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造化弄人>

    这夜睡到半截,嘉宁醒过来——老毛病了,心里但凡装点事儿,当夜必定睡不安稳,中途醒来是常有的。

    嘴里干涩,她起身,借着月光,狭小卧室一览无余,她先去卫生间拿清水涮口,再坐回床边捞水杯,还没驱散嘴里干涩难受的滋味,水杯已经见底,没做他想,便起身离开房间。

    同样的朝向,月光更多地落进客厅,昏昏朦朦的光幽幽发散,不至于叫人摸黑。

    这片公寓地理位置好,毗邻金融城,可一没学校,二没医院,用来安家落户的反而少,多是富婆买来搞租赁做投资的,所以装修时就考虑不周到,顶灯开关在门边,嘉宁懒得走过去。

    她记得水壶放的位置,顺利接了水,咕咚咕咚下肚。

    再转眸,模模糊糊地看见沙发上躺着个人影——房东破破烂烂还滂臭的老式沙发早让她弄去丢掉了,买新沙发时就没想过这东西要用来睡觉,所以,长体格塞不下,就算黑压压地挤满了,他的半截腿仍然越过扶手,松懒地悬掉下来。

    嘉宁走过去,从他怀里抢出抱枕,扔床毯子过去。

    阮嘉遇睡梦中把毯子裹成抱枕,重新抱住,蜷起来翻了个身。

    不知道为什么,嘉宁忽然觉得好笑,就这么站着,垂眸盯着他,无声地笑了又笑。

    良久,她贴着他有序起伏的脊背坐下,偏头看向窗外——谁说北城没有万籁俱寂的时候,这个时间,万里霓虹也变静谧,世界酣睡入梦,若隐若现的五彩灯光成了梦中的装点,浓重心事流转其间,幻化成现实中触碰不到的实质。

    有风进来,轻轻撩动发丝,温柔拂过脸颊,嘉宁微微眯了眼。

    想得到、能割舍。

    纵然一定会有,她却从未认真思考过。

    譬如曾经,她为苟延残喘,不惜割舍自由,一旦拥有机会,她又为得到自由,毫不犹豫地割舍尊严,后来,她为了拿回尊严,不惜设计搅动寝室风云,即是割舍掉道德,再后来,她为了小舅一家,连通尊严和道德一并割舍,将自己长长久久地禁锢于无形牢笼……

    诸如此类很多事情,一些是纸永远包不知火,一些她将永远烂进肚子里,有身不由己的成分,但更多的却是天性使然,嘉宁不屑为自己辩驳。

    想得到、能割舍,她显然无法给出一个固定不变的标准答案,往前那些摇摆不定的选择,足够概括她这跌跌撞撞、此起彼伏的小半截人生。

    “哥,你醒了吗?”

    幽深夜色中,低而纤柔的声音绵软、轻盈,和贴在她身上、又漏下一小段在他胳膊上的丝绸一般无二。

    身后,有序起伏的呼吸停顿一下,又重而缓慢地吐纳。

    没得到回应,但远胜过得到明确回应,嘉宁笑了笑,自顾自说起来:“你一次又一次推开我,纵然有难言的苦衷和原因,纵然我能割舍那点自尊,也不该再厚着脸皮主动靠近,你是恩人、是哥哥,你我都心知肚明,除此之外,你不该再有别的身份,然而,我还是……”

    她顿一下,又轻咳一声,背后人影颤动一下,拽着毯的手不由绷起,脉络青筋隐隐浮现。

    “肉体凡胎如何能颠覆宿命安排?但一直苟活的我不止一次生出愤懑和不服,想与天斗、与命斗,于是,我跪下无数次,又站起无数次,然后,我遇见了你。”

    “第一次见到你时,我除了感激和怀疑,更多的是嫉妒,同样是人,为何我生而是蝼蚁,短短十几年苦楚万千,而你生来就闪亮耀眼、无忧无虑,我因为你的不幸而来,可你的不幸造就了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她娓娓叙说,要说有什么情绪吗?有的,只是淡得沉入夜色,缥缈得让人听不出。

    阮嘉遇缓慢地睁开眼,微微偏头,望向她的背影——长发垂在纤薄的肩背上,如瀑盛大,他终究忍不住伸手,轻轻撩起一缕,缠在指间。

    “我逃出大山,花费219.5元,是11袋营养土的价格。”嘉宁微微一笑,说,“所以,我明白了,困住我的并不是大山,生活也没有改变多少,寄人篱下、患得患失、小心翼翼……因为怕梦醒、怕失去。”

    “拜你所赐,我还生出更加狂妄的欲望,贪念阳光和温暖,贪念未来和光明……”

