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边停会儿，我去上个厕所。”余望丢下这么一句，急匆匆地把往道边椰树一靠。

    等余望解完手回来，却看见谢一舟单腿撑地，一动不动，见缝插针地在刷手机。

    “小时候泡网吧里，都没见你小子瘾这么大。”余望稀奇地说，顺手从包里掏出两根能量棒抛给他，“今天骑快有三十公里了吧？吃点东西补补。”

    谢一舟眼皮都没抬，单手把能量棒接下来，牙齿撕开包装，“今晚就吃这个？”

    “哪能呢，今天你生日，不得给你好好庆祝庆祝！”余望笑了笑，“待会绕路下馆子去，吃椰子鸡！点三只！”

    谢一舟简单点了下头，重新把手机收起来，头盔戴上，“走吧。”

    “等会儿。”余望走过来，绕着他车走了两圈，“你这两天不对劲啊……手机一叮咚，魂就跟飘了似的。等着谁给你发消息呢？”

    谢一舟抱着臂，眼神很是无所谓地觑着他。

    “难不成是，”余望却更来劲了，搓了搓手，笑得像岛上那种迎风招展的鸡蛋花，“在等符遥妹妹啊？”

    如果是平常倒也算了，今天是他身份证上写的生日。

    从凌晨开始，七七八八的人都发了生日祝福，符遥却一点消息都没有，不像她。

    他倒也不是在意这个，只是……

    “她一直没回消息。”谢一舟嗯了声：“我怕她出事。”

    “人家在家里好端端待着，能出什么事啊？”余望骑上自己的车，跟谢一舟隔开一两米，慢悠悠说：“又不像你，在外头风淋雨晒的。再不骑快点，晚上只能喝西北风。”

    谢一舟没应声，心里却在琢磨，要不要给彭川发条消息。但彭川人都不在省城，要不，直接问彭川加个闻悦的好友？闻悦跟她关系紧密，知道的应该更多。

    “小情侣，黏糊成这样。”余望啧啧两声，不遗余力地发挥八卦热情，“跟哥讲讲，你俩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

    “就是同学。”谢一舟盯着余望不信任的目光，闲闲地补充道：“最多加上，前后桌、朋友……”

    “不是吧！”余望被他遛了半天，大失所望，在车上扯着嗓门喊，“你这样不得撒！做男孩子要主动一些哇。我听彭川说了，人女孩子家家假期都特地跑过来给你过生日，你根木头就没点表示？”

    “表示什么？”谢一舟听这话听得心烦，表情也冷下来，“她以后要上名牌大学的。”

    “那你也追过去呗。”余望耸了耸肩，“所以你小子不敢追人，是怕耽误人家学习？”

    谢一舟：“……”

    不止。

    符遥这人太天真，也太纯粹，她的喜欢来得毫无理由，又怀着满腔热血。当一个人把她的全世界都展现给你看，你很难不为之动容。

    谢一舟不是傻子，别人看得出，他自然也能觉察到符遥对自己的好感。

    但是彼此都年少，一切的前途和未来都飘在空中。这份好感有多深？又能支撑她的喜欢多久？假如有一天，符遥想抽手了，他还能不能做到完完整整、非常干脆地放她走？

    谢一舟是那种做事之前会全盘考虑清楚的人，不主动，是怕自己扎得太深。

    不拒绝，是因为身不由己。

    他一丁点都不想看见符遥误会难过。

    “一舟，哥初中就辍学了，没读过多少书，跟你们不能比。”余望扭头看他一眼，“但哥看得出来，你们两个是互相喜欢。如果说耽误学习，自从你跟符遥认识以后，哥第一次看见你掏出手机是为了背单词。”

    谢一舟目不斜视，操控车把，绕过地上两处凹凸不平的坑。

    “上回叫你出去喝酒，凌晨一点半，符遥给你发题目。”余望不愿意放过他，揶揄地说：“你问前台要了笔，拿过桌上的餐巾纸就开始写，嚯，密密麻麻一整片，最后挑了张最工整的发过去。”

    谢一舟终于笑了一下，眼神有瞬间的柔和，“她理科是弱项，经常熬夜练题。”

    没救了。

    说这一大段，他就只能听见“符遥”两个字。

    余望在心里下了定论，叹口气，跟着傻乎乎地笑起来，“那天晚上，同座的几个都在笑你，问，一舟你准备考清华啊？你没搭理，但哥把他们几个都锤了一顿……哎，你们如果真能在一起的话，哥打心眼里为你高兴。”

    一段感情，健不健康、好不好，单看恋爱双方的状态就知道了。

    谢一舟不知道符遥怎么样，但他估计自己八成是个恋爱脑。自从符遥问了他一道物理大题，他没答上来，就买转头了几本市面上最热的教辅，甚至还把竞赛题和相关的一些大学教材也啃了，眼巴巴地盼着下次。

