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警告>

    离职办妥后,嘉宁去了趟医院,做个检查确认身体无恙。

    说来诡异,这么多年,杨欢虽然总是各种借口出入阮家,但嘉宁还真是没有正儿八经和她见过面,唯独咖啡馆那匆忙一瞥,依稀记得她是知性优雅那款,表面看来人畜无害,除此之外,就想不起更多的形容词。

    如今信息大爆炸,打开社交APP刷小视频都能刷到邻居,这种半生不熟的人,并不难查。

    嘉宁关注了承泽,杨欢也关注了他,主页帖子翻过三五篇,目标对象已然锁定,再点进去看她的主页,更加坐实猜想。

    ——很乱的信息,有带货的帖子,有直播的窗口,有她神采奕奕占据C位的团建合照,当然也有婆婆妈妈的家长里短,另有些穿搭街拍、匪夷所思的科普……

    粉丝竟然不少,这个粉丝量,她是能从中牟利的。

    这个女人足够精明强干,但坏在心思不定,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做什么都只能做半截。

    杨欢如今定居在魁城往南的城市,距离魁城约莫两小时车程,嘉宁去了趟,在麻将馆找到人。

    她嘴里含着女式细烟,拨开门帘,一身暗翡金纹旗袍、风情摇曳地从昏暗的里间出来,此处的风情,绝非贬义词。

    年轻时的阮嘉遇会痴迷这样的色相,并不奇怪,这个女人很有魅力,高傲凌厉又不失温婉柔和,浮华艳丽却不失雍容端庄,然而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就算风韵犹存,脸上的岁月痕迹是靠涂脂抹粉遮掩不住的。

    她腰身一晃,站姿如同旧时代的古典美人,略显沧桑的美眸抬起来打量眼前人,好半晌,才在记忆中对号入座:“阮家那个养女?”

    嘉宁半掩鼻尖,柔柔笑说:“算是吧,阮家对我的确有养育之恩。”

    杨欢扫视她嫌弃的动作,垂眸轻笑一声,将指间香烟碾灭在身后的墙上。

    嘉宁颔首道谢。

    杨欢摆摆手,不咸不淡的态度说声“举手之劳”,又含笑邀请:“去茶楼坐坐?”

    小区里的私人麻将馆,整个大杂烩的格局,里面打麻将、斗地主,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有,不禁烟,也不禁污言秽语,乌烟瘴气,嘉宁摇摇头,坦言道:“抱歉,我不太方便。”

    杨欢慧眼如炬瞥她一眼,轻飘飘地“哦?”一声。

    嘉宁嫣然一笑,和颜悦色道:“我怀孕了,闻不得烟味。”

    杨欢眼睫一愣,陡然站直。

    强者对弱者的警告而已,两人不必坐下聊天,道貌岸然喝茶更是不必,小区里择个空荡的凉亭,面对面坐下。

    “什么意思?”杨欢故作淡然地眯了眯眼。

    嘉宁垂下眸,嘴角勾勒薄弧,气势半点不落于她:“杨女士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她甚至连声“大嫂”也不愿称呼,杨欢冷哼一声,眼睫垂下扫视她尚且平坦的小腹,嗤笑:“他知道了?”

    “还不知道。”嘉宁温声细语,手里捏着手机翻来转去、磕得桌面声声响,最后轻轻落下,抬眸,轻柔说一句,“还是你想让他立马知道?”

    杨欢不由自主吞咽一下,抿紧了红唇。

    “我很好奇。”嘉宁微笑,“你怎么就那么有恃无恐、那么笃定自信,觉得他这辈子不会再接近任何一个女人,他但凡迈出一步,你的谎言就不攻自破。”

    有恃无恐?杨欢咬咬牙,腮帮绷紧。

    “或许在你们的那场婚姻里,他的确算不得称职,让你受过委屈,但你所作所为,值得他付出真心吗?他待你不算薄情,你为何……”为何要骗他至此?嘉宁喉中哽咽,这话,终究没能说完。

    从十八岁,到四十二,二十四年,多么可怕的一个数字!人非草木,焉能如此残忍无情?她不爱他就罢了,为何要将他的纯良天性、炽热明朗全部扼杀,把他变成那般颓然自卑、窝窝囊囊,甘愿忍受终日孤寂的模样。

    嘉宁心里疼得受不了,回想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他那番咄咄逼人的话,因为他俩立场不同,想法不同,她全然听不懂他言辞中隐忍的试探,再想起那年,机场外,他是克服了多大的心理压力,才对她说出那番强硬荒唐的话——

    他想爱她,但他在黑暗中沉沦了那么多年,要怎么爱她,这成了无解的难题。

    他无法把话直白地说出来,只能懦弱可悲地引导她、祈祷她能认清自己的内心:你想要什么身份?你愿不愿意回来?

