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光在灰白相间的漆面上移开，落入了深空，纯净的墨汁顿时涂抹了本就黯淡的视界。郑宇赶忙将手电垂直指向地面，散漫的光晕在沥青的路上折射出去。众人跟着郑宇走走停停，河岸的栏杆外一切不比天空纯粹。望不到头龟裂冰面里头是污浊且沉寂内容物，手电的光线停在了冰面之上，撇不见一丝丝对岸的存在。
所幸，沿岸看去，雄伟的人类造物给众人搭了一条不错的路。
“你怎么看？”
“看什么？”
李盛对郑宇的问话感到诧异，用食指抵住了自己的下巴。
“你说过你是来找弟弟的，我打算过桥，你要跟着来吗？”
郑宇侧过身，确信手电明确打中了钢索桥上吊索后，扭头借着跟李盛说完自己的看法。
“没啥问题吧，李盛。”
林度将背上的包甩在河岸上的石制长椅上，哐当声引得交谈的二人转头看向他。
“如果你在河岸的这头找得到弟弟的话，也不至于跟我们组队，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扶着长椅喘了口气。
“东海，走了。”
“嗯，嗯，哦，哦，好。”
自言自语的东海答非所问地应了两声，被郑宇突如其来的呼唤惊出一个激灵，赶紧转头跟上了队伍。
众人沿着河岸的树荫长廊移动，雄伟的桥墩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他们沿着桥体的延伸深入城市，结成冰的绿化三翻四次阻挠着他们的前进，迷宫一样的立交桥系统又浪费了他们不少的时间。到他们顺利踏上桥面，李盛已经开始喘着粗气，与队伍落后数个身位的距离。
“哎~~~我说啊，要不要坐下来歇会儿，我们上下坡都五遍了。”
李盛扶着桥上的护栏歇息，朝队伍的前方长长的吆喝。
郑宇从队伍的首列往回走，没等他靠近李盛，李盛早就把背包卸下来，依靠着护栏坐下。
“这才刚上桥哦，不行了？”
“是你们太厉害了才对，今早连续行进两个小时不带歇的就算了，在立交桥上兜圈圈那么久还能走的？”
郑宇回头看了眼其他人，两位学生分别过脸去，而东海则朝他点了点头。
“好吧，我们休息一阵子。”
郑宇的话像信号，李盛赶紧拉开背囊的拉链，从里取出保温壶和干粮开始饮食。
“我们得考虑些以后的问题了。”
郑宇吨了两口水，拧上自己的保温瓶朝着另一边的队友说道。
“洪欣，林度包里的东西还能做多少顿？”
“哦？哦，今晚是最后一顿了，我跟林度确认过了。”
“你还挺能带的哦？林度。”
郑宇的话吓得林度赶紧摆手摇头。
“没有没有，都是洪欣手艺好而已。”
“诶？”
李盛拿手臂擦掉粘在脸上的粘粉，从一字排开的队伍中探出头。
“你们不饿吗？”
“不饿，倒是你，从刚刚开始就在吃的什么？”
“压缩饼干哦，我们的包里也有的。”
东海也跟着从队列中探出头，朝队友们展示了手里的长条。
“就是我们到地面时那个包里哦。”
众人检查了一番，在被塑封的冰块下搜出了十来条更加绵滑的条子。在东海身旁的洪欣正要去撕包装的时候，被东海伸手制止了。
“不饿就别吃，很珍贵的。”
“哦，哦？好。”
洪欣不解地把被称为压缩饼干的条子塞回包里，其他人见状也照做。大家就等着李盛吃完嘴里的饼干条，才站起身，暗暗催促他该启程了。
从吊索的大桥中央试着往河流的两段探照，勉强能看到来时的立交桥阵。与高楼林立的来岸不同，去岸的风景相对要松散不少，但是独栋建筑与围墙之间的覆雪似乎渗透着另一种豪华。封冻的河面与天空的一侧在远方连接在一起，停在渺小电光抵达不到的某个彼岸。
