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穿透嘈杂的水流,清晰地传递到她的耳膜中。
——祁煜!!
她一激动,捂住口鼻的手松了,气立刻没憋住,在水里吐出一串气泡。
刚刚还死活不醒的人忽然醒了,她很想亲眼看看是不是真的。然而很遗憾,正常人是做不到在海里睁眼的,会瞎。
她紧闭着眼睛,往身后的人怀里靠了靠,一只手继续捂着口鼻,另一只手在海水里顺着他的手臂摸索着他的身体,确认他的存在。
祁煜:“嗯,我在。”
随后,傅秋语听到了很奇妙的声音。
海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困住她的海水逐渐消退,她的皮肤接触到了干燥的空气,衣服湿哒哒地贴在身上,脚下还似乎踩到了什么很柔软的东西。
傅秋语睁开眼睛,一只巨大的彩色泡泡映入眼帘。
“……泡泡?”
它包裹住他们,翻江倒海的乱流被隔绝在外面,乱流撞到泡泡壁上,只能让泡泡壁泛起涟漪般的波光。
傅秋语瞬间好奇心起来了。
她忍不住伸手抠泡泡壁,本以为会触碰到果冻一样的壁垒,没想到她的手指居然直接穿过去了,一下接触到了外面的水流。
那一层泡泡膜好似完全不存在似的,但整个泡泡却从她戳破的地方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的手一撤回,泡泡壁立刻合上了,圈状的涟漪消失。
傅秋语:“好神奇。”
她又伸手去抠,不但抠还在上面划来划去。
祁煜:“好玩吗?”
傅秋语:“好玩。”
祁煜:“会玩吧?”
傅秋语:“哎你看这还能画画!”
祁煜:“没玩过吧?”
傅秋语:“……”
她撇嘴,不情不愿地回头。一脸不爽的祁煜立刻捏住她的脸,她的脸像个面团子一样被捏圆搓扁,捏得她正要暴起反抗,他却忽然松开钳制,转而捧住她的脸。
就像两扇贝壳含住珍珠那样。她的拳头举了一半,慢慢地放下了。
他微凉、颤抖的手心贴紧她的脸颊,明明是和之前一样带有强制性质的姿态,可她却感受到了强制下的脆弱。
傅秋语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她眼睫颤动了一下,随后那不断躲闪的目光终于牢牢地锁定住了眼前之人。
傅秋语:“……你为什么昏迷那么久?这中间发生什么了吗?”
“……”
他的目光如哀伤的落雨,落在她的脸颊上。他却眨眨眼,露出一个笑容,“没什么,只是V.E力量的侵蚀性太强了……我做了个好长的梦,差点就醒不过来了。”
傅秋语的目光渐渐冷了下去:“……是吗。”
他大概不知道,每次他在情绪激动却又很想掩盖它的时候,都会有一个很明显的前摇,然后快速转移话题。
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却在她眼里就像书上圈出的红字标注一样醒目。
她有时候在想,如果自己和主控一样迟钝就好了,这样她就不会因为他烦躁,也不会在他露出那样的表情时从心底深处一股强令他不许隐瞒的欲望,更不会……因为无法控制这样的想法而感到恐慌。
她不想这样,可越是不想,越是如此。
祁煜被她的眼神刺伤。
她实在是很懂怎么伤害别人。
不……她不是故意的。只是因为她的真心包裹在一片荆棘丛中,只要别人不靠近,就不会被刺伤。可是他无法不去靠近她,所以才每次都会被刺得鲜血淋漓。
可他没有放手,就像贝壳紧紧含住珍珠。
……真不公平。
他只有这样牢牢抓住,才能将她困在他的世界,而她却不需要耗费任何力气,只需一个眼神,就可以让他心甘情愿地画地为牢。
一个疑问,困扰了他很久,他决定现在就问,否则他不知自己还有没有机会问出口。
祁煜:“你为什么……总是不看我?……你的目光像飘忽的蝴蝶,总是短暂地落在我身上之后就飞走……是因为不喜欢我吗?”
于是,傅秋语也感觉到自己的心被无形的利刃刺穿。
……不喜欢?
她其实很希望,自己真的如他所言。
在她的人生中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觉得这世上没有感情这种东西。
否则,她没有办法解释自己的父母为什么会这么对她,没有办法解释世上为什么多贪嗔痴恨,没有办法解释自己的心为什么不能停止憎恨。
憎恨让她的整个生命变得空虚,让她不愿意再思考现实中的一切。她漠视人世的一切,并将任何赞美人世真情的人视之为冢中枯骨。
可仿佛命运的玩笑一般,最漠视真情的人,遇到了最莫名其妙的感情。
于是这颗麻木的心就总是被刺痛。
她没有办法面对祁煜。
还没有穿越前,傅秋语总是给自己设置冷静期。因为她觉得自己疯了,她总是觉得……他就在她的身边,一直陪着她。
可这是一厢情愿的妄想,是孤独中产生的幻觉,是永远无法得到确切回应的单相思……把感情放在一个虚拟人物身上,比这世上最愚蠢的恋爱脑还要悲哀。
为了抵抗这种日益加剧的疯狂,她选择逃离。
可最终,每一次,她都会在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里被孤独打败。
她的确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可她的确喜欢他这件事,早就已经被无数次证实。
她不想承认这件事……
因为太悲哀了。
太悲哀了。
最悲哀的是,这一厢情愿的妄想,与他无关。
从头到尾……这场无限重复的逃离与回归、反复循环的挣扎与沉溺,都仅仅……是她自导自演的小丑戏。
祁煜控诉她,却不知道,她根本不敢看他。
……因为只要多看一眼,她的心就控制不住地产生憎恨。
是啊……好不容易不再是活在屏幕里的模型,不再是被人掌控着一言一行的商品,不再是不得不爱她的掌中之物……
他应该是自由的,她应该成全他的自由;他可以不喜欢她,她应该成全他不喜欢她的自由;她不该呆在他身边,新的生命不该被旧日的枷锁束缚。
可越是这么想,她就越觉得可悲,越是无法控制从心底滋生的恶意,然后……她越是憎恶这样虚伪的自己。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直到面对死亡,她才恍然大悟——如果真的喜欢他,她就不应该一边说着放开他,一边又在心底恨可能不喜欢自己的他。
她应该更坦然地面对自己,送给他一个吻,给自己的心一个交代,然后……真正地将他视为一个自由的生命。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吝啬的命运给予她为数不多的赠礼。只要他可以好好活着,爱或不爱,根本不重要。
傅秋语掐紧了手心,故作轻松、半真半假地说:“哪里就不喜欢了呢?好看的人谁会不喜欢?……哎哟老娘也是服了你们这些直男,我就不能因为不好意思吗?”
