愿意和任何人分享你的感情,也不愿意和任何人分享你的财产,毕竟一旦我做出退让,按照你的性格和处事方式,吃亏的必定是我,可吃亏是福这种懦弱无能之事,我杜嘉宁不认。所以,该我得到的东西,不能因为我爱你这件事而改变。”

    阮嘉遇愣愣出声:“当然……”

    揣在腹里的措辞还没来得及组合,他又看她扬起脸,有恃无恐地说:“自然,爷爷爸妈、哥哥姐姐这些与你血脉相连的家人皆除外……哥,你知道我在针对谁。”

    阮嘉遇反应过来,眨下眼,声音无奈而颓然:“嘉宁,承泽他对你没有恶意。”

    “他现在没有。”嘉宁耸耸肩,残酷地笑一笑,“可是哥,你比我懂人心难测的道理,未来有太多变数,承泽已经到了青春期,这个时期的孩子有许许多多自己的心思和想法,上次回家,他已经十分叛逆,行为处事格外暴戾恣肆,你不想管他,爸妈也管不住他。”

    “长此以往,你会害了他,他会恨死你。”

    “可你纵然无法爱他,却没有半点想害他的意思,甚至宁愿自己承受一切,所以,他没有恨你的资格……”

    阮嘉遇双目低垂,如死般寂静地盯着那碗雪白牛奶,雾气升腾,散发奶呼呼的香甜味道,却又无端让人生腻。

    嘉宁顿了下,观察他的表情,轻轻叹声气,到底放缓语气,柔声说:“他该知道真相,不止他……”

    阮嘉遇屏住呼吸,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他沉默的片刻功夫里,嘉宁咕咚灌下牛奶,站起身,将鸡蛋握进掌心:“我上班快迟到了,先走一步。”

    话落,她从他身侧经过,又弯腰下来,亲吻挟着馨香气息猝不及防地落至颊边,柔软触感一闪而逝,温声软调贴咬耳畔:“你认真想想,我们有足够多的时间。”

    嘉宁背包穿鞋一气呵成,很快,“滋啦”一声门开,又“砰”一声门关,阮嘉遇回过神,目光移到那枚戒指上,缓缓将它收入掌心。

    -

    这天一别,两人一个多月没有见面。

    七月底,嘉宁去西北出差,到张家小住,闲暇之余给小侄儿补课,辅导作业哪有不鸡飞狗跳的,她自认耐心可嘉,也忍不住暴跳如雷。

    小家伙开学即升二年级,上期期末科科不及格,数学只考了23分,5×30能算出一个250,张昌骏捏着试卷抖如筛糠,戳着儿子光亮的额头直骂自己才是250,生了那么个玩意儿。

    舅妈告诉儿子:“你哪怕每道题都选C也不至于如此。”

    张昌骏立马瞪她一眼,让她别乱讲,这傻孩子真能听进心里去。

    果不其然,嘉宁一连好几晚盯着张翼远学习,最后出了一套题,他题题都选了C,张昌骏气得咬牙切齿、青筋暴跳,舅妈倒是乐观向上、随遇而安,说读书不是唯一的路。

    张昌骏不敢苟同,嘉宁看得更透彻,他不过是想将自己错过的前程似锦,让儿子替他争回来。

    人各有命,这个命,看似从人打娘胎出来,就已写好了结局——

    要么足够锦衣玉食、无忧无虑,比如阮嘉遇、宋时清,要么低贱蝼蚁、非生即死,比如曾经的她和张昌骏,不在云端,就在深潭,困于中间,不上不下,像舅妈这样自得其乐是幸事,像杨欢那样得陇望蜀是灾祸。

    但不争一争吗?谁能甘心?

    荷塘到夏季就格外繁忙,再加上纺织厂今年扩建规模,阮嘉遇忙起来,过得昼夜颠倒,至于两人的约定,他借口工作忙,就这么搁置下去。

    该说他仁慈善良还是窝窝囊囊?前几天和阿妈通电话,才得知承泽又犯了事儿,这次是因为在学校横行无忌,被看不惯这般吆五喝六作势的学生教训了,他自然不服气,打不过,便耍了阴,小小年纪,已经懂了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

    其实阮嘉遇不是不管那个儿子,高三毕业那个暑假,先与杨欢唇枪舌剑,后又被嘉宁控诉指责,他隐隐约约清醒过来,然而想管,却已经有心无力。

    杨欢这几年没少作妖,逢年过节必然要来见承泽,毕竟亲生母子,阮家有什么资格拦她?

    一来二去,母子俩熟络起来,私下没少联系,承泽如今肆无忌惮的性格,少不了她推波助澜。

    比起厌烦或说是嫉妒,嘉宁更多的是担心。

    想事情走了神,直到张翼远竖着笔头在她眼前一晃,人小鬼大地说话:“姐姐你咋滴啦?”

    嘉宁笑一下,回:“没咋,做你作业!”

    张翼远咬咬笔头,把群魔乱舞的作业本横过去,指一指:“这道题,不会了。”

    嘉宁低眸一扫,抬脸蹙眉:“我不是才讲过吗?”

    “那怎么了!”小男生趾高气扬地叉腰说,“我体弱多病,你们都对我有点耐心好不好?”

    嘉宁忍气吞声地低下头,摁摁太阳穴,又重新讲一遍。

    周末得闲,带小朋友去动物园,边走边给他科普,不厌其烦,路过冰激凌车,张翼远叫嚷着要吃冰。

    “吃什么吃?”嘉宁牵着他的手,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你体弱多病,不能吃冰。”

    张翼远吃瘪,翘起嘴巴认错妥协:“姐姐,我错了,我身体其实可好了!”