队伍很安静地走下了高速路，在桥下的红绿灯处商议着前进的方向。遥看天边即将沉进地平线的月光，东海提议大家沿着沥青国道继续前进。左右两侧的楼房心有灵犀，不约而同地让出十多个平米充当城镇与国道的缓冲区域。每当李盛的体能抵达极限的时候，东海总会停下来，让气喘吁吁的少年再加把劲。
终于，疲惫不堪的李盛听到了象征休息的铃声，他兴奋地摇着手臂，佝偻的腰使劲的朝着人行道上滚去。尾随他而去的众人眼前，是一座雄伟的五层购物中心。领先的李盛没有等人，径直扑进了洞开的玻璃大门，整个人伏在地上歇息，也不管地上尘还是霜把他弄得灰头土脸的。
林度照常在大厅的首层设置营地，由洪欣进行烹饪。盛放米粒的口袋被完全倒空，分切过的罐头肉残料也是用勺子一颗颗刮干净，甚至勺水细细洗净添做肉汤。配上些许盐油后，洪欣盖上锅盖，坐在郑宇和东海搜集而来的椅子上休息。
“洪欣，来谈谈好不好？”
林度给歇息的洪欣递来一杯水，侧了侧头示意洪欣到外面去。手拿着手电的林度领着洪欣，往购物中心的深处移动，最终在购物中心的中门处离开，抵达被外建筑裹起来的圆形广场。
“我有话想和你坦白，洪欣。”
斜着朝下的手电光稳稳地落在了圆形广场的中心，六角形的地砖外是亮黄色的纹理瓷砖。手电的光线伴随着林度的转身在广场上折抖，隐隐约约能看清围住此地的曲面围墙。
“我是自己选择来到地面的。”
通体玻璃制成的围墙上，每一面都尝试着直播围墙之中人的自白。
“什么？”
“就是说，我和你不一样，洪欣，你大概率是被人从厢型车中掳走的。而我不一样，我是在地下城的暗网找到了报名参加外出探索的方法，并且自己报名离开地下城的。”
洪欣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背光的脸孔，对方将浅浅反光的护目镜摘下，随意地插在衣袋上。与干燥的脸孔不同，林度的眸子里依稀能看得出一些湿润。
“所以你才会带着那么多东西，来到地面。”
“是的。”
林度朝洪欣的方向迈开步子，洪欣试着后退了一步，林度便停下了脚步。
“能听我说完吗，洪欣。”
他得到了一个点头，和同样摘下护目镜的行动。
“二十年前，我们居住的地下城宣布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实现了完全独立。但其实，唯独地下城的物理光缆并没有切断，只是使用防火墙堵截了而已，外界一直通过光缆与地下城进行信息交流。两年前，我通过某个途径获悉了这个真相，我并获得了一个名为‘梯子’的软体，且成功顺着这条物理光缆来到外面世界的网络环境。在那里，我找到了一个网站。”
“这个网站正是我们地下城的一个，目前表面上已经被废弃的组织，探索局。”
洪欣踢着步子的脚丫子停住了，转头瞪着正在自白的林度。林度也没有躲闪，朝她点了点头。
“是的，探索局其实并没有被废弃，只是转入了地下工作。他们在网站上发布外出探索的外勤招募信息，还会对投稿的居民进行审查。而我正是通过了审查的第三批外勤人员。”
“几天前，探索局给我发来了审查通过的回函，并向我的终端传授了一个地址。他们表示，我只需要按照导航软体的指示前往这个地址就好，其他的等抵达后会有组织的人前来接应。我尽可能地动用了自己的想象力，去准备一大批我认为在探索中能用上的东西。然后，我来到了他们给我的定位，五层的西南侧结构柱电梯。”
林度一边说，一边走到了广场正中央的六角形上。
“我在离开电梯后便失去了意识，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带着那一大批的物资出现在地面上了。”
“然后呢？”
洪欣眯着眼往林度的方向靠拢，在亮黄色纹理外的浅色大理石站住了脚。
