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鲨从废墟中爬起，抖落一身的碎渣。

    护卫舰内的灯光完全熄灭，XM68的昼夜都短，刚才还是黄昏，现在完全黑了，天色黑得黏腻而痒。刺鲨胡乱一抹，被遮挡的视野立即开阔清晰。

    是血。

    这是他晋升超A单兵以来，头一次接二连三的流血。

    超A级别的体质本该让他硬得宛如钢铁，但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金来的狗腿子们对他围追堵截，他护着孟雨微硬扛不稳定虫洞、又和海葵的机甲对拼，忙得没空吃饭，孟雨微给的营养剂是唯一补给，他的伤口没愈合过，也没养分愈合。

    对了，孟雨微！

    她在哪儿？

    刺鲨动态视力很好，地板塌陷时，他看见余双跳向了孟雨微，海葵则想捞起小丑鱼，但肩炮烦人地瞄着余双。海葵小动作和以前一样多，刺鲨撕了块地板抡向小丑鱼，逼得海葵调转炮口。没想到地板影响了承重，他一脚踏空失去重心，被埋在了铁皮下。

    所以孟雨微呢？

    余双是没有装备的机械师，能发挥多大作用需要打个问号。说到底，刺鲨不信任比他弱的人。

    他浑身都疼，硬扛机甲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他是撑着和海葵角力的。就算海葵开机甲像残疾人，他还是被伤到了，耳鸣持续到现在。

    与他融合的精神体已经吃痛躲进了精神图景里，像翻肚子的金鱼在图景里飘，刺鲨大脑针扎般的痛，精神体重伤，主人也会脑损伤。虚弱的它已经没法再作战了，除非刺鲨想让精神体破碎，然后他变成植物人。

    那海葵和小丑鱼会高兴疯了，他绝不允许。

    刺鲨拖着步子，在废墟中搜寻，他努力不去想小丑鱼挑拨离间的话，他答应过老大，要用生命保护大小姐的。

    整个高层都被海葵轰塌了，连带着中层的结构也有部分垮塌，宛如地震现场，刺鲨越焦虑，耳鸣就越重，和个无头苍蝇似的企图转到一片熟悉的衣角。

    海葵绝对没死，机甲不可能那么脆弱，余双和小丑鱼体质都是B级，死不了。

    可这些人怎么没一点动静？

    没有指挥，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遵从本能在废墟中挖掘，他还记得孟雨微摔下去的方向。他一直觉得她很古怪，她看这个世界的眼神就像隔着橱窗看一只水晶球，莫名有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神神叨叨调子，她不应该死得这么轻易。

    忽然，刺鲨嗅到了一丝不属于他的血腥味。

    他肌肉用力，抬起金属板，看到了一缕白绿的长发，孟雨微处于建筑垮塌的空隙间，双腿角度不太正常，身下有深色血迹，但身体还在起伏，人还活着。听见动静，她的眼珠微微转动，看见了刺鲨。

    孟雨微表情有些激动，不知是声带损伤，还是担心被听见，她身体颤抖，尽管脸半遮住了，口型是“救我”。

    刺鲨觉得有些古怪，但人就在他面前，由不得他细想。刺鲨调动力气挪开板子，小心地将她抱住，孟雨微虚弱地环住了他的脖子。她似乎实在没有力气了，连拥抱都像在双手合十地跪拜祈祷，只是手心的十字架是刺鲨。

    不对！手感和质量都不对！他又不是没抱过她，她长得再结实，也不可能几小时内忽然变成硬邦邦的臭水桶。

    已经迟了，“孟雨微”抱得更紧，刺鲨的后颈仿佛被蚊子叮了一下，一根针没入他的皮肤，药剂迅速注入。

    刺鲨眼皮上翻，虹膜倒映出了马赛克闪烁后的人影，驼背，矮小，那压根不是孟雨微，从始至终都是小丑鱼。

    ——光学伪装器。

    小丑鱼和孟雨微仅有一面之缘，伪装器录入的样本模板并不够，伪装出的孟雨微十分粗糙，细看就会意识到和原版的差别，但刺鲨不是细心的人。

    A级精神力能够看穿市面上大部分光学伪装器，但刺鲨的精神体受损，他习惯了精神具现和操控，没想起来精神力还可以用来感知和影响。

    这就是没有系统性学习过精神力，导致的野路子弱点。

    因为没有接受过义务教育，所以他要用一生弥补童年的不足。

    旁观的孟雨微想起名为[刺鲨你读点书吧]的网友，不禁为对方的先见之明点了个赞。

    .

