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遥端着蛋糕,步子迈得很慢,生怕走路时带起的风太大,一不小心就把蜡烛熄了。
毕竟是谢一舟十八岁的生日,唯一一次的成年礼。
不管是幼稚的、成熟的……
该有的一切,她都想给他。
“时间太仓促,只能买店里现成的款式……”符遥注视着顶上那只活泼可爱的蓝白小狗,自己也忍不住乐了,“但是店员说里头是蓝莓和奥利奥夹心,味道应该还不错。”
“好。”谢一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开口时嗓音微哑。
他怀疑现在不管符遥说什么,他都只会说“好”。
符遥眉眼弯弯地冲他一笑,把蛋糕放在茶几上,催促谢一舟道:“快来许愿!”
“已经许好了。”谢一舟说。
切蛋糕时,他十分偏心地把一整只蓝白小狗都给了符遥。
看完电影,符遥率先提议去散步消食,先是烤肉,紧接着又是果盘蛋糕,她不负众望地吃撑了。
晚风习习,空旷的街道上连行人都少,只有路灯投下的影被慢慢拉长。
闻悦拉着彭川在街角拍照,符遥踢了下路边的小石子,不知道是因为血液这会儿都去胃里消化食物了,还是这个夜晚太过美好……亲人、朋友、还有喜欢的人都在身边,她总忍不住晕乎乎地傻笑。
“谢一舟,”符遥侧过脸叫他的名字,“你很爱吃蛋糕吗?”
其实这蛋糕味道不怎么样,奶油也齁甜,但是谢一舟一块一块吃得很干净。
“还可以。”谢一舟顿了顿,补充道:“很久没吃了。”
“蛋糕吗?”符遥脑子有点迟钝,慢半拍地问:“还是生日蛋糕?”
“生日蛋糕。”谢一舟说。
“啊?”符遥吃了一惊,反问道:“那你以前生日一般怎么过的?”
“你问多久以前?小学的时候,我妈要是没忙忘,会带我出去吃一餐自助。”谢一舟把飞远的石子踢回符遥脚边,轻描淡写说:“后来,一般是跟张炎林思宇他们几个喝酒聚一聚。”
这些人,都不像是会给他准备生日蛋糕的性格。
符遥有些懊悔自己嘴快,又有些庆幸自己成功说服了爸妈,跑过来给他过生日,连忙转移话题道:“早跟你说过的,做我朋友待遇不错吧?”
“嗯。”谢一舟瞥她一眼,唇角微微上扬,“受宠若惊。”
“如果你不是明早就出发的话,我还能给你准备一个更大的惊喜!”符遥手舞足蹈地说:“我原本……”
话说到这里,她突然安静下来。
谢一舟眉梢微挑,重复了一遍道:“你原本?”
“没什么。”符遥有些心虚地摇头,撇开话题,半是炫耀半是卖乖地道:“总之,我跟他们都不一样。你要是跟我混,年年都有美味的生日蛋糕吃。”
“蛋糕确实有了,”谢一舟凉凉地说:“美味还存疑。”
“那么,作为你最好的朋友……”符遥装作没听到谢一舟的话,“我有一点小小的疑问,小舟同学是不是也会很乐意解答呀?”
那个酸涩的秘密,她藏在心里这么久。
也只有在今天,在这个她们如此靠近的时刻,符遥鼓起了勇气,想要亲口问他。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谢一舟佯作惊讶,“谁封的?”
“……难道不是吗?”符遥思路被打断,停下脚步气鼓鼓看他。
“最好的朋友,应该是相互的吧?”谢一舟抱起手臂,指尖轻点自己下眼脸,若有所思地问:“小遥同学,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么?”
符遥看着前边跳到栏杆上纵情摆pose的闻悦,几番挣扎,那个“是”字还是没能说出口。
不承认就算了,还学她说话。
“你!”
符遥被噎了一下,沉默片刻,越想越委屈。
她忍不住瞪了谢一舟一眼,闷头赌着气往前走。
下一秒,她的手就被人拉住了。
不是之前在私人影吧里那种一触即离的、非常礼貌克制的牵法,谢一舟手上情不自禁用了力,透着惶恐的情绪,仿佛真的怕她会一走了之。
“……没说不是。”谢一舟松开手,微微弯下腰看她,注意到符遥泛红的眼睛,语气无形中带了点哄,“怎么不开心了?”
“不用你管。”符遥揉了揉眼睛,努力忍住泪水,那点委屈不断在心里发酵变大,让她抽噎时都带上了控诉的意味,“反正我知道,一开始,从我刚转学到一中开始,你根本就不想接近我。”
从头到尾,一直都是她在强求。
强行要跟他做同桌。
强行要他教自己篮球。
明明谢一舟身边本来就有更好的人选,跟他配合默契的搭档,那种熟稔刺痛了她,她拍马都追不上。
“嗯。”谢一舟供认不讳,抬手,用指节轻轻蹭去她眼角的泪,“还有吗?”
“还有!”符遥被谢一舟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弄得晕晕乎乎的,脑子空白了一瞬,还是依照惯性继续控诉,“你那时还凶我,让我选别人做同桌。”
明明在办公室里听到他那句“欢迎”,她还偷偷高兴了很久来着。
只要谢一舟愿意朝她走一步。
她其实不介意剩下的九十九步,完全由自己来走。
“是我的错。”谢一舟说:“那,现在能不能允许我反悔?”
符遥打了个小嗝,“反悔什么?”