“嗯，我在想，我们可能都只是被某个叫不出名字的组织抓到地面上而已。尽管目的和理由我还没有想法，但是他们要做的事情，很可能就是把我们都杀掉。而凶手，很可能就在我们这群人之中。”
林度用手电朝四周环旋了一下，确信四周没有人，继续面朝歪着头的洪欣说道。
“洪欣，我认为你不是凶手，所以我有一个提议。要不我们就这样离开他们，单独行动，怎么样。”
“离开？可要去哪里呢？”
“去寻找宜居地，就我们俩。”
得到答案的洪欣愣在了原地，二人在广场上沉默了好一阵子，只等到了洪欣的摇头。
“为什么？留在这里的话，下一个被杀的可能就是你啊。”
“可是……”
洪欣的声音被脚步声打断，二人朝快速蹦跶的脚步声探过头去，李盛一脸惊奇地看着反应如此迅速的二人。
“哦？我是不是该离开比较好？”
“别动。”
林度从腰后拔出了匕首，刀锋朝着李盛。
“等下，我只是过来跟你们说饭好了。”
“你刚刚听到了多少。”
林度侧步挪移，用身体挡住了洪欣。
“总之先将刀子收下吧，你担心的事情我也在想，而且我是外人。”
李盛举起双手，并缓步靠近戒备的林度。洪欣从林度的身后探出手，按下了他颤巍巍的持刀手。
“李盛，你都听到了什么。”
林度的持刀手终究是被洪欣按了下来，他啧舌，将匕首收了回去。
“没有。”
李盛靠近二人，灭掉了自己手中的手电，然后伸手捏住林度的手，将他的手电也关掉。渊墨将众人瞬间吞没，融为一体。
“在我以前的小队，要谈事情的话都这么干，至于会不会被发现，只能说看运气了。”
李盛的声音在走远，发现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后，他回头补充了一句。
“跟上吧，我也有话要讲。”
“我的目的，说到底就是要找到自己的弟弟。如果你们俩打算离开这个队伍，我可以跟你们一起走，如何。”
李盛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另外两个脚步声也立即停住。确信此时面对面的他们，根本看不见对方的脸孔。
“我可不想待在第二天会突然毙掉一个人的地方里，然后在某天的梦里被人割了喉，不明不白死掉。唯独你们，我可以首先排除犯案的可能。你们俩要杀人，直接在食物里下毒就可以了，不需要那么兜兜转转。”
“那如果是我们的地下城并没有生产毒药的方法呢？”
“难道不能吃的东西还会少吗？”
李盛的笑声很自信。
“相比起屋里面那两个人，我是没有任何嫌疑的。就算是现在这样与你们讲话，我也是冷得直发抖，我是既没有办法安静地从睡袋里爬出来，也没有办法不发出声音地穿好衣服，唯独这一点你们可以相信我。”
“确实，你今天那比看起来更加孱弱的体能证明你没有说谎。但是……”
林度点亮了手电，光线打进了李盛的肚子上。
“如果你开始到现在都在演戏呢？”
“这？”
李盛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叉着腰，垂头丧气地转了个圈。
“洪欣，你怎么想的。”
“我想回地下城去，我对你的弟弟没有兴趣，也对林度的想法没兴趣。”
她对各抒己见的二人给予拒绝的眼神，阐述了自己的看法。
“再说，我们都是第一次前往地面的过客，你觉得离开郑宇和东海他们，能够找得到那个什么宜居地吗？还有你，李盛，口口声声说自己要找弟弟。我们都没有见过你的弟弟，跟我们在一起找不也没什么希望吗？”
洪欣朝林度给出了疑问后，又朝李盛发难。她看了眼两个目瞪口呆的男人，自己从衣袋里掏出手电，朝中门的位置迈开了步子。很快，身后传来脚步声。
“洪欣。”
洪欣回头，无精打采地看着叫停自己的林度。
“我们都回不去了。”