    小丑鱼不可置信地在昏迷不醒的刺鲨脸上拍了拍，脸颊涨红，神色极尽癫狂，忽然，他哈哈大笑。

    “是刺鲨，我们抓到了刺鲨！”小丑鱼的嗓子因兴奋而破音，像穷途末路却忽然得知中举的范进。

    当年他的胳膊被刺鲨砍断，费了好大劲才接回来，海葵甚至差点被刺鲨活活打死，座头鲸却轻轻放下。他们没有人不害怕刺鲨，也没有人不恨刺鲨。可刺鲨的晋升速度太快，仅仅19岁，他就到达了超A级，有段时间，他们看见红发的人都会腿肚子打颤，听见刺鲨的声音都会呼吸不上来。

    但现在，刺鲨不再是不可战胜的神话了，小丑鱼猛地踩了几脚刺鲨，又对他吐了几下口水，完全沉浸在了欣喜中。

    孟雨微受不了了。

    赢就赢，抓住就抓住，胜利结算动画能别这么恶心吗？

    她浑身难受，像是看见癖好特殊的中年丑男人和被药迷晕的男模，她的眼睛嫌弃猎奇，她的脑子不想错过自己是怎么输的，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她现在的症状多半是心盲。

    如果能救回刺鲨，她一定把他洗八百遍。孟雨微暗中下定决心。

    其实她差点就被压在废墟下了，但在机甲开炮时，余双向她抛来了精神体章鱼，章鱼腿弹力绳似的将她俩捆在了一块儿，小丑鱼和海葵接触时，小丑鱼爆发出“机械师——！！”的惨叫。

    伴随着地面塌陷的轰响，海葵的机甲拎鸡仔般拎起来了余双，孟雨微被买一送一。

    他们处于塌陷造成的空洞里，机甲像山一样压着她和余双，孟雨微体验了五指山下孙悟空的视角。她看见了刺鲨在找她，也看见刺鲨挖出来另一个她。

    “她”的中指戴着一枚指环，指环探出尖锐的针，孟雨微想出声提醒，但海葵机甲的手掌就压着她的背，指甲就捏着她的脖子。

    另一个“她”环住刺鲨，刺鲨倒地，一切尘埃落定，再无挣扎机会。

    明明刺鲨将小丑鱼四肢都卸掉了，小丑鱼却不知什么时候接回了手臂，他用无人机摇来一个箱子，拿起里面的药剂给自己注射，又兴奋地将刺鲨的手脚都用镣铐扣上。

    压制着孟雨微和余双的机甲也顶着不知多少吨重的钢筋站起。三四米高的机甲一手一个，将孟雨微和余双拦腰握住，肩膀上的炮口低下来，对准孟雨微。

    孟雨微只有双臂被卡在机甲手臂外，感受到机甲传来的不断施加的压力，她挥手大喊道：“我投降！我身上有座头鲸的芯片我死了他会知道！你们不能杀我！”

    海葵&小丑鱼：“……”

    孟雨微身上的力骤然一松，她得以喘息。

    “你是座头鲸说的那孩子？可你不是垃圾星的沙鼠吗？”小丑鱼恍然大悟，眯起眼，“你骗我，是刺鲨教你这么做的？不——他没这个脑子。难道你是指挥？座头鲸怎么会放心让孩子指挥？”

    “你的问题很多，我不知道回答哪一个。”

    小丑鱼看出她在拖延时间：“我管你是谁！你知道了我们的秘密，你就得去死。”

    “我不能死，我身上有座头鲸的芯片。”

    小丑鱼阴沉着脸：“反正座头鲸已经知道了，杀不杀你又有什么关系？”

    “你敢动她我就自杀！”在机甲的左手中挣扎的余双像检索到关键词，大吼出声，“我说到做到！”

    “你敢！”机甲下爆发出残忍的笑，“你要是寻死，我会把XM68上的人，还有你姐姐，一个一个全部杀光！”

    好霸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拍狗血言情剧。

    海葵的炮口依然对准孟雨微，但没蓄能。有戏！

    “别，没必要，现在还不到寻死觅活的时候！”孟雨微大声插话，将全场目光再度集中到她身上，她看向小丑鱼，“这位仁兄刚才说座头鲸知道了，错错错，大错特错！座头鲸他还不知道你们要造反。”

    机甲和小丑鱼交换了一个眼神，孟雨微也趁机对余双使眼色，让她别害怕也别说话。

    正常情况下眼睛是不会说话的，但余双奇迹般地理解了孟雨微的意思，她安分下来。

    “别听她扯淡，她就是来查账的！她已经知道我们撒谎了。”小丑鱼十分激动，在船外巡逻的无人机犬只一样巡来，狗仗人势地对她架枪。

    “我知道又怎么了？我又没汇报上去。”孟雨微尽力忽悠，“我查账是我的个人行为，谁不喜欢钱呢？但这不代表座头鲸知道你们有问题。”