    阮嘉遇眼睫轻颤,缠绕发丝的手松开,在半空中凝固一会儿,在轻柔如流水般的潺潺低音里,轻轻碰上她的后脊,隔着清凉的发帘,指腹下流淌着坚硬骨骼的走势。

    眼眶从将将苏醒的干涩,很快湿润,视野呈现雾状的潮湿,如浓夜不可挥散、不可逃脱,他放缓呼吸,直觉听不下去,却又不忍打断她隐忍藏匿多年的诉说。

    嘉宁、嘉宁……这个名字,是他取的,顺理成章地用了他名字里的“嘉”,再别有用心地用了他对她此生唯一期盼的“宁”。

    他有三个弟弟妹妹,当哥哥对他而言显然并非什么困难复杂的命题,这份感情怎么变了质?什么时候变了质?阮嘉遇恐怕很难找出确切的时间点。

    抛开这些年她无数次低下头又抬起脸的隐忍骄傲,流下泪又狠狠擦干的倔强坚持……这是她本来的魅力所在,更触及人性底色的是,他看懂了她不信世界唯独信他的虔诚目光,听懂了那有意区分的称呼里的无尽的渴望。

    她是嘉宁啊,是他亲眼见证奇迹的生命。

    在他觉得这个操蛋的世界真TM让人无语透顶的时候,她从天而降,带着鬼都不信的谎言来到他身边。

    她像一株被无情踩踏的小草,哪怕被碾到只余一截腐烂的根茎,仍在迎风向阳地拔地而起,她从一片枯叶上生出筋骨,从荒原中开出鲜活瑰丽的玫瑰,不论筋骨还是玫瑰,落在他眼里都成为沉重而刺痛的一击,让他越发觉得自己耿耿于怀的那些痛涩过往像个荒诞又可笑的狗屁,而他竟然沉溺于一个屁中不肯苏醒?

    他懦弱悲哀得叫他猛地清醒过来时,心中翻涌起无尽的震惊离奇。

    他没有办法不为所动。

    但成年人的心动?不对,是一个破破烂烂、无能不堪的男人的心动,终究只能止步于法国那颗不由分说送进嫣红嘴唇的草莓,以及那束花期极短的紫色鸢尾。

    不知她是否知道,鸢尾有一则花语:幽冥的低语。

    幽冥,是他,低语,是他未曾变过的初心,对她的期盼——那么她的未来有没有他,根本不重要。

    然而他又可耻可恶地无数次伸出手、向她迈步,给了她盼不到未来的希望——高考前夕那场抛却理智、但求同死的冲动冒险,咖啡馆里心脏猛然溃败沉底的咯噔一下,然后,然后是那个蜻蜓点水的、克制试探的、渴望占有又明知绝不可能进一步索取的吻……

    都成为他恶劣心思的表达,但是,他总不能坏到这种地步——只是为他那点难以启齿的心思,就让纠缠于他们二人身上的流言蜚语,成为事实真相。

    可是嘉宁,你现在又在做什么,说什么呢?

    “Daniel问我,有没有什么是我想得到和能割舍的,扪心自问,很多很多,可惜答案永远摇摆不定,今天想要蜜糖,明天蜜糖则成砒霜,在我模棱两可的欲望中,亦或说在这场与命运的较量中,你,阮嘉遇……”

    “唯有你是我笃定的想得到。”

    阮嘉遇深深呼吸,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健硕有力的胳膊绕过她的纤巧细腰,缓缓收紧,呼吸抵至她的后颈,嘴唇张开,心里的痛疼蔓延周身,促使他轻轻咬住她肩上的柔嫩皮肤。

    发间馨香四溢,鼻尖凑近,毛绒温软的触感像极了枕头,让人想抛开一切、不顾一切沉睡进去。

    “别说了,嘉宁。”他哽咽开口,声音低沉喑哑,如同附着在这片无边浓夜的磨砂。

    粗糙、硌手,转移部分酸涩刺痛。

    嘉宁好似没听见:“我和他在一起三年,你旁敲侧击问过我许多,唯独没问的,是我喜不喜欢他。”

    阮嘉遇怔愣住,半晌,闷闷出声:“那你、喜欢他吗?”

    “喜欢。”嘉宁毫不犹豫地给出肯定回答,腰间的胳膊不自觉地收紧一些,她垂下眸,平静地看一眼,又说,“可我的喜欢,更像是透过他,喜欢着那个我不曾认识的少年,同样的天之骄子,同样的炽热轻狂……”

    “人怎么会坏成我这个地步?甚至在得知他母亲对我做的那些事时,我心里涌起的不是委屈愤怒,不是惋惜遗憾,是一种终得解脱的愉快轻松。”

    贴在她腰间的手掌缓缓握紧成拳,指节坚硬横亘着,有种酥痒又麻木的不适感,她抬手,轻放在上面,摩挲着那节节骨骼,指尖摩擦升温,越发滚烫地烧灼着理智和内心。

    她深深呼吸,缓慢轻飘的音节里充斥着自我嘲讽的成分。

    “你真的是倒霉透顶,我像不像你的前妻,她身体出轨,我精神不洁,都不是……”