林度面如死灰，越过了洪欣。
晚饭过后，大家围坐在炉灶前整理各自的行李，煮水歇息。洪欣端详着从张老师那继承过来的露营灯，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地扭动了旋钮，发出更为明亮的橘色光亮。大家齐刷刷地看着她，她把捧在手心的露营灯放在地上，好让大家的脸都被它照亮。
“各位，我有一个提议。”
洪欣说完便坐回椅子上，朝众人都礼貌地给了个眼神。
“今晚开始守夜吧，我先来，我守前半夜。然后是林度，来守后半夜。”
“我先来也可以啊。”
东海尝试接话，但得到的只有洪欣的否定。
“东海你今天多背了一份方昊的行李，已经很累了，好好休息吧。这里应该让我和林度先来。”
洪欣说完，便从怀里掏出自己的终端机。屏幕的光线把她的脸打得发白，她上下翻飞地操作了一番，可她还没有操作完成，屏幕便断电熄灭了。她赶紧装模作样地把终端机收回怀里，又提醒东海不用帮忙设置闹铃了。
大家互相点头，没有多话，各自便寻找自己的卧榻，开始休息。
大厅中只剩下同伴们的呼吸声，还有随呼吸往复运动的腹腔。洪欣支起了自己的小椅子，坐在黑得空无一物的大厅内等待时间的过去。因疲惫而越发昏沉的意识提醒她该去找些事情做，便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大厅，手电也不开，试着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广场里四周瞎转转。
宁静的夜有一股熟悉的感觉，像是快要沸腾的水不停地往水面冒出水泡。洪欣勉强捕捉到空气中的腥腻，她用手按住灯罩打开手电，辨别出门厅的方向后再使用手电，尽量避免干扰伙伴们的睡眠。她记住了这股味道，却愣是没有在广场里找到它。
半晌，她回到了门厅，在每个人的上方仔细倾听了所有人的呼吸声后，便轻轻地倒在了林度的旁边。虽然是她说要守夜，但她根本就没有设置任何的闹钟，既然如此，也无所谓守夜与否了。洪欣听着林度那边细不可闻的呼吸声，判断出他并没有睡，便自顾自沉沉地睡去。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洪欣瞪大了眼睛，赶紧从地上爬起并点亮了自己的手电。
在睡前，大家选择的卧榻相隔距离都不大远，而现在却只剩下洪欣与东海还睡在原地，其他人都不见了。在离正门不远处的立柱上，依靠着一具瘫成一个大字的尸体。之所以能一眼看出是尸体，是因为脖子上的围巾，面罩，大衣全是血迹，张开的大腿手臂的中央还有一滩早已凝固的血池。
洪欣上前蹲下，小心摘下了蒙面人的护目镜与面罩，那是面目狰狞的林度。
“咔嚓。”
身后传来了金属滑动的声响。洪欣听罢便举起了双手，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苏荷阿姨的话从洪欣的记忆中浮现，那也是一个平白无奇的晚餐，那天的主菜正是西红柿。
“洪欣，你知道吗。我们地下城负责蔬菜的农户基本都是轮作制，也就是不会特定去生产某一种蔬菜作物，不过还是会根据核心部的统一指令进行生产。”
“苏阿姨，你能不能说简单一点？”
苏阿姨将架起洪欣做的西红柿炒蛋里的一块沙瓤西红柿，在碗前比划了一下。
“就好像是西红柿，假如这一批次种过了，那么下一批就会种别的。所以之后想吃西红柿，恐怕要再等一整个批次了。”
洪欣因促销而前去的四层超市，是四层里蔬菜贩卖种类最多的超市。按照苏阿姨的说法，只要这个超市里没看到过的蔬菜，你都可以确信本批次根本没有种植。