    她说得很明白了，但还不足够让两人放过她的性命，她需要更有诱惑力的筹码。

    孟雨微开动小脑筋，灵光一闪：“我是座头鲸的女儿，我能解开他的基因锁，帮你们夺得龙骨号。”

    她记得原著里，太阳王金来形容赤王的龙骨号是两坨史山代码的杂交鲜花，原因是刺鲨背叛座头鲸太突然，而龙骨号所有权限都被基因锁，赤王刺鲨改不了也进不去，不得不扩建龙骨号，重搭系统，导致龙骨号上一些不错的功能和区域全被浪费。

    余双傻眼了，眼神陌生。海葵有了点兴趣：“你怎么证明你的身份？”

    “座头鲸很重视我，刺鲨是他派来保护和监视我的。”孟雨微没空和余双解释，“你见过刺鲨对除座头鲸之外的人这么忠诚吗？”

    回忆闪现，难怪海葵觉得刺鲨战斗风格变保守了，原来是因为当起了保镖。

    海葵没有完全信任她，阴恻恻道：“弱小的虫子，你在耍花招，你想让我们放松警惕，好救出刺鲨。”

    海葵和小丑鱼还不知道座头鲸想弄死刺鲨。

    “我救他？他是座头鲸的人，不是我的。”孟雨微无所谓地耸耸肩，“信任是种感觉，不需要我费心思，你就已经开始信任我了。”

    “比如，你怀疑我会救刺鲨，是建立在你们没杀刺鲨把他关起来的前提上。那你们为什么不杀他？因为你们相信我说的'座头鲸不知道你们要造反'，所以不能让他的芯片数据有异样。你们不是傻子，如果座头鲸怀疑你们，怎么会只派我和刺鲨赤手空拳地来呢？又怎么会提前给你们报信呢？”

    “答案就是，我们只是倒霉路过！刺鲨被认出来了，我们才会调查假刺鲨！”孟雨微真诚道，“我也觉得很巧，但它就是发生了！”

    小丑鱼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回忆起刺鲨和余双对她的态度，怪异感萦绕心头挥之不去。他跳出来否决：“这女的在骗我们，她只是想活命！”

    “想活命有什么问题？谁都想活下去。我对座头鲸没什么孝心，不会为了他和你们过不去。要不是身上有他的芯片，还有刺鲨在监视我，我早从龙骨号逃跑了。难道你希望我和你们鱼死网破，让你们白白错过一个解开龙骨号基因锁的机会吗？”孟雨微摊手，“我愿意加入你们，一起逃离座头鲸的掌控，是好事才对。反正我连职业者都不是，你们弄死我一个小孩，不是分分钟的事？有什么好担心的？”

    小丑鱼咬牙切齿，因为孟雨微的话全是他刚才骂座头鲸的话改编而来，他透露的信息太多了。

    海葵已经彻底动心了，他放下了炮口，将孟雨微和余双扔在地上，孟雨微在地上滑出一段才稳住身形，她顺势滚向余双，无人机的枪口对她形影不离。余双犹豫了，座头鲸女儿的身份让她无比抵触，但想起作战会议，还是挡在孟雨微前面。

    余一不会永远正确，但姐姐绝不会害她，这就够了。

    无数细密的竖线笼罩海葵的机甲，像蒸腾的雨幕，瞬息间将机甲化作虚影，收入空间戒指中，瘦高的海藻头男子直挺挺地踩在地上，他面色阴郁，皮肤苍白得不像活人，皮肤上有许多缝合痕迹。

    他瞥了躲在余双身后的孟雨微一眼，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匕首，它长得像一把廓/尔/喀/弯刀，海葵蹲下，在刺鲨双腿的膝弯处一勾，血点飞溅，红色迅速蔓延，刺鲨的眉紧锁，这是筋被挑断后的身体本能反应。

    海葵饶有兴致地盯着孟雨微，摆正刺鲨完整的右臂，弯刀在他肩关节处比划，似乎是在思考从哪里下刀。

    余双的后背被冷汗浸透，孟雨微抵着余双，心中默念原著赤王的剧情，但念不下去。她穿书前偶尔不遵纪但守法，喜欢的二次元角色全是反派，但她不是变态。

    用刑的画面太挑战她的神经了，她想把这群神经病都杖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