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绝不原谅>

    想过很多种可能的发展方向,要么张昌骏无意中说漏嘴,等他来质问,要么等她情况稳定,再择一个良机亲口相告……没想到会是这样平平无奇地说出口。

    更没想到的是,阮嘉遇反应很强烈——强烈的质疑和震怒。

    碗筷从大掌脱离,砸在餐桌,震响一串短暂而沉闷的音节,他沉沉呼吸几趟,站起来,居高临下盯着她:“你再说一遍?”

    嘉宁没由来地生出紧张情绪——从他的表情判断,这种惊慌失措的行为,绝不能被解读为惊喜。

    嘉宁咽咽嗓,难得乖巧而温柔地重复:“我怀孕了。”

    “哥,孩子是……”

    阮嘉遇眨眨眼,往后退了两步,眼眶倏忽变红变湿,唇角掀起一个淡淡的弧度,声音发颤:“是我的?”

    一颗心落回肚子里,嘉宁神情笃定,点头笑说:“是你的。”

    话落,眼泪至他眼尾滚落,悄无声息的。

    嘉宁收敛笑容,秀眉蹙起,直觉眼下的发展不对。

    不合时宜地想起杨欢的预言,惊喜变成了惊吓,好事变成了噩耗,她咬咬唇,凝望站得如一尊泥塑雕像的男人,胸腔猛烈起伏,一字一字嘶吼出声:“阮嘉遇,孩子就是你的,我没撒谎!”

    “你是说,一根科技都救不了的枯枝,只用一晚上,就开花结果了?”

    阮嘉遇终于笑出一声,泥塑雕像瞬间坍塌、粉碎,他低下头,大掌狠狠从头顶搓到脸颊,再抬眸,用猩红狰狞的眼睛刺向她:“这就是你那夜突然醒来,对我说出那些话的原因吗?”

    嘉宁愣住,眼神错愕而茫然。

    ——应验了。杨欢怎么能不有恃无恐、嚣张任性,她太了解他。

    这一点本身就足够让她心烦意乱,很恶心、很讨厌,蠢货!他真是活该被骗得锒铛入狱、倾家荡产、孤苦伶仃。

    嘉宁垂眸,很想不甘示弱地笑一笑,终究笑不出,眼睛干涩,连眼泪都挤不出,只觉得无力,非常无力。

    阮嘉遇已经退至门边,或许他需要独处来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办,又或许,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接受这件事,总之,他当下更想逃避现实,暂时不想和她待在一起。

    房门被拨响,走廊的灯光挤过薄缝,在他脸庞上映出一道沉闷的、凄淡的光,他的眸光也很暗,黑漆漆的像宣纸上两点没有情绪的墨渍,一层层涣散开。

    “嘉宁,就算你如实相告,我又能把你怎样?”他停在门边,最后落下一句,“我养得起承泽,养得起你,难道会养不起你的孩子吗?”

    你的,孩子……

    “砰!”门被重重关上,震得不是干净洁白的地板,不是那道密不透风的铁门,而是她残破凋零的心。

    攒足劲儿拔地向阳的野草,又被现实残酷无情地踩上一脚。

    门关上的瞬间,嘉宁暗自发誓:绝不原谅他。

    -

    无处可去,阮嘉遇干脆去了荷塘,别墅空荡,他提了几罐啤酒,坐去露台。

    荷花还在开,大抵是最后一波了,开得稀稀拉拉的,这夜月光也淡,映于波光粼粼的水面,犹如风拂动绸缎,扬起自然光点,温柔、宁静,又平添孤寂落寞的凋零之美。

    几罐啤酒下肚,不醉,只是涨得胃疼,视线朦朦胧胧,乱七八糟想很多,又因为想得太多,最后也不知道想了个什么东西。

    有人时髦追求个性和自由,就有人传统追求稳定和家庭,都没问题,选择而已。

    嘉宁只是表面铁打般强势坚韧,实则极度缺乏安全感,人的安全感是从哪里获得的?

    阮嘉遇依稀记得,大学和同窗辩论,其中有个观点:安全感其实不能从外界得到,精神或者物质都不是正解,而是“被需要”——一种无法剥离、无法抗衡的“被需要”。

    譬如父母子女,主人宠物的关系。

    这个观点最后因为论证不足落败,然而如今细想,没道理吗?

    存在即合理。

    嘉宁还那么年轻,他不可能剥夺她渴求血脉亲情的意志力,他给不了的,别人来给,有问题吗?

