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玄清当朋友就这样当了三年的朋友。

    玄清的性格和他本人看上去一样，十分冷淡。三年来大多是我在他旁边自说自话，他鲜少回我。

    有一天我终于觉得自己讨嫌了，再加上有点事情要办，我没有和那和尚说，只是当天没有去寻他。结果没想到第二天这个喜欢在屋里打坐的男人就特地下山来寻我，问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虽然他的语气还是责怪偏多，但我心里甜得就跟吃了蜜一样，只会傻乎乎地笑。

    他只要给我这么点好，我就愿意继续下去。

    2.

    玄清不但性情冷淡，还不喜欢哭。

    我刚刚到这三个月的时候，城里一位有名的富商娶妾，听说是从江南的绝色美人。富商为了她，一掷千金，竟然在这繁华的街道上大摆宴席。他需要的不多，只求你一句祝福，只要祝福到位了，这街上的美食是任你吃。

    这可算是天大的好事，白捡的便宜谁不要呢？一瞬间人传人，户传户，本来觉得是富商在作假不肯出来的人最后都跑了出来，一瞬间满都街充满了行人。

    我也是听到了这消息，心动不已。可一人上街实在是没有什么意思，看着旁边只会念经的玄清，我死缠烂打地拉着他和我出去。

    玄清本来是不同意的，可住持待我挺好，又因我杀了狼妖，做出了许多贡献，硬是让玄清从了我。

    玄清没有了借口，又被我磨得没有办法，只得将手上的书一放，和我一起出去了。街上欢声笑语，偶尔还可以听见爆竹之声。街上抬着迎亲的轿子，前面是吹着唢呐的队伍，周围是围观的行人。

    一阵喜气。

    可谁知就在这时有只逃亡的大妖路过，卷起一层狂沙。连作为除妖师的我都没有防备，吃进了一嘴的沙，下意识拿着手挡着脸，我又向前一步挡在了玄清的前面。

    混乱中，我听见了孩童的惨叫。

    不久后大风散去，我吐出不小心吃到嘴里的沙子，抬头一看，却发现世界仿佛变了个样：

    食具早就被吹飞，不知所踪，街旁都是倒地的百姓，更有胜者挂在了那房梁上。有几家抱着孩童的，被风吹散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瞬间，怒骂声，哭闹声，哀嚎声夹杂在一起，惹得人脑壳直痛。好好的喜事倒是成了哀事。我想着真是白出来了，看到这幅样子不是扫兴嘛！眼睛往左右一扫，却看到了左家的地上有着些许血迹。我瞳孔放大，快步朝那里走去，血迹一直滴到墙边。我跳到墙上，向下看去，竟发现有只孩童的残肢。

    伤口不似人能弄出来的。

    这该死的妖怪！我低骂一声，逃跑也不忘祸害人！转过头正想着这事怎么办，却发现玄清不知何时到了我身后。

    两个人相顾无言，最后我们俩沉默地把残肢带回了寺里，等着他的父母来认领。

    残肢是一只脚，鞋子上绣着一只小老虎，依据脚的大小推断这孩子也才三岁左右。我们照着这个信息，在城里下了告示。

    不久后就有父母来我们这认领了。这两人互相搀扶，头发花白，脸上满是泪痕地朝我们这走来，年纪看上去不大，却满是老相。我拿出鞋子，给他们认了认，他们颤抖着将它接过，拿在手里仔细地看了看，嘴上的哭喊变得更大了：

    “这就是我给我儿绣的啊！”

    母亲抓着那只写字，脸上泪痕更深。“叫你不要带壮男上街！你非要去凑那个热闹！”听到女人的话，男人表情痛苦，作势要去打她。

    我们立马上前拦住，“这事怎么能怪她呢，我们谁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要怪就该怪那妖怪，你打女人出气做什么？”我拉着男人举起的手，继续说道，“不过既然是你们的，那便将孩子带走吧。”

    那丈夫敢怒不敢言，最后两人哭哭啼啼地接过我用布抱着的残肢，一起离开了。

    两天之后，他们带着一个三岁孩童又过来找了我们。彼时，我正和玄清还有众多和尚一起，在给不幸遭难的人祈福。

    “多谢姑娘了。”他们见到我先是表达了感谢，然后推出躲在他们背后的小孩童，那孩童煞是可爱，一双大眼睛更是天真无邪：“当天那个尸体..不是我家孩子。”

    我看着面前憨厚可爱的孩童，真心地为他们开心。看得出来，这孩子是在父母的宠爱中长大的。

    “那为何你们当时没认出来呢？”