    其实大家都是凡人，但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想变得无所不能，他也不能免俗。

    当晚23:59。

    “叮咚”一声，谢一舟手机收到了符遥的消息。

    他瞥见通知栏的瞬间，立刻左划，退出心不在焉看了一晚上的CBA比赛界面。

    符遥只给他发了个简单的表情包。

    准确来说，是一个小鲨鱼船长的表情包，上头顶着“生日快乐”四个字。

    小鲨鱼戴着半边眼罩，故意扮凶又淘气，看上去相当眼熟……不，简直跟他的头像一模一样。

    符遥：【生日快乐呀，谢一舟！】

    符遥：【我画了两天才画完，差点以为赶不上了……幸好，居然还踩点了！】

    她又发了个兴高采烈的表情包，小鲨鱼坐在一摇一摆的单车上，美滋滋享受着海风，乐得眯起眼睛，整个人……不，整条鱼看上去无比惬意。

    谢一舟没忍住笑了出来，是那种真心实意的，从胸腔里溢出的满满笑音，嗓音清润，像含着块薄荷糖。

    他点开输入框，发现自己连手指都在抖。

    xyz：【谢谢，我很喜欢。】

    谢一舟发完这句话，身子略微后躺，靠睡袋上，单指把屏幕放大，仔细琢磨那两个小鲨鱼的表情包。

    确实像他，符遥把神态捕捉得很到位。

    他的心情仿佛跟着小鲨鱼一块儿飞了起来，悬在半空，不愿意下来。

    余望刚浏览完今天拍的片子，坐外边月亮椅上燃起根烟，听到声响，于烟雾缭绕中扭头看了谢一舟一眼，有点好笑。

    跟大变活人似的，一分钟之前还有气无力地瘫着呢。

    “要不，哥给你发几张今天拍的帅照？你给符遥妹妹发过去看看。”余望叼着烟，含糊不清地劝他，“哥这摄影技术杠杠的，包管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谢一舟头也不抬，“免了。”

    片刻之后。

    “也行。”谢一舟咳了一声，“余哥，把上午吹海风那几张发我吧。”

    这边风景好，莹莹日光照在蔚蓝海面上，显得天地无限宽阔，人也宁静。

    帅照什么的倒在其次。

    主要是，他看过的风景，私心也想跟符遥一起分享。

    余望二话不说，发过来十几张照片。

    户外信号不算好，谢一舟耐心地等待照片加载缓存，这会儿突然变得无限挑剔，那张表情太僵，这张打水漂的动作太傻……

    正在挑挑拣拣，对面又发来一条消息。

    符遥：【其实我做了一个系列。】

    符遥：【你长按一下表情包，可以看到其他的。】

    xyz：【好。】

    谢一舟顿了顿，依言点开详情页，面前果然出现了4x4排，整整齐齐总共16个鲨鱼船长表情包：有生无可恋背单词的、打篮球的、变魔术的、在咖啡店勤奋打工的、化身财迷数钱的……

    谢一舟以手抵唇，正想调侃地发句“给我剩条底裤行不行”……打个商量，留点面子？不然把他生活扒个底朝天，还让不让人活了。

    结果屏幕下滑，他一愣，发现下面还藏了个表情包。

    小鲨鱼用书本挡住自己的半边脸，小心翼翼地偷瞄屏幕外的人，可惜通红的耳朵和摆个不停的鱼尾早就泄露了不安分的情绪。

    上面的配字很简单，只有一行。

    “我喜欢你”。

    谢一舟手臂凝在半空，蓦然感觉心脏空了一拍。随后，如篮球入筐坠地，砸在空无一人的场上，放大的心跳一声比一声剧烈，激起来自四面八方的震撼回音。

    广阔的夜幕黯沉，只有挂在帐篷上的露营灯，往外散发着模糊的光晕，像星夜里唯一的孤火。

    飞蛾扑火。

    谢一舟低下头，手背抬起盖住眼睛，遮住了里头流淌的汹涌情绪。喉结凸起似海边锋利的礁石，薄唇却死死抿着，如同咬牙切齿，又像困兽在做最后的负隅抵抗。

    第二次了，他听见符遥说喜欢。

    欣喜混杂的不安，巨浪一般拍来。谢一舟宽挺的肩背像被大风吹起的帆，鼓起又松懈，脑子里嗡嗡的，连眼角都泛红，带了点狠。

    谢一舟知道自己容易想太多，把事情搞得太复杂。

    她想要的，他给就是了。

    符遥的消息紧赶慢赶地追过来，仿佛火烧屁股。

    符遥：【最后一个表情，看到了吗？很可爱吧。】

    符遥：【给你告白的时候用。】

    ……

    最后一条是语音，他慢慢点开，移到耳边。

    符遥的声音响起，轻柔的，带着几分忐忑的鼻音，仿佛鼓起了所有勇气，“谢一舟，开学之后，我有话……想亲自跟你说。”

    谢一舟仰面躺着，反复听那条消息，一遍又一遍确认，直到眉眼逐渐舒展开。

    他默默删掉了对话框里的长段内容，重新打字。

    xyz：【嗯。】

    xyz：【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表白这种事情，当然要当面进行才算数。

    符遥的生日……在三月底。

    过了十八岁，应该，就不算早恋了吧？

    “一舟，快出来出来，看到没——”余望搁帐篷外大呼小叫，兴奋得不行，“有流星！”

    谢一舟望着浩瀚星河，一时失语。

    老天爷，他想，我从来没跟你许过愿。

    但是由于一个人的出现，这一刻，他释怀了从前经历的所有不公、质疑、尖酸刻薄的埋怨。

    头一次，发自内心地感谢上苍。

    他的神明，于今夜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