“反悔说,谢谢你……那时候找我做同桌。”谢一舟垂眼看她,声音清哑,像捧出了少年一颗最青涩莽撞的真心,“谢谢你送我的生日蛋糕。今天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次生日。”
谢一舟本来就没有过生日的概念。
对他来说,除了会收到几条不知名的祝福短信,这个日子和平常并没有什么太大不同。
他不敢想象自己在符遥心中会有多特别,但他已经食髓知味,开始渴望占据她更多视线。
符遥仰起头,呆呆地看着谢一舟。
她脸上仍挂着泪痕,嘴角却已经开始往上翘,弧度越来越大。
噼里啪啦,她心里像放了一束烟花。
“你说什么?”符遥故意问。
“……”
“真的没听清。”符遥掏了掏耳朵,转向他,美滋滋地说:“能不能再说一遍?”
谢一舟的反应是曲起手指,照着她脑门弹了一下。
他偏过脸,半边耳朵微红,在暖黄的路灯下模糊不清。
少年的表情故意放得冷淡,说出的话却是软的,符遥猜,说出那些话的嘴唇应该也是软的,“在这等我一下。”
路过街边一家凉茶铺子,八九个不锈钢做的大茶壶,在柜台上一字摆开。
谢一舟跟老板聊上几句,付了钱,示意其中两杯给闻悦和彭川。
他回头看了符遥一眼,很快端着两杯走过来,把右手绿色的那杯递给她,“喝点东西吧,你嗓子都哑了。”
符遥接过来,咬着吸管好奇地喝了一口,清清凉凉,带着青草香气。有点像薄荷,但是比薄荷口感好。
“很甜。”符遥说:“这是什么饮料?”
“雷公根。”谢一舟看着她,略微弯起唇角,“你今晚吃了太多热气食物,喝点凉茶,好下火。”
符遥:“……”
她合理怀疑谢一舟在调侃她发脾气,苦于没有证据。
“你那杯是什么?”符遥凑过去看,“颜色好像和我的不一样。”
“尝尝么?”谢一舟把自己那杯往前送了点,声音散漫飘进晚风,“我还没喝过的。”
“好。”符遥低下头,小心翼翼把他那杯的吸管取出来,换自己的插进去。
还没尝出味道,就见谢一舟注视着她,若有所思道:“我记得,跟6班比赛那次,你把自己的矿泉水拿给我喝。”
符遥猛地被呛到,扭过头咳个不停。
谢一舟十分平静地给她拍背,“那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讲究?”
符遥清下嗓子,艰难地开口解释,“如果我说是误会,你相信吗?”
“这样啊。”谢一舟淡定地嗯了声,收回手,漫不经心喝了一口,“那你还有什么其他误会没?关于我的。”
“……”
周围的风瞬间一静。
“有。”符遥背靠漫天繁星,扭过头注视谢一舟,明明心里已经有了底气,却还是任性地想从他嘴里听到更多,“谢一舟,你是不是跟老曾提过要换位置?说不想跟我做同桌了?”
谢一舟动作不自然地僵了一下,旋即,他把杯口从嘴边挪开,沉吟道:“老曾跟你说了什么?”
符遥看着他,没说话。
沉默片刻。
“对不起。”谢一舟直截了当地说:“如果这件事困扰到你,我很抱歉。”
“为什么?”符遥轻轻地问,仿佛怕惊扰到什么,“没有理由吗。”
假如换任何一个人,谢一舟都会觉得难以启齿,鲜血淋漓地把自己家的丑陋撕开,赤裸裸地展现在另一个人面前。
她会怕吗,会想跑吗。
会像其他人一样,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他吗。
“我妈从小到大,都不准我跟女生同桌。”谢一舟微微一哂,靠在花圃边坐下,长腿屈着,“她会趁我不注意,查手机翻书包,不让我加女生好友,也不让我收情书。”
符遥没想过事情是这个走向,愣了一下,讷讷道:“你妈妈这么严啊。”
谢一舟冷淡地垂着眼皮,没说话。
“妈宝嘛,很常见。”符遥胡乱扯了话来安慰他:“你看彭川,他偷偷休学去干摄影,还做出了成绩,听起来很牛吧。但是在我大姨面前,他一个字不敢放,怕我大姨听了伤心。”
单亲家庭的孩子,那么多年只有彼此相依为命,没有了边界,爱和恨都变得扭曲。
不敢反抗,也正常。
“我在我妈那里有前科,她怕我走上我爸的老路。”谢一舟弯起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我夜不归宿那天,她以为我跟你在一起。”
符遥没想到自己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份量这么重,瞬间不敢说话了,半晌,她结结巴巴地小声道:“可是,我们那天晚上也没干什么啊。”
谢一舟看了她一眼:“……”
“我还没成年呢!你名义上过了十八岁生日,但也还有两三天才……”红晕彻底漫上耳根,符遥说不下去了。
至此,话题彻底跑偏。
两人并肩站着,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却被夜色烘托得温柔暧昧。
符遥低下头,看见谢一舟攥着花圃栏杆的那只手,和自己挨得那么近。
手背青筋凸显,带着克制的力道。
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谢一舟喉结一紧,忍不住想起那天在海螺屋的沙发上。天旋地转,两个人纠缠到一块儿,他鼻尖充斥着符遥身上的气息。符遥有几分慌乱地看着他,垂下的乌黑发丝明目张胆地在他胸口上晃,像引诱他心里游来游去的那条小鱼。
小鱼咬钩,立竿见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