    “当时我家孩子在院子里玩呢，把鞋子给了那路边的小乞丐。”男人拍了拍壮男的头，对我笑道。“我们这次来是想感谢佛祖保佑我们。那孩子也算替我家孩子糟了不幸，我们夫妻俩将他埋了。因为这小乞丐无名无字的，平日里和我们孩子关系很好，我孩子说，当时风沙刮起，是那小乞丐一把搂住他挡在他面前，这才保住了我们壮男。我们无以为报，只能为他做了个无名碑。也算是希望他在地下能有个家吧。”

    我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说了句“也好”便不再讲话。

    第二天和尚们都走到了街上，为每家每户祈福。百姓们把不幸死去的家人放在城中的坛台上，由法师来给他们超度。过程中，底下响起无数人的啼哭，诉说着不舍和无奈。听到后面，不少小和尚也在后面悄悄抹泪。

    我也有点难过，抬起头看向在前面做着超度的玄清，想知道他是什么反应。

    却发现那人面色不变，不知他所想。

    是不是他，真的断了七情六欲呢。

    我感觉低下头，不知道是为谁感到难过。

    我曾经问过玄清，问他为什么要做和尚。

    他没回答我。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和尚，但不得不承认，玄清很有做和尚的潜力。

    生命，财富，贪欲。有时候他就像一个活着的木头，让我怀疑他根本没有感情。

    3.

    好在有件事让我知道了。

    他喜欢屋里念佛经，我自然不能打扰他。可我也不能整天没事干地一直盯着他，虽然我本人很是乐意，但玄清那家伙就是不允许。思来想去，我只能妥协，找他借了几本书，我想坐在他对面看。

    可这家伙的书都是什么佛经，我参观了一圈，觉得无趣。

    无聊的我无意间在角落瞟了一眼，看见一本书上写着妖怪怪谈几个大字，那书摆放的位置还挺高，我想着这书一定是有点东西，便求着让他借给我看。

    一开始他万分不愿意，可这样越是勾起了我的兴趣，最后在我的强烈请求下，他还是将书借给了我。

    翻了几页我就发现，这书不是什么正经书，讲的都是些妖怪。所说的妖怪有我见过的，但大多都是我听都未曾听过得。想着应该是真假参半惹人紧张的假东西，我就当做无聊消遣物对待了。

    毕竟，真的那样见过这么多妖怪，怎么可能还有命写这东西？

    这书上有一页说，有个妖怪，叫三风鸟。生活在那泰山之巅，守着那三风花。我看到这个，觉得离奇好笑，抬头问玄清：“和尚，你可听说过三风花？”

    本来是想着给对方好好科普一下这书上讲的，没想到玄清竟然点了头。

    “世有三风花，生于山巅，气味独特。有妖本叫三头鸟，甚是喜欢这花的香气，落在它的身边不肯离去，两者相依，后称那鸟为三风鸟。”

    我惊讶的看着玄清，他怎么会了解这么多？再看向手里的书，发现在这一页下面有个浅浅的折痕。

    玄清很在乎这个三风花。我有这样的直觉。我往后翻，看见了对三风花的注释。三风花，味涩而效果奇佳，有死而复生之效。花期在三月，产量甚少。又加上三风鸟镇守，鲜少有人获取。

    死而复生？玄清是有人想要救吗？他要救谁？世上竟然有让他这般在意的人？

    我想问，可玄清却没心思再理会我了。他看着手里的佛经，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假的一般。

    不管玄清怎么想的，我自己倒是下了个决心：我要去取那三风花。

    一切都很突然，我不知道我自己为什么非要做这件事，毕竟玄清需不需要我都不知道，他为了谁我也不知道。

    可我就是想要做。

    准备工作都是悄悄进行的，玄清本来就不怎么关注我，我怀疑他连我住哪里都可能不知道，这件事他自然也不会注意到。三风花开在三月，我一直等到了二月，才准备启程前往泰山。

    本来这事是不想告诉玄清的，可临走的前一夜，我又后悔了。

    我还是想见见他。

    临走前，我带着自己珍藏的好酒去找他喝酒。准确来说，是我一个人喝酒，我喝着，他看着。我酒量不好，三杯酒下肚便糊里糊涂地，看着他就开始流泪，嘴里也像是把不住关，什么都想和他说，这份计划自然也不在话下。

    甚至不需要玄清询问。

    “你这是为谁？”他问我。

    “当然是.....”我脸上红红的，觉得有点可恶，伸出手指指了指他，我说：“你啊！你在这装什么傻呢？！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很在乎那个什么花。”手逐渐撑不起来了，我的身子也趴在桌上：“我要给你搞来...嘿嘿...到时候你又要欠我一个人情了...可是谁稀罕你的人情啊！...要不是...要不是我...”

    迷迷糊糊间，我听见这个和尚叹了口气，说道“若有来世...”

    我闭着眼趴在桌子上，耳朵都烧了起来，脑袋却出奇的清醒。我听见他说的什么，我都听见了。

    他说若有来世，定不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