    这话戛然而止,阮嘉遇捞着她的腰带她转身,在瞬息间将她禁锢怀中,暴戾地亲吻她的嘴唇。

    两双眼睛隔着浓雾对视,眼中都有湿意漏泄,蔓延进夜色中,加重了暧昧浮沉、浑浊荒诞。

    纤柔冰凉的手指探进衣摆,顺着肌肉有劲的腰线摩挲而上,男人的体温她并不陌生,可还是被烫着似的,本能瑟缩一下。

    很不一样,他撩开裙摆、触碰肌肤的动作,生涩又僵硬,熟稔又轻松,他有意刻画细节,放大某些感知,包括难忍将她钳在怀中的冲动和暴戾。

    想逃走,却被大掌捏着手腕不放,他带她在自己身上探索。

    “嘉宁……”他低声唤她,夹杂着粗重而焦躁的喘气,喉结滚动,像巨石跌落入山,砸出震耳轰响。

    有什么东西,在四分五裂,又有什么东西,在动荡中攀爬出裂缝,以迅雷之速蓬勃生长。

    嘉宁捧着他的脸,吻在他裂出细纹的、湿润的眼角,用同样低而沉沦的声音回应他:“哥……”

    “那个丹尼尔?”

    “甲方。”嘉宁嫣然一笑,眼泪滚落,不介意再解释得更加直白,“想过要追我,但终究瞧不上。”

    阮嘉遇“噗嗤”一笑,喜胜过烦,鼻尖贴着她的鼻尖,缓缓调侃:“老外是有老花眼吧?”

    嘉宁耸耸肩,不置可否。

    两人又亲吻起来,唇齿流连间,两手也没空闲下来,水到渠成、箭在弦上时,嘉宁又执拗地停下来,换她盘问起他:“礼盒里有项链、手链、耳环,所以我猜想,这应该是一整套。”

    阮嘉遇身体紧绷、思绪更加粘稠,艰难平缓着躁动的呼吸,长长地“嗯”一声敷衍她。

    嘉宁撑在他的胸膛,男人的胸膛,像石头一样硬,甚至硌手,受力是相互的,她觉得硌,他当然也不会例外,可他浑然不觉,双颊潮红似结出了石榴,而双眼早已意乱情迷。

    “欸,阮嘉遇,清醒一点!”嘉宁扫兴地抬指敲他的额头,气鼓鼓地俯视他,翘起了嫣红嘴唇。

    阮嘉遇这才拉回点理智,看怀里小姑娘游刃有余地拿捏他、审判他,不得不正儿八经地“嗯”一声。

    嘉宁笑一笑,循序善诱:“另外一件,你买下来了吗?”

    阮嘉遇咽一下嗓,哑声说:“买下来了。”

    “为什么不送我?”

    他眼神停顿,苦笑一下。

    嘉宁收敛笑容,沉默地垂睫。

    莫名的僵持,持续好几分钟,他就这样死死抵住她,不前进,也不后退,不推开她,也不放她走。

    就好像是自己在和自己战斗,短时间内难分胜负。

    “我其实可以继续等,三年、五年、十年,一辈子,只盼下辈子不要这样造化弄人了。”他抬起手,灼热掌心拂过她的眼尾,又紧贴在她的脸颊,摩挲着鬓边的头发,“嘉宁,你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吗?”

    嘉宁哼笑一声,用戏谑口吻回应:“我不是喝醉了,也不是在梦游。”

    “哥,没有造化弄人。”她撑着胳膊,蹭上去,啄吻他的喉结,一下、两下,小山疯狂震动,她扬起秀眉,抬起指尖,细细描画他的鼻梁和眉梢,含情笑说,“因为你是这样的阮嘉遇,我才能是这样的杜嘉宁。”

    他们之间似乎不需要什么浪漫情话,眼波流转即是足够的情绪表达,阮嘉遇越发难以控制,只能腾出一手擒住她,沙哑道:“嘉宁……”

    防不胜防的,嘉宁的另一只手重新探进衣摆,得寸进尺地往下游走。

    沙发如此逼仄,可浩渺天地似乎也在此间。

    他如开过闸又淤堵多年的山洪,一经释放便波涛汹涌,而她,阮嘉遇从未想过,多少日日夜夜在他眼前忙来忙去、坚硬如石的姑娘,她的皮肤原来是那样细腻香甜,好像掐得出水的荔枝,她的骨骼是那样柔软,在他怀里像水蛇般游来游去。

    那样骄傲又固执的人,对待世俗情事会这般风情万种、妖冶妩媚。

    丝绸睡衣成了一段流水,徐徐淌过两人之间,最终如一汪湖泊休憩于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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