洪欣在促销日对每一个菜篮子都检查过了，根本没有西红柿，包括被抢购一空的篮子。
“你很懂行啊。”
洪欣结束了回忆，在她的身后，工装鞋在瓷砖上行走的声音意外的沉闷，几乎要把东海说话的声音给盖了过去。
“所以他们三个都是你……”
“这一点我可以坦白，我不是凶手，不过我确实是幕后黑手。”
洪欣将脚腕放平，试着转身，东海见状便立即开枪射击，子弹立即在洪欣的脚边留下弹孔。巨大的声响把她惊得哆嗦，差点因姿势不稳跌到在地。
“别打歪主意，我看的很清楚的。”
回过神来的洪欣看了眼地上的弹孔，试着缓和自己的呼吸。很快，东海便继续说话。
“我的任务内容很简单，洪欣，把套在你身上的恒温服脱下，我可以不杀你。虽然只是白粥掺肉，但我也讲一个你来我往。”
“那你们为什么要杀其他人？”
洪欣的心跳得很快，她从盘点出来的电视剧里的桥段抽出这么一句。但东海的回答没让她拖延多少时间。
“因为死人不会挣扎，你也可以不用挣扎。”
“我脱，我脱，你不要开枪。”
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流出，双手颤抖着送进领口的位置，将高领的大衣的拉链缓缓往下拉。
静谧的大厅里只剩下拉链滑动的声音。寒气沿着逐渐洞开的大衣灌入洪欣的胸膛，把将整个人从中间撕开一般的痛觉，深深地洞穿了她的肺。潜藏的邪风悄无声息将她暴露的上半身啃食殆尽，心胸的知觉连同外套从中枢神经上剥落。
“把上衣扔过来，然后脱裤子。别担心，你还穿着校服呢。”
洪欣低下头，单薄的短袖校服在此时如同赤裸。
“我们都回不去了。”
昨天还在陈述事实的人，如今就已经变成了尸首躺在自己的脚下。
洪欣不喜欢这样。
她总会不喜欢父母隔三差五就去参加什么外勤任务，把她孤零零地留在家，对着空荡荡的冰箱发愁。也不喜欢苏阿姨一直都瞒着父母的去向，每天都笑着脸瘫在家门口，当那个让她难堪的家人。更不喜欢在地面上阴森恐怖的风景，以及跟素不相识的旅伴互相猜疑的每一天。她只想回到地下城那个温暖的三室一厅，回学校学习，去看思雨推荐的电视剧，还有很多，很多，很多她想做的事。在地下城才能做到的事。
真是贪心的人啊，可是。
“我们都回不去了。”
刹那间，洪欣好像看到林度正抬头朝着她如此说道。
“洪欣，你总不能要我亲自来……”
东海的脚步声在靠近，浑身颤抖的洪欣则试着测算他脚步声的距离。估摸着东海伸手的瞬间，散发着热气的脊髓在弯曲的同时旋转，身体下沉的同时用自己的左手则尽最大的可能将大衣甩出。
东海被这突如其来的大衣糊脸吓住了，一时间犹豫了一下没有动作。洪欣的动作没有停止，沉腰转身的同时用右手撑地使劲扫腿，她的奇袭成功击中东海的膝窝，蒙头的东海立刻跪了下来。
挣扎的东海刚好撤下蒙脸的大衣，她立即起身恢复站姿并朝东海的下巴来上一击膝顶。东海被撞得头崩欲裂，一时间被击飞，四脚朝天地倒在地上。眼看得手的洪欣赶紧灭掉手电，凭借昨夜的记忆往广场的中门跑去。
“张娜，张娜，洪欣往中门跑了，去截住她。”
“知道了，东海。”
捂着下巴的东海忍痛拨通耳旁的无线电，得到明确答复后才勉强从地上爬起来。
“力度虽然凑合，但冷不丁来这么一下吃不消啊。”
购物中心的内厅的环境如同浓密的沼泽，泥浆中奔跑的洪欣只听得见回荡在厅内的疾跑声。勉强从融为一体的空间中辨识出折射着淡淡幽光的门洞，洪欣气喘吁吁地推开了前往圆形广场的玻璃大门。在初升的月光下，一个精瘦的人影站在广场的正中间。
洪欣点亮了手电，与对面正好来了个对射。
“你是不是该叫我一声张老师？”