祁煜的反应很古怪:“……我们。哦……我们……”
短暂的沉默,傅秋语的头皮一寸寸炸开,她汗流浃背地补充:“呃,也没有‘我们’,这只是指代一个群体的特质……也不是,没有群体,我就是顺嘴一说,你别——”
毫无预兆的一吻,落在眉心。傅秋语瞬间哑巴了,说不出话。
受惊的蝴蝶飞快地扇动翅膀,想要如以往的所有时刻那般逃离他的世界……祁煜想,自己应该等待吗?如同以往的所有时候,在黑暗中一无所知地等待。
等待……蝴蝶在经过短暂的逃离之后,带着所有的光明回归……
……不,他都忘了,她不再是蝴蝶了……蝴蝶已经死于漫漫长夜,死于孤独的深海。
死而复生的她不会再流连在树荫与花丛,她会展翅高飞,飞到他无法触及的地方。
她是——不死鸟。
熬过了那些漫长而痛苦的黑夜,连生命都不惜舍去,新生的她理应飞向属于自己的天空,他应该放手了……天空才是不死鸟最终的归宿。
他是一只鱼,流连在……名为“爱”的第八大洋。鱼没法和鸟一起飞向天空……但可以在她展翅之前,将吻烙在她心上,从此,她再也无法将他遗忘。
祁煜微凉的指腹眷恋地蹭了蹭她的脸颊,他问:“你对所有好看的人,都像对我一样吗?”
傅秋语拳头瞬间捏紧了,这位也是让人伤心的高手,他们也算棋逢对手。
“……都会仍由对方这样靠近你,像这样……对待你……”
傅秋语的怒火一触即发:“你……!”
然而,细碎的雨落下了,落在她紧蹙的眉宇。那里总是有化不开的愁绪,像江南烟雨中纠缠在一起的柳枝。
雨落在她燃起怒意的眼睫上。她的眼眸像两片美丽的桃花瓣,那本该是双柔情似水的眼睛,却因为见证了太多肮脏变得冷漠。
雨还落在她的脸颊上。新生出来的皮肉很敏感,一碰她就忍不住颤抖……死而复生的第一件事就是救这个杀那个,半点都没有关注自己的身体。
在雨即将落在唇瓣时,他止住了继续向下探索的势头,转而与她额头相抵。
他闭上眼睛,羽扇一样的深紫色睫毛不安地轻颤。他完全不敢看傅秋语,分明是在故意惹她生气,可真干了又怕她真的生气,他像小动物一样蹭着她的头发,像是在祈求她原谅。
嘴上输出999,实际伤害9.9。
……茫然。
傅秋语的拳头举在半空中,看着他通红的脸,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这9.9的操作看似伤害性不大,实际已经超越了他的承受极限到达了巅峰。
傅秋语的怒火被浇灭了。
她怎么也不明白,这个在外面搅风搅雨运筹的男人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笨,他在游戏里也不这样啊?和主控谈个恋爱能谈出男狐狸的千层套路,为什么在她这里就这么笨拙?
总是会用自己最脆弱的心脏来包裹她满身的刺,让她可以轻而易举地伤害他。
她看了他三秒,随后,双手环过他的腰,将他紧紧抱住。
祁煜惊讶地睁开双眼,他看到的不是愤怒,而是无奈。
她的臂膀环过他的身体,像在安抚一只大型海洋动物,顺着他的脊背拍拍摸摸,化身绝望的面点大师。
“你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对吗?别怕……别怕……我在这儿呢。”
祁煜·无敌的海神·复仇的塞壬之王用尽毕生的纯恨之力才构筑起来的心理防线,在她轻轻的一个拥抱中——土崩瓦解。
用尽毕生的纯恨打出去的9.9的伤害,在经过短暂的回旋后,变成999的暴击回到了他身上。
祁煜破大防。
祁煜:“你真的……完全不会反抗我……你就这么信任我吗?”
999的暴击疼得他抽气,疼得他心碎了一地,他第一次无法拥抱她,而是忍着心痛说:“那我希望,以后你对待别的好看的人,不要像对我这样信任。”
傅秋语:“。”
这sb肯定是受刺激了,八成是昏迷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事,她现在也不太想了解——因为,她的拳头硬了。
傅秋语退出他的怀抱,揪住他的耳朵反手一拧。
“?!”
在祁煜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傅秋语像个铁石心肠的大润发十年杀鱼人,她说:“叽里咕噜的说什么听不懂,给我翻译成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