    没问题,他当然不可能要求她陪他过这种腐烂无聊的生活。

    但这夜辗转反侧,终究未能成眠。

    半梦半醒间,思绪飘远,许多前尘往事都被放大了细节,他死人般睁着眼,盯着天花板一点一点追忆琐碎过去,心里越发钝痛难安。

    其实有很多可能,但他为何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又当了绿头龟?别人就罢了,可对方是嘉宁,是他亲手养大的妹妹,谁不信她,他都不该不信她!

    排除验孕棒是假冒伪劣产品,就算她去过了医院,医院也并非就百无失一……

    医院并非百无失一?心里咯噔一下,阮嘉遇直愣愣地从床上坐起。

    当初检查报告出来,他因为出差在外,所以是杨欢去取回来的,到家,报告放在书桌,封条完好无损。

    ——奇怪吗?不奇怪吗?她那时候想要孩子想得入了魔,可丈夫的检查报告,一连放了好几天,她却毫不关心?就连封条都懒得拆?

    脑中一道闪电劈过,让他顿时陷入如死空白,静幽幽的夜色下,阮嘉遇良久没能呼吸,拳心缓缓攥起,攥起满手湿热黏腻的汗。

    第二天去了医院,检查做完,他回了趟老小区,屋子空荡,满桌饭菜他走时是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他若不回来,她就仍由它们放在这儿腐烂发臭。

    嘉宁已经离开,这个房子里,她留下的东西本就不多,看不出蛛丝马迹,也不知道她还回不回来。

    阮嘉遇打去电话,她一个也不接,又给家里打电话。

    莫名其妙的,阿妈问:“这一不是节假日,二不是周末,无事发生的,嘉宁怎么会回来?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出事,我随口一问。”阮嘉遇皱眉,挂了电话。

    没办法,他收了碗筷清洗好,垂头丧气、又焦躁难耐地坐在沙发上抽烟。

    假如嘉宁没撒谎……

    她是个什么性格?她是个为了参加高考,不惜生吞半瓶止疼药的狠人,她会因为怀孕就辞掉工作,改变计划?她的身体本就不好,他的年龄又那么大。

    阮嘉遇越发坐不住,最后站起身,简单收了一包行李,风驰电掣去了北城。

    到地方已经中午,出租屋里同样没人,毛巾、牙膏、牙刷这类日常必需品都收走了,衣柜里的衣服却没少几件,阮嘉遇给方锦程打电话,对方显然知道些隐秘,但知道的又不全,于是支支吾吾、东拉西扯,最后借口马上开会挂了电话。

    电话刚挂断,房门锁扣一响,方锦程给嘉宁打小报告,都还没接通,就和眼前男人面面相觑地撞上。

    “嘉、嘉遇哥?”

    阮嘉遇叉着腰,挑挑眉:“马上开会?”

    方锦程掐掉电话,扬起手机晃晃,尴尬道:“视频会议。”

    阮嘉遇烦躁得很,懒得计较什么:“嘉宁呢?”

    “……在医院。”

    阮嘉遇皱起眉,紧张道:“她怎么了?”

    未婚先孕怎么看都不光彩,方锦程问嘉宁,孩子父亲是何方神圣,破天荒听她咬牙切齿骂了句“煞笔”。

    成年男女擦枪走火的多了去了,就算是嘉宁也绕不过七情六欲,但孩子父亲究竟是谁啊?她到最后也没说,方锦程转头给宋时清打电话,旁敲侧击问几句,得知他俩有大半年没有单独见过面。

    多说多错,方锦程灵机一动,叹气道:“嘉遇哥,你就别为难我了,这事儿吧,你还是自己去问嘉宁比较好。”

    “不过,她心情糟糕透了,说得多错得多,我劝你到了地儿,也别惹她,什么事都好商量,就算做错了事,那一没杀人,二没放火,法律都管不着,知错就改,万事大吉。”

    阮嘉遇一时茫然,有些拿不准这小子到底知道了多少,这话是向着谁,当然是无言以对。

    方锦程转头掏出手机备忘录,挨条在家里搜寻,阮嘉遇瞄一眼,看见上面写着保温杯、束发带、洗发水、护发素、移动硬盘、电脑支架……零零碎碎写了一长串,后缀都标了具体位置。

    他帮着一起收,一路收到卧室去,嘉宁连内衣内裤也让方锦程给她收,阮嘉遇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上下打量半天。

    光天化日之下,方锦程像在受严刑逼供,最后实在不自在,把手机塞他掌心:“私人物品,你帮她收吧!”

