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问道宗后山关了一只极煞的恶鬼,每当夜半时分,就会传来咔吱咔吱的嚼骨头声响,甚至,有弟子声称曾亲眼见过那恶鬼的真面目——披头散发,前后不分没有脸,身穿破破烂烂的白布衫。
“师……师兄,我、我有点害怕。”
后山。
几个弟子打着灯笼哆嗦着身子颤颤巍巍地四处张望。
“怕什么?只要我们解开这恶鬼的真面目,我们可是能在弟子中威风一把!这可是证明自己的好机会。”打头阵的弟子雄赳赳气昂昂说道。
“可是后山下了禁制,也不允许弟子前往,说不定真的关了只恶鬼呢?”胆小的弟子继续说道。
又有人反驳道:“我翻过藏书阁资料,从来都没有宗门内关了只恶鬼的记载,八成是有什么东西在这装神弄鬼。长老们不管只是本来就不希望弟子常来后山而已,等我们扒出这个装神弄鬼的人,到时候肯定有不少人得膜拜我们哈哈哈。”
静谧的夜晚,连虫兽的叫声也不曾有,信心满满的笑声回荡在后山,激起一阵飞鸟。
胆小的人被吓了一跳,好险才没喊出声转身跑,但他眼尖,瞥见左前方的草丛似乎动了动。
“那那那那……”他指着那个方向结巴半天没蹦出句完整的话。
“什么?什么东西?”打头阵那人边纳闷问道,边顺着他指的方向走去。
“师兄,我们回去吧,要是被戒律长老发现我们偷偷来后山肯定又要罚我们禁闭了。”胆小的人哭腔都快出来了。
因为他看见那草丛又动了动,但打头阵的师兄却仿若未闻。
“戒律长老去天悲宫吊唁了,哪有空来管我们。”翻藏书阁那人不耐烦说着,还推了把胆小鬼,“你怕你就回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胆小鬼突然放声大嚎,指着右前方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要死啊你!”师兄转头给他脑门上来了一拳,但却发现,他的师弟们,包括那位博览群书的,都一脸呆滞地看着他的左后方。
师兄暗道不妙,鬼真来了,颤颤巍巍地转头去看,这一看,直把他吓得手中的灯笼都丢了。
清脆的一声落地响,将几人惊醒,师兄猛喊一声“跑”,几人将手中灯笼一丢,连滚带爬地就往外狂奔。
四散的灯笼将胆小鬼方才指的地方照亮了些许,只见那里一个披头散发,完全看不见脸的人影抱臂靠在树干上。
他看着那几个闭眼原地狂奔的人半晌,才懒散地掏出几张符箓,打在那几个弟子的脑门上。符箓几乎一贴上就自燃成灰烬,那几个弟子也睁开眼。
当他们发现自己面前还站着“恶鬼”时,张嘴就要大喊,却见那“恶鬼”轻“嘘”了一声,“别吵。”
弟子们瞬间噤声,僵立在原地。
“天悲宫谁死了?”
“……摩罗长老的大、大弟子,叶叶景、叶景明。”
……
天悲宫,如今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大门派,因为参与了两百年前修建通天梯而名声大噪。
此时,却全门派愁云惨淡,白素高挂。
只因摩罗长老首徒,叶景明于一月前不慎遇难,英年早逝。
要说这叶景明,便是两百年前参与修建通天梯的一员,年少成名,佼佼天才,因此,前来吊唁的人数不胜数。
顾望也是其中之一。
只是到了天悲宫门口,他又犯了难——他实在没想到,只是参与一场葬礼竟然还要身份凭证?
他倒也不是没有,只是怕拿出来会毁了自己老友的葬礼,这可就非常不道德了。
他在天悲宫山脚下急得团团转,思索了一个又一个法子,但全都被他自己否决了,毕竟他只是想来送老友最后一程,并不想徒增不必要的麻烦。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想着要不就在山脚遥遥送一程时,他突然看见了问道宗前来吊唁的队伍。
问道宗和天悲宫都曾参与过修建天梯,因此两派关系和睦,来吊唁的人也是一波换一波。
顾望看着那条队伍,一计上心头。
天悲宫上山路上有迷阵,因为处于特殊时期,迷阵威力降至最低,但也足够顾望浑水摸鱼,偷天换日了。
他将打晕的弟子安置好后,就乔装一番,混进了队伍里。迷阵恰好在此时被带头的长老破解,一行人来到山门口。
“你去哪了?刚怎么突然不见了?”他一回到队伍,前面那人就侧过头来问他。
顾望随便含糊了一声:“不小心被迷阵困了一下子。”
那人看了眼前方,说道:“还好没掉队,不然免不了挨一顿训,你下次小心点。”
顾望敷衍地点头应着。
亮身份凭证的时候,弟子令有一瞬的光芒闪过,但人多眼杂,并没有引起注意,顾望暗暗松了口气,心想这是混过去了。
但没等他松完这口气,他就感觉到了来自前方的一道视线。
那是一个冷着脸的俊美青年,腰间配着把长剑,正淡淡地看着他。
还没等顾望作他想,他就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继续往里走了。
因为是葬礼,整个天悲宫都是清一色的白色,无论是布置,亦或是每个人的穿着。
这样的环境是最好浑水摸鱼的。
顾望跟着队伍来到灵堂,看着棺材前摆放着老友的牌位,心里颇不是滋味。
曾几何时,他们一众被寄予厚望的天才少年,肩上背负着万千期许,在祭天台共同修建天梯。
但一晃两百年过去,天梯崩塌,好友离散,天之骄子摔落泥潭,而他最好的朋友,竟也已天人两隔。
魂不守舍的走完流程,一开始找顾望搭话的人又来了。
“你怎么好像心不在焉的?来的时候不是挺开心的吗?”