    “三个条件!”嘉宁转身,弯腰在他面前比起三根手指,“一,今天回家把动物园之行写成游记,字数不得少于500字;二,每天数学题加三道,第一次错,既往不咎,第二次错,错一道,练一页字帖;三……”

    她收回两根指头,只留一指,戳戳小男生的额头:“不准把体弱多病挂在嘴边,哪怕别人说你弱,你自己也要强,家里人会让着你哄着你,你离开了家,没人会在意你。”

    张翼远不太理解,嘟哝:“好端端我干嘛要离开家?姐姐,你也别离开家了。”

    嘉宁叹声气,也觉得她教给小朋友的东西太压抑。

    两人还僵在小摊前,为了一支冰激凌,要做那么多的事,张翼远明显不满意。

    嘉宁看出来,脾气一软,笑说:“咱们不吃这个冰淇淋,姐姐带你去高档餐厅,不但请你吃高档冰淇淋,还带你去玩具城。”

    小男生眼睛一亮。

    嘉宁站直抱起胳膊:“可要想好,男子汉大丈夫,言出必行。”

    两人拉拉勾,从动物园离开后,就往商场走。

    这件事有趣,夜里和阮嘉遇在电话里说起,对面听着也愉悦笑起来,只要不提到他那个身世隐晦的儿子,两人之间的氛围总是其乐融融。

    转眼到8月中旬,项目即将收尾,嘉宁把控整体风险,这个节骨眼上,要检查资料底稿,处理组员应付不了的疑难杂症,还要和甲方沟通、撰写报告,她也忙起来。

    加班一连熬过几夜,这天顶着月黑风高结束了项目,张昌骏开车来接她。

    “我说你这个工作强度会不会太大了?”

    “习惯就好。”嘉宁敷衍道。

    “家里如今也不缺钱,你还年轻,可别把身体搞坏,这几天我看你胃口不好,人也没精打采的,我认识一位老板,公司正巧缺个会计,早九晚五,周末双休,也不会五湖四海奔波,我看这个工作就蛮好,女孩子嘛,有了稳定工作,以后再处个老实本分的对象……”

    他念叨起来,没完没了,越扯越远。

    嘉宁抬起手,摁摁眉心,扭头看窗外。

    这座城市不算大,多平原,一眼过去望不到巍峨入云的高山,新旧楼房交错着,海拔都不算高,显然也算不得多么繁华热闹,饮食也让她越发吃不惯,只是因为她唯一的亲人在这里,每每遇上这座城市的项目,嘉宁就会自告奋勇,借出差,来探亲。

    奔波于五湖四海的感觉,其实也不坏。

    嘉宁终于忍不住打断他:“真想安稳,我为何不回家呢?哥哥姐姐个个都是老板呢!”

    张昌骏语塞,顿一下又说:“以你的个性,哪能想着依靠别人?”

    嘉宁抬起手臂,放在车窗边缘,漫不经心的口吻:“我不就是依靠别人才走过来的吗?”

    “那不是一回事,真好汉能屈能伸。”

    嘉宁“噗嗤”一笑,她小舅这张嘴啊,可是胡说八道走南闯北练出来的,逮什么说什么,什么都能给你说得头头是道,她如今在社交场上如鱼得水,大半靠了他有意无意的指教。

    嘉宁抬指敲一敲:“那是自然,所以……”

    “所以?”张昌骏偏了下头。

    这话题戛然而止,久久没有等来回应。

    嘉宁依然望着窗外,目光流连在盏盏灯光间,夏日的风有着黏腻的温度,窗外飘荡而来的,除了城市道路固有的灰尘、车尾气,也还有若有似无的酸涩汗味。

    不太好闻,把车窗拨上去,车内闷沉的味道更让人生腻,几天熬夜加班,她脑子晕乎,这些味道仿佛被无限放大,嘉宁一阵反胃,干呕伴随盈出眼眶的生理性眼泪,城市灯火顷刻笼罩上朦胧水光。

    张昌骏减缓车速,靠边停车。

    甲方所在的工业园区离市中心的住宅不近,开车得四十分钟,她平时自己开车不会晕车,今天太过疲劳,才劳驾张昌骏跑了一趟。

    “歇一下,缓缓。”两人下车,张昌骏从后备箱取了矿泉水递给嘉宁,“都说这个季节是你们那个行业的淡季,怎么感觉一点也不淡。”

    “只是相对而言。”嘉宁喝水润嗓,又平和开口,声音听着软绵绵、实在没精神,“现在经济不景气,哪家公司都不会挑客,落在我们这行,就是钱越来越少,事越来越多。”

    张昌骏哀叹一声,低头摇一摇:“谁说不是呢?”

    话说着,他手往兜里去,想点一杆烟纾解情绪,“你毕业才多久,就当上了经理,在哪里都能发光发热,辞职回家歇一歇吧,这年头餐饮不好做,但咱们家也算小康了……”

    嘉宁想一想,说:“不用担心,我现在的工作是暂时的,只等时机成熟……”

    张昌骏闻言看她一眼,不再说什么,“歘”一声,香烟在他掌心里点燃,青烟袅袅散开。

    地势空旷,其实还没闻到味道,只是瞧他微眯双眸、吞云吐雾的模样,嘉宁就有些抗拒,脚步往旁边挪了下,这一挪,不得了,世界突然天旋地转,耳边犹如野蜂飞舞,她两眼一黑,往地上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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