    阮嘉遇笑一笑:“你还害羞呢?”

    “那倒不是。”方锦程挠挠后脑勺,一脸坦荡笑容,“我跟嘉宁做了两年多同桌,大学又挨着,工作又都在金融城,还是连体婴的两栋大厦,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我跟她相处的时间,比宋时清、杨惜都要多得多。”

    “她!?上课打瞌睡,粗心丢分怄火,生理期肚子痛,工作受委屈,倔强的,脆弱的,温柔的,强势的,刀枪不入,雷厉风行……她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阮嘉遇心里一软,垂眸捏紧了手里丝滑柔软的内衣裤。

    方锦程陷入回忆,自顾自说:“她跟宋时清谈恋爱时,愣头青一样什么都不懂,又偏要礼尚往来,买礼物什么的哪样不是我代劳……这点你可别跟老宋说啊!他俩走不到结局,我其实一直都知道。”

    “不是一路人。”

    “老宋错在生得太好,这辈子太过顺风顺水,美好人生对他而言,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可能理解得了嘉宁?他的爱情啊,看似无私伟大,实际上十分天真,嘉宁经历绑架案,心里不可能没痕迹,他却去做警察,昼夜不归……这叫什么,供给与需求不匹配。”

    点到为止,又沉默下来,方锦程笑了笑:“瞧我,扯太远了。那嘉遇哥你收拾卧室,我去检查一下别处。”

    阮嘉遇点点头,掌心的布料已经被攥得发烫,同样灼热滚烫至刺痛的,还有心脏。

    两人一道去医院,直奔妇产科,病房外有女人保胎没保下来,钱花了不少,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哭哭啼啼阵仗很大,阮嘉遇更加焦灼不安,心里差不多已经得出结论。

    嘉宁靠在病床上,面前摆一张笔记本电脑,神情有着午后惯有的惫懒,气色其实不算太差,只是被一身浅色病号服衬得柔软脆弱了些,她听见动静,却因为手里正忙着,于是头也没抬:“回来啦?找到东西了吗?”

    “没找到我肯定给你打电话了。”方锦程走过去,把行李放在床边。

    “你不是给我打过?当时还在做检查,没注意,之后再给你回,你没接。”

    “我按错了。”方锦程敷衍过去,又掩唇咳一声,很刻意的音调,引她抬起头来。

    门口堵着一人,硬梆梆杵着,表情有些麻木,又或者说是无措,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在她寡淡无情的注视下,缓缓垂眸,喉结滚了滚,到底没说话,钉子般停在原地。

    嘉宁收回视线,就当没看见呗!她也懒得理他。

    方锦程夹在中间,把两人来回看过好几遍,抬手扯扯嘉宁的衣袖,借着给她调靠背,俯身在她耳边问:“什么情况?你哥知道这件事吗?”

    嘉宁轻咳一声,无所顾忌地亮着嗓子:“你觉得他知道吗?”

    方锦程一哆嗦,呆了两秒,从她凉飕飕的目光中破解了答案。

    “靠!”他猛地站直,搓了搓脑袋,垂眸瞥眼她的小腹,“你!不是真的吧?”

    嘉宁耸耸肩,无所谓的态度打哑谜:“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说不好。”

    “……”方锦程张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嘉宁打断他,下出逐客令:“你不是还有工作要忙吗?”

    方锦程往身后一望,挠挠后脑勺,吞吞吐吐蹦出话:“……是忙,那你这边?”

    “嘉遇哥既然来了,那我就撤了?”他挑下眉,试探着问。

    “撤吧。”嘉宁点头。

    看嘉宁横眉冷眼的冷酷表情,又看阮嘉遇谨小慎微的乖怂模样,方锦程暗道活久见,但怎么见,都看得见两人之间的矛盾不轻,他走时不太放心,路过门边,拍拍男人的肩膀,提醒一句:“嘉宁这边,就麻烦大哥你费心照顾了,别让她操劳,最好是卧床静养。”

    点到为止,再多嘴,床上那人要支棱起来赏他一记眼刀了。

    阮嘉遇把方锦程送到电梯口,再回来,嘉宁已经闭眼休息,病房重归寂静,他放轻脚步过去,给她掖了下被角,再往床尾瞄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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