    这个男人陷进了沼泽,困进了牢笼,丢失了自己。

    “风险和机遇永远并存,赌!”杨欢抱起胳膊,挤出笑容讽刺出声,“他那样一个蠢货,还怕想到这茬,能赢过我?”

    “怎么?”她嘴角勾着,眉眼挑衅,“你以为他爱你吗?”

    “想多了,他只是爱当救世主,因为你够弱小、够悲哀、够可怜,他才多看你两眼,他只是喜欢当救世主的感觉而已。”

    “是吗?”嘉宁平复心情,徐徐出声,“他的确是这样,如若不然,你儿子哪能安安稳稳、锦衣玉食活到这个年龄,恐怕早被一把掐死了,反正那地儿,他也不是没待过,你说是吧?”

    “啪!”杨欢拍桌而起,傲人胸膛被怒火填堵,不停起伏,“你到底想说什么!”

    嘉宁嫣然一笑,气定神闲地抬指敲桌:“杨欢,不管是正缘还是孽缘,对你而言,承泽应当来得不容易吧?”

    杨欢愣一愣,眼眶发红地望着她。

    嘉宁视若无睹,环顾一圈——破旧不堪的棚改小区,乱七八糟的居民成分,绿化带种着蔬菜,楼底开着乌烟瘴气的麻将馆:“你如今的处境不太好吧?”

    “可惜了,那么富裕和睦的家庭,那么温柔和善的男人,被你错过,阴差阳错的,你给你儿子寻了个那么糟糕的爹。”

    人的命啊!难测,更难评说。

    杨欢咬着唇,猩红眼眶渐渐变湿,她一言不发,只是止不住发抖。

    嘉宁笑一笑,不再说话,给时间让她自己考虑。

    缓一会儿,就像拿肉钓着饿疯了的狗,等她按捺不住要扑过来时,再亮出网来。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杨欢早就一败涂地,不过是遇见个不杀生的秃头僧半途出家做了将军,才苟延残喘到如今。

    杨欢的第一任丈夫,也即承泽的父亲,因犯经济罪、诈骗罪、走私罪数罪并罚得了个二进宫的惩罚,这辈子看得到头,两人半斤八两,都不是善茬,也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为了保护儿子,除了他的亲生父亲,杨欢没敢向任何人坦白真相,她境况好的那两年,的确想过把孩子抢回来,带在身边,可她实在不敢真和阮家撕破脸皮,这些年,她想方设法和阮家打交道,无非也是借这机会,暗戳戳盯着阮嘉遇。

    只要他能守口如瓶,又能洁身自好,这个秘密就会烂进坟墓里,如今,她几乎过着有今朝没明日的生活,更不可能带走承泽,让他去和她过不见天日的鬼日子。

    答案昭彰,她别无选择。

    杨欢终于忍无可忍,弓下细腰,一字一字咬牙切齿:“你想怎么样?”

    终于……嘉宁抬起头,声音拔高一些,沉重而强势的语气,却只是无比尖锐的一个字。

    ——滚!

    她顿一顿,随即,颇为耐心地解读这个字的含义:“滚得越远越好,最好是去死,或者当自己死了,永远不要在承泽面前出现,他和你再无瓜葛。”

    “你作为他的亲生母亲,十月怀胎不容易,所以你也可以带走他,我保证我哥绝不会再阻拦你,阮家所有人都不会阻拦你。”

    “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杨欢被震慑住,喘出一口气,往后跌坐在梆硬的石凳上。

    嘉宁眉眼含笑,却是一副挥洒自如的模样注视她,清亮眸中写满掌控力,抬起手来拍一拍,语气极尽赞赏:“弥天大谎一骗就是十几年,这份胆魄和智慧,我杜嘉宁领教了。”

    “只是,你猜猜看,那位愚蠢的救世主知道了真相,会轻易放过你和你儿子吗?爷爷和爸妈得知真相后,又会如何看待这个身世不明的孙子?人心难测啊!”

