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祝白慕,是个除妖师。要我说,这除妖师要是有排行榜,这前十是一定没有我的,但要是再往下数几个,我还是能勉强算得上名号的。
每个除妖师似乎都有自己的师父,而我不一样,我没有师父。准确一点来说,我是没有活着的师父。我生来便是孤儿一个,父亲母亲不知道被哪里来的精怪吃掉了,留我一个人活在这世上。
我后来无数次想,婴儿的肉应该是世界上最难吃的,不然他们怎么会不愿将我也一起带走呢?
小姨家养我到三岁,后来便因妖怪袭击村子,而他们自己又有个孩子,实在无力多带一个我逃亡,便把我丢在了村子里。
说实在的,我不恨他们。没有他们,我一天也活不下来。
在那之后的我是在一次次与精怪的战斗中活下来的,严格来说,它们就是我的老师。
这人间精怪众多,可这除妖师倒是稀少。我靠着除妖一路积攒的财富,在京中建了一座屋子,取名楚垚堂,谐音除妖。之后,不需要我动,只需坐在那堂上,泡上一壶清茶,自有那那有钱人家找上门来,哭着求我给他们办事。
要我说,这有钱人家的事可是最好办的。他们没有什么大恶,上来求救多是后院着火,艳鬼、狐狸精或者不成形的婴儿,活好做这价格还高。
当然,也有的干了那十恶不赦的坏事,身后冤魂太多,妖物也随着怨气而来的人过来找我。这样的人家我是不让他们进来的,再多钱我也不愿意。
原因很简单,麻烦。
我向来是一个怕麻烦的人,可不愿因为这十恶不赦之人给自己惹上一身骚。
可笑的是,绝不是一个善人的我,喜欢的却是世上顶顶好的大善人。他叫玄清,是个和尚。
从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他,没有缘由的,无可救药的。那时我正外出游玩,从北往南走,最后落脚在了那金陵城。金陵是个很美的地方,我这一住便是三天。可未曾想恰遇那山妖霍乱,郊外的村民不堪其扰,纷纷挤向那繁荣安定的金陵城。杂乱声,焦臭味,原本美妙的金陵被难闻的味道充斥了空气,令人作呕。
我本不想惹麻烦干预此事的,毕竟都说人有苦楚,妖何尝不是?你只看那人家破人亡,何曾心疼过那妖居无定处,被迫逃亡呢?
与我无关之事,我可不愿插手。
进城的越来越多,可金陵就那么大块地方,哪有位置给他们落脚呢?城里的旅馆他们是万万住不起的,于是大片村民只能流落街头,看着着实可怜。
那几天金陵下了一场大雪,雪花大而秀美,落在手上还能看清它的纹理。我走在街上,一边是原住民的高声奏乐,酒池肉林,潇洒肆意,一边是躲在街头的大人小孩,饥寒交迫,瑟瑟发抖。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不管哪里都是这样,不是吗?就算是美丽的金陵也不意外。
街上还有大把的商人做着生意,他们看着这路边的村民,非但不心疼,还要啐一口口水,整日咒骂他们占了道,害他们做不好生意。那商人骂骂咧咧,那村民面有死色,我站在一旁看着,只觉得看透了人生。
自那之后没过多久就有人禁不住诱惑,或者说是生的欲望强烈吧。他们一个个从街头消失,加入了盗窃的队伍。知府眼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些村民都是没有登记的,这偷窃了上哪找人去?思索再三,他终于拍了拍脑袋,去那栖霞禅寺见了住持。两人想了一天的主意,最后决定先把那些百姓接到寺庙里面去。
我就是这么遇见他的。
还记得那日烈日当头,我本想出去寻个吃食,可实在是受不住酷热,最后先找了街边的小摊避暑喝茶,准备再做打算。本来想着这样的天路上行人应该不多,却未曾想那时人头攒动,在我坐下没多久从两边的屋子里涌出的人就将大路围得水泄不通。。
“玄清法师来了!”