来不及用手挡住光线，洪欣立即转头冲进门厅，朝着手电光散射出最近的扶手电梯疾驰而去。中空的内厅出现了两道方向不同的白光，尔后，脚步声在第三道白光出现的同时戛然而止。扶摇直上的洪欣躲进在三楼栏杆上，关闭了手电的她颤巍巍地套上大衣，瞪大眼睛试图听清楼下传来的声音。
“我大概是追丢了，这里太黑了。”
张娜从扶手电梯下来，手电打在地上的二人能勉强在内厅里看清彼此的脸。
“我看看。”
东海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下。
“张娜你待在中门位置，巡逻也行守着也罢，总之看住这个门就行。她想要从这里逃走只能下楼梯回到一楼。”
张娜点了点头，从内厅前往门厅开始往复巡逻，手电光在建筑内的三个扶手电梯徘徊。而东海则从张娜下来的楼梯上去，手电举到头前小心前路。
与此同时，洪欣正借着楼下散射而来的光线勉强分辨着中空门厅的廊道。东海的脚步声在步步逼近，心急如焚的洪欣推开了一家店铺的玻璃门。磨砂玻璃上的合页发出刺耳的声音，她惊恐地滑了进去，却不慎被玻璃门夹住了脚，失足摔倒，发出了更大的声音。她崩溃地从地上站起身，用屏住了光线的手电看了眼四周胡乱堆砌的货物，回头又看了眼门外径直打向外墙的光线。
眼见光线的晃动越发的频繁。洪欣拧紧了拳头，她知道，她必须尽快行动。
楼上传来一声砰的一声响。
东海揉了揉隐隐作痛的下巴，试着将手电打向声音的方向。三层的磨砂玻璃店面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也没有发现人影。他换进回形内厅中的另一个扶手电梯，朝着那家发出奇怪声响的店前进。
以目前洪欣的动作判断，东海能确信她不敢跟他们二人进行近身作战。不管洪欣的想法如何，她想要从这栋商业中心离开就必须往地面前进。而如果这样做，守在地面的张娜不会轻易跟丢洪欣的踪影。其次，他们三人都同款鞋，如果要想快速移动就必然会发出巨大的声响，但是静悄悄地移动的话就肯定也走不快。
在这个条件上，黑暗中的洪欣只要点亮手电就会直接告诉东海她的位置在哪。至于购物中心里的各层的紧急楼梯都被常闭的防火门盖住，打开的本身就会产生较大的声响。东海确信只要洪欣打开某一个门就能精确指挥张娜前去拦截。
很快，他爬上了三层，走进了先前发出声响的店铺，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玩具。从款式来讲，并不像是这里会贩卖的东西。见除此之外一无所获，东海走出了店门。手电光线轻松扫荡了整个三层的所有商铺，并没有看见洪欣，正当他打算下楼返回二层继续搜索时，一个弹球击中了他的右侧的脸颊。
洪欣正捧着什么东西站在宽阔过道的一旁，正好是东海的手电没扫到的区域。东海撒腿就追，洪欣见状也立即逃跑。两人的脚步声在中空的门厅中徘徊震荡，东海的耳边恰好传来问候。
“我听到好大的声音，你找到洪欣了？”
“对，拿手电照着她。”
手电光精确跟着洪欣在三层上移动，二人的速度相对一致。东海只觉得这满地的灰尘滑得他的双脚难以加速，只能眼看着洪欣与他的距离慢慢拉大。他咬咬牙猛地蹬地，加速向前奔跑，洪欣却在此时回头，将捧在怀里的什么东西倾倒而出。
东海的手电光刹那间被大量的反光物散射，它们在命中东海后自顾自飞散，落地。这些反光物敲击地面后又继续反弹，飞散，洒落一地。仍旧试着加速的东海不慎踩中了某个圆鼓鼓的东西，双脚打滑又被摔得四脚朝天。他赶紧坐起身，可拉开一段距离的洪欣早已冲进了楼下手电无法捕捉的角落，彻底丢失了踪影。迷迷糊糊的他听得到廊道的深处有铁门被打开的声音，便立马呼叫楼下的张娜。
“那边是紧急通道，张娜赶紧进去堵她，我从上往下。”
“收到。”