    杨欢心虚地眨眼睛。

    嘉宁收回手机,站起掸了掸衣服上的尘,低眸睨她:“言尽于此,杨女士好自为之。”

    杨欢轻笑一声,红唇颤抖着,语气哀淡又倔强:“要不要猜猜看,他是会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这不重要。事实胜过雄辩。

    嘉宁没再看她一眼,提了包,转身离开。

    “你会善待他吗?”杨欢叫住她,声音隐忍而哽咽,“我会消失,永远不再出现。”

    “那个男人进了监狱,他家里就他一个人了,绝无后顾之忧,我这边,没有任何人知道真相。”

    嘉宁回眸,笑意柔和:“承泽好歹叫了我那么多年的小姑,阮家上下每个人,待他都是真心实意。”

    言下之意,再明确不过。

    杨欢垂下眸,半晌,语气颓弱地叹声气。

    这件事拖拖拉拉、没完没了,像八旬老太的裹脚布,终于要被扯开、扯干净了。

    嘉宁长长地卸下一口气,仰起头,一望无际的碧蓝天空,阳光无限温暖耀眼。

    -

    折返北城时,嘉宁中转一下,回了魁城——有些事还需要落实。

    面试的是一家地道的本土企业,上下连老板保安保洁加在一起不过五六百人的规模,但在魁城已经算是响当当的知名企业,她应聘财务总监一职,当然是由知名企业家亲面。

    她从事务所辞职,不少甲方抛出了橄榄枝,嘉宁以要回家乡婉拒,最后有位交情颇深的财总,给她推荐了魁城这家企业。

    据说,老板是他的同班同学,手底就差个信得过的财总。有这层关系在,嘉宁不好再拒绝。

    个把小时的面谈,两人之间氛围还算和谐愉快,企业家将她送至门口,十分绅士地护送上车。

    魁城就巴掌大点,却是多少人终其一生都走不出去的一方天地,在这片天地间,阮家和宋家都不是无名之辈,权势方面,宋家不说只手遮天,也能翻手云雨,阮家么!本本分分的生意人,但阮嘉遇的盘子铺得大,哪道菜都想尝一口咸淡,自然而然会触碰到他人利益。

    嘉宁的身份没有刻意藏过,稍做背调,就能发现她与两家都有过联系,如何表明她的忠心?在此境况下,她提出股权报酬,就更显合情合理。

    回到家,她在暌违已久的屋子里走上一圈,就像小狗检查自己的地盘,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十分满意地坐在客厅上歇歇气,然后钻进厨房,系上围裙,洗手做羹汤。

    阮嘉遇下班回来,门一开,就闻到扑鼻来的米饭香。

    映入眼帘的,是满满一桌菜,碗筷皆已摆好,嘉宁坐得松懒悠闲,面前的高脚杯都斟上了饮料美酒,一杯暗红,一杯雪白。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当然惊喜,面上有藏不住的雀跃。

    嘉宁说:“下午。”

    阮嘉遇脱了鞋,先拐进厨房飞快洗了手,走到桌边做了个要坐下去的假动作,弯腰在她脸颊映下一个吻,本以为是浪漫温馨的调情,不料眼前的女人神情一言难尽,皱皱鼻子和眉毛躲了一下,还嫌弃地补一刀:“你身上汗涔涔的。”

    阮嘉遇哑然失笑,停在她腰间的手挪开,想学年轻人热情奔放,但他毕竟十来年没碰过女人,上一个,状如蛇蝎歹毒,能躲开就烧高香了,所以难免羞赧含蓄,结果就是“刻鹄不成尚类鹜,画虎不成反类犬”,还不如老老实实坐下干饭。

    道声谢,心安理得端起碗,扫视一桌佳肴,突然上涌的情绪不简单——心里柔软的一块地盘像被毛绒绒的狗尾巴草撩拨一下,痒痒的、麻麻的。

    话说回来,他有多久没享受过这种伺候了,或可说,他什么时候又享受过这种伺候,最开始!小丫头唯唯诺诺、畏手畏脚的样子,看着只觉得心疼,现在想起来,又觉得分外可爱。

    人性复杂,男性尤坏。

    扒了两口饭,他想起来问:“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和我说。”

    嘉宁笑起来,笑得古怪,玩笑般说:“搞个突然袭击,看你有没有忙里偷腥。”

    阮嘉遇“噗嗤”一笑,手里的碗都跟着颤抖:“乱改成语的毛病,跟哪里学来的?”

    “想听吗?”她眉眼娇俏,轻轻一挑。

    阮嘉遇不想知道,收回视线,夹菜,态度正经地转移话题:“吃饭吧,食不言,寝不语,是我大中华传统之美德。”

    嘉宁兴趣索然地“哦”一声,又说:“其实我是回来面试的。”

    “面试?”他挑眉,睨来的一眼写了问号,也有不满浮现,“哪家公司?”