我听见有人这么喊。城中早就传出要有和尚过来接人的事,我喝了口茶,不胜在意。可不知为何,家家户户的女子都跑了出来,挤向那本就拥挤的街道,努力地抬头踮脚往那人群中间看。
这引起了我的好奇:一个和尚而已,怎么这样招人待见?我起身一跃,也不知到了谁家的屋顶,踩着脚下的砖瓦,我稳住身子之后向下看去。
下面人群喧哗,并且还在缓慢地挪动。那路的中间有一位和尚,骑着白马,身后领着几个小和尚,他们袈裟在身,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他们头上那六个白点,其他忽略不说,光看模样还真像是那闹市之中的真菩萨。
周遭的百姓应该和我一个想法,他们虽然迫切,却都避出一些空间,让僧人得以前行。我正好奇是什么让他们迫切至此,想睁大双眼看看那和尚长什么样,却没想到老汉翻车,脚下一滑,竟然让一片瓦片掉了下去。瓦片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我探头往下望看见没有砸到人后,这才舒了口气。继续转头看向那和尚,却不料那和尚也正抬头朝我这里看来。
这和尚长得真俊啊。
我感慨一句,只觉得心下有什么东西被击倒了,仿佛神仙就此下了凡。就在迷迷糊糊之间,我的脚底又是一滑,这次我没反应过来,直直地从那屋顶上掉落下去,在地上滚了一下。所幸那屋子不高,我身上没有什么大伤,人群就这样从我旁边经过,我坐在地上久久没有回神。
我的心就像缺失了一块,它分明在我这,却少了一半的重量。
我随着他们到了栖霞禅寺。
我本人是不信佛的,毕竟这么些年来,能救下我的只有我自己,别说佛了,就连一点佛光我都是没见过的。
我的人生充斥着红色,而不是普度众生的黄白。
可为了那和尚,我勉强抱着诚挚之心对佛祖拜了三拜。然后悄悄地跟着那寺里的小僧,偷溜到了玄清的屋子里。
屋子里空荡荡的,连字画摆设都没有。我想我十几年前刚去京城应该就和这一个模样。所以在玄清突然开门而入的时候,还不清楚地形的我无处可藏,被他当场抓了个正着。
“出去。”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虽然他连正脸都没看过我。我不在乎他冷漠的态度,反而觉得美人不愧是美人,就是声音那也是清冷好听的。
“为什么皱着眉头?”我忽略他赶人的话,向前一步走,不知分寸的自顾自地问道。
他冷笑一声,仿佛在说没见过我这般无赖之人。“可是那山上的妖怪?”我向来不搞这些人情世故,自然不会觉得皱眉是因为我。
毕竟我长得也不差,看上去只会赏心悦目,怎么会让人冷眼相待呢?
不过显然那妖怪也是原因之一,他的脑袋轻微地点了点,满眼的戒备和疑惑:“是又如何。”
其实我猜也猜到了,佛寺虽然能保佑百姓,但人太多了,寺庙也是要生活的。现在这些难民如潮水一样涌入,对他们当然也是一种负担。
其实最根本办法还是要除妖。可这群和尚只会念经,劈个柴已经是极限了,哪里会什么除妖呢?
这也是为什么我不屑信佛的原因。
连妖都杀不了,还能度的了谁?
可我自然不敢在这里显露半分出来,于是我上前一步,对玄清神秘一笑:“那你可遇对人了。我是除妖师,可以替你除了它。只不过我也不是干白工的..这要是成功了,我需要你等我回来答应我一个要求。”
玄清愣了一下,然后双手贴合,也不多问,当场向我行了个礼:“若真能如此,玄清这先谢过女施主了。”
随后我就去山上除妖了,这几天下山霍乱百姓的妖乃是是山间一只野狼幻化,因为家中小狼偷偷跑到村民家中偷羊,不幸被村民打死,剥皮抽筋,吃肉顿骨。眼见自家孩子变成了一堆血淋淋的皮毛,这狼妖痛苦万分,这才下山祸害人。
失去至亲的狼妖其实和我差不多,了无牵挂,凶得很,我废了好大的劲才将其制服。
它死前,眼里泛着绿光,怨毒地看着我。我擦了擦脸上的血,对着它说:“冤有头,债有主。你若只是对那伤害你儿的几人下手,我便不会管这事。可你伤害的太多了。”
它在咽气那一刻眼睛都还是张着的。
带着伤,我回到了寺庙。
住持和一众村民站在寺庙大门处,想必他们早就听说了这件事,特地来这对带着满身伤痕的我表示感谢。我耐着性子对他们点点头,然后踮起脚尖仔细寻找,并没有在人群中看见玄清的影子。
说来也是,他那样的人若是在,也不必寻找。
心中是说不出的落寞,我的眸子垂了垂,任由一旁冲过来的大夫抓着我给我包扎。
我这才发现原来地上已经滴落不少血了。
我是在伤快好的时候才去找的玄清。
本身照我的性子,只要包扎好了,我必定直接跑到他的屋子里。可恨那狼妖在斗争的过程中朝着我的脸抓了一下,又疼又辣,一时间也不太美观。我本想等脸好了再去寻他的,但那狼妖抓得太深,大夫说必定会留下疤痕。再加上我想他想得紧,最后我合计了一下,在将将好的时候就跑去找他。
“之前的约定,你还记得吗?”我找到他,也不顾手臂不能撑得太开,就这么大大咧咧往他面前抬起,对他伸出手。
“阿弥陀佛,这是自然。”他点了点头,语气淡漠。
我对他这个样子非常不满,好歹我也是为了他才去捉妖的,在这个世界上,能让我做这样的事的他可是独一份,可这家伙竟然连感激都不感激,冷着一张脸和什么似的!
“我要你娶我。”我也懒得和他计较,好脾气地没发火,直接说道。
“.....”他面上的表情一愣,像是有点不知所措:“姑娘,我是出家人。这个是万万不行的,姑娘还是换一个吧。”
“那我想让你还俗。”
“....”他有点生气,话语也冷了下来,“姑娘,您是来戏弄我的吗?”
“自是不是!”我有点慌张,说实话,我的每句话都出自肺腑。可本来还占着理的我在看见他微愠的脸庞之后变得荡然无存,我忍不住放轻了语气,讨饶道:“那....我想和你做朋友...这总可以了吧?”我不太甘心,但没有办法。
我只想多见见他。
自那之后,京城中少了一个叫楚垚堂的除妖堂,金陵的玄清法师多了个叫祝白慕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