顾望看见他的弟子令上刻着薛不言三字,心道:“这名字取得也太不符合了。”
顾望没心思理他,随口道:“没什么。”
“你小子是不是干了什么亏心事?”薛不言揶揄道。
“没有。”
顾望边敷衍,边站在灵堂一侧观察着所有人,慢慢皱起了眉。
其实修真界中少有办葬礼吊唁的习俗,因为修仙者本就逆天而行,与妖魔鬼怪作对,总也免不了意外,或死于雷劫,或死于修炼出岔,走火入魔,或死于妖魔之手,亦或是因争夺什么天材地宝而死于同道人手中。
顾望本以为天悲宫为叶景明办丧事,大概率是因为他曾为修天梯做了巨大贡献,又是天悲宫难得的天才弟子,为其身死感到惋惜与不公。
但看灵堂中天悲宫弟子,他们脸上却并没有多少悲伤的神色,各个都是一脸麻木。
即使是天悲宫掌门和众长老,那感伤也只是浮于表面,唯有摩罗长老,能看出是真心实意地为叶景明叹惋痛心。
流程走完,就到了叙旧的环节,摩罗长老上前去和此次带队的息尘长老攀谈,一边还不住地往队伍后方看。
顾望也跟着往身后去看,但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片刻后,摩罗长老就神秘兮兮地请息尘长老到别处谈话,顾望有心想悄悄跟上去,却蓦地被一柄剑给拦了下来。
“你去哪?”
顾望看过去,是在山门口看了一眼他的青年。
还未待他说点什么,薛不言就忙过来打圆场,“段师兄,他今天有点神经兮兮的,许是想出去透口气罢了。”
段师兄将剑鞘收回,淡淡道:“葬礼上不可坏了规矩,注意言行。”说完,他就转身回到原处。
顾望舒了口气,但两位长老已经走远,他并不熟悉天悲宫,也不知道上哪找,只好打消念头。
薛不言拿手肘捅他:“你干嘛呢?从进山门就怪怪的……也没发烧啊。”
顾望打掉他的手,又示意他靠过来,低声问他:“你知道这个叶景明,到底是怎么死的吗?”
哪知薛不言听完,却一脸狐疑:“你真没事?怎么会问这种问题?这可是天悲宫的宝贝弟子,我们这种普通内门弟子哪能知道什么内情。”
顾望道:“随口问问。”
薛不言神经大条,倒也没多想什么,“只是我觉得这里怪怪的。”
“怎么说?”顾望起了点兴趣。
薛不言说道:“很明显嘛,你看天悲宫这群人,看着就不太伤心,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多反常的事,毕竟咱们修仙的,生离死别那是经常能看见。”
“但是,要说是因为他当初修建天梯的功德的话,也不太恰当。”
顾望挑眉:“为什么?”
薛不言的声音压的更低了:“因为当初同样参与的,其他死去的人,都悄无声息的,根本没办葬礼。”
“等等。”顾望抓住重点,“你说其他参与修建天梯的人……都死了?”
薛不言似乎有些不明白他怎么这么大反应:“对啊,这你不是知道吗?”
顾望没理他这句话,重复问了一遍:“你是说封怀远他们也都死了?”
薛不言看着顾望陡然变得严肃的神色,莫名磕磕巴巴起来:“是、是啊,当初五大宗门遴选出来的那五位,如今都死了。”
不,不是都死了,还有一个。
来自问道宗的顾望还没死。
只是,这个事实如今只有他一人知道了。
顾望本以为叶景明的死只是个意外,但没想到却得到了比这个意外还令他震惊的消息。
当年他的四位好友,竟然已经都不在人世。
他正想再问些什么,身后却突然响起一道冷冷的声音:“你们在说什么?”
顾望不动如山。
薛不言道:“段、段师兄。”
“你们说谁死了?”段师兄冷冷看着薛不言。
顾望瞬间觉得周围空气都凝固了,冻得人直打哆嗦,他心生疑惑:问道宗何时出了这么个厉害的人物?
薛不言似乎很怕这位段师兄,盯着他冻死人的目光,结结巴巴道:“没、没谁死。”
段师兄又警告了一句:“注意言行,下不为例。”
段师兄离开后,顾望问出了刚才被打断的问题,声音也压得更低了:“那其他的参与者呢?”
薛不言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
顾望点点头,不再说话,同时,袖中指尖夹着的一张莹蓝透明的符箓也化为星光,重新融入他的灵脉中。
薛不言双眼恍惚了一瞬,然后他转头问顾望:“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顾望拍拍他的肩,抬步往外走:“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