    嘉宁报了名字。

    如雷贯耳啊,魁城就那么点大,这个圈子里谁不知道阮家和那家是死对头,如今业务重合,关系更加剑拔弩张。

    阮嘉遇“嚯”一声,戏谑道:“杜经理回乡第一战,先砍意中人啊!”

    嘉宁笑出声,阮嘉遇话虽这样讲,脸上却笑盈盈的——不管怎样,人是打算回来的。

    他砸吧出了这层深意,那就随她折腾去吧!

    “人家也不见得答应……”嘉宁吃口饭菜,嚼吧嚼吧,又说,“这个圈子就那么大点,我和人家的竞争对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摸不准是什么成分,而且,我要求还高。”

    阮嘉遇自动忽略她前面的一通抱怨,投来一道好奇眼神:“多高?”

    嘉宁一本正经地开口:“我要实权,还要股权。”

    他呛一口——尽管对方算不得什么大企业,但相对她的年龄和阅历而言,这要求确实不低,何止不低,跟天方夜谭也没差了。

    嘉宁递来纸巾,搁下碗筷,胳膊落在桌面,偏头一笑:“但对方还真的有所动摇。”

    阮嘉遇竖起大拇指,由衷地赞了下。

    “我承诺帮他在三年内,将公司市值翻一番,五年内上市,十年内跻身五百强。”

    阮嘉遇先只是呛一下,这下是真的喷出来,幸而抬手及时,没殃及满桌佳肴。

    “你不信?”嘉宁对他的反应不屑一顾,竖起手指跟他详说起来。

    “第一,我调查过,他非常看重人才培养和企业管理,在扩张方面也是张弛有度、稳中求胜,所以,他的根基很稳,盈利一直稳步提升,我接触过许多甲方,具有这种特性的,只要走对了方向,无一不成长迅猛,对三年之期的约定,我有足够的信心。”

    “第二,就公司目前的财务状况、经营情况来看,上市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上市之后有了资金池,锦鲤变游龙不是空谈。”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探索的新领域,我倒是听Daniel提起过,有很大的发展前景,国外在这版块已经领先,但国内还处于阻滞期,他若能闯出去……”

    嘉宁耸耸肩,无所谓地开口:“我该拿的报酬一分不少,零成本入股,放手一搏,赢了平步青云,输了回家啃你,左右不亏。”

    阮嘉遇听得发愣,手里碗筷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指腹摩挲着下巴,陷入沉思。

    “据我所知,他盯上的领域,包括探索的方向,似乎又与你不谋而合了。”

    “是,略有耳闻。”阮嘉遇双手合握,撑着下巴,“所以你要大义灭亲吗?”

    “不能这样说,届时我会建议老板把你收购了,也是不小的一笔资产,够你捣鼓那方荷塘了。”嘉宁挑逗般笑着,弯起指节敲敲他的鼻梁骨,“不过,咱俩这层关系……”

    阮嘉遇“哦?”一声,表示洗耳恭听。

    嘉宁轻描淡写:“我当然可以给你一个提前拦截的机会,同等条件下,你是我的优选项。”

    阮嘉遇笑一笑,说了句“大恩不言感谢”,却又不表态,端起碗来,继续吃饭。

    嘉宁瞅瞅他,戳戳他胳膊:“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希望你能放松一点,别把自己逼得太狠。”他抬眸,神情平静,潋滟含情的眼波在她眼睛间流转,声音徐徐温沉,“趁年轻,出去走走看看,轻轻松松玩个自在和痛快,当然,人各有志,也各有各的追求和活法,至于工作问题,无论怎样,我都尊重、也支持你的选择。”

    他说得过于宽容,过于正气,过于有道德感,嘉宁嘴角抽抽:“你一点不介意?”

    “我都这个岁数了,弟弟妹妹个个事业有成,我也为阮家操劳了小半生,不愧对家里的生育教养之恩,我的野心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大,新领域做不下去,那就不做了呗!我就继续守着绣坊、纺织厂和那方荷塘,日子已经够充实了。”

    “你心怀抱负,有所成就,我也为你骄傲,你不必因我俩这层关系而将自己桎梏在这方狭窄天地,海阔天空,你应当自由翱翔。”

    嘉宁愣了下,心口立时有些钝钝的痛意。

    他对她的期望从未改变过,而她却步步为营,试探他、算计他……

    “我只是先找工作,不着急上班,那位老板就算有这份心思,也不见得会等着我。”嘉宁微微笑,撑着脸,笑眼莹润,“其实,我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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