楼下的手电光立即调整方向。东海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用手电小心分辨地上的玻璃珠子朝通道前进。穿过这些玻璃珠子花了不少时间，他拉开了防火门便往向地面移动，约莫走了半层左右便与上楼的张娜碰了个面。
“找到了？”
“我在这呢。”
东海捂着脸思考了数秒钟的时间。
“她上了楼，你回一楼去蹲她。”
送别了下楼的张娜后，东海一边用手电检查地面的足迹，一边在密不透光的紧急通道里攀爬。四楼的出口处没有发现洪欣的任何踪迹，倒是通往四层通道的拐角处发现了微弱的光亮。
“到地面了吗？手电扫一圈四楼？”
“没发现。”
得知消息的东海关掉了手电，躬身做出防备的姿态朝发光处碎步前进。谨慎如他面朝墙壁，悄无声息的碎步瞬间移动到通道的正中并朝人的头部位置施展回旋踢。可那里什么都没有，他的回旋踢自然收回并摆起拳架，拳架的对面只有连续摆放着的五个放光圈体。看样子，只是一种能首尾相连的荧光棒。
“五楼呢，扫过了吗？”
“刚刚那一圈顺便扫过了，什么都没看见。”
东海皱起了眉头，重新点亮手电火速赶往五楼，可五楼的走道上甚至连荧光棒都没有。他赶紧绕着五层奔跑，试着用手电洞穿任何可能藏人的角落。数分钟的时间后，一无所获的东海接到了来自张娜的消息。
“中门朝内左侧的有发光的东西丢出来，要不要去看看。”
“还在丢？”
“对的。”
“肯定是活人才能丢，撒腿子赶她，我从楼上跟你包抄。”
东海赶紧从五层朝地面看去，内厅的中央确实有发光的圈体从那边飞出，便加速跑动到张娜口中的通道准备下楼。
而在同一时间，接到任务的张娜捡起了一个发光的圈体，首次参加任务的她自然没见过这样的东西。第二个光圈准确无误地砸中了她的脸颊。她赶紧拿手电朝抛出点照去，什么都没看见。张娜便迈步走进那个神秘的紧急通道，张开的防火门上还贴着一张纸。
“请勿堵塞”
她停在门前仔细看了一眼，然后便匆匆地往爬上了楼梯。
数十秒后，楼道的上空传来激烈的脚步声。张娜试着加速登楼，却在三楼与四楼之间的平台再次与东海相遇。东海崩溃地捂着额头叹息道。
“那我还不如让你继续守着。”
“还追吗？”
“她已经跑掉了，不用追了。”
东海拍了拍张娜的肩膀，然后便从二楼的出口走了出去。他回头招呼了一下愣在原地的张娜，与她一起从二层走出了建筑，在观景的露台歇息。
“所以直接把他们都杀了不就可以了吗，就非得搞那么一出戏？”
东海扭过头看了眼嘴角被口罩遮住了的张娜，垂下头看着广场上被渊泽染得毫无光泽的亮黄色瓷砖出神。
“上次我们也是这么想的，然后拿着四件停测日期一模一样的大衣回去挨了三份检讨书。所以你昨晚怎么不先杀了洪欣，这样我们就不用满大街追她了，现在还让她给跑了。”
“林度那时候都背着包了，不杀他就要跑了。”
张娜朝东海摊出手，也没管东海压根就没看他一眼。
“那郑宇呢，李盛呢，你到底什么时候行动的。”
东海把头朝张娜的方向侧了一侧。
“我行动的时候赶巧林度背好了包往外走，我就蹲着他出门的时候抹了他脖子。这个时候郑宇还在睡，不过李盛的样子看起来好奇怪，他居然闭着眼睛在地上打抖。”
“他没进睡袋？”
“没进，其他的看不大清，但我记得是直接躺地上的。”
张娜从怀里取出卷烟，两个火花的功夫就是一道浓郁的香味。东海被飘过来的焦香呛得直摆手，只得从另一侧离开露台。
“都一群戏精。”
东海背过身如此自言自语道，他的身后传来一声疑问。
“去哪？”
“呼吸新鲜空气。”
玻璃门上的合页叽喳作响，弦月当空，露台上只剩下张娜一个人吞云吐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