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神殿位于达利弗弗最东面的山崖上。

    据阿加赫特所说，这座神殿从他的祖先在这里定居时就建起来了。

    大概是因为神殿里供奉着海神杖，这座神殿几千年都没有发生过坍塌，连外墙剥蚀的速度都很慢。

    两百年前，因为外部国际争端的原因，观岛成为地缘战争的牺牲品，大量外国军队入侵观岛。岛上的居民为了在殖民者手下生存，纷纷背弃了古老的信仰，去信奉那些殖民者所信奉的神。

    从那时候起一直到十四年前，都没有人再踏足过海神殿。

    直到裂变灾害发生后，殖民者和大量本地居民都被流浪体消灭，那些为了讨好殖民者而建造的教堂也在灾难中毁灭。

    他们当时以为这座岛已经被神彻底抛弃，整日活在恐惧中，直到有人为了躲避流浪体而逃进了海神殿。

    他震惊地发现里面的一切根本不像荒废了两百年的样子，就好像他们只是有段时间没有过来，时间不超过两个月。

    当时的神殿，仅仅是顶部有些漏水，地面覆盖了一层薄灰，神殿中间的水池里的水甚至还是清凌凌的，供奉在水池中央的海神杖幽幽地反射着穹顶的光芒。

    安静，美丽。

    巨大的海神像垂头望着他，冰冷，却又仿佛带着悲悯。

    像是悲悯这座岛上无尽的苦难。

    而追随他而来的流浪体，在闯入神殿时，身体忽然炸开，变为漫天飘散的幽蓝色尘光。

    人们终于明白，神从未抛弃他们，是他们先抛弃了神。

    后来达利弗弗就重拾了旧时代信仰，并且因为曾经抛弃过海神，现在对海神更是崇拜敬畏，他们在后续的许多年间利用海神杖逐步驱逐了流浪体。

    虽然他们付出了一点代价，但比起随时会面对的死亡威胁，那些“代价”都变得不再重要。

    这也就是现在岛上情况这么困难，还要举办海神祭的原因。

    傅秋语：“你这小子倒是奇怪，你对海神杖信任尊敬有加，却好像完全不信仰海神？”

    阿加赫特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才悄悄和他们说：“因为他确实没什么用嘛！”

    傅秋语忍不住看了祁煜一眼。后者完全没反应，甚至还点头表示赞同。

    阿加赫特：“而且我们这里有个传说，传说神杖是他老婆送给他的，也就是说这其实并不是海神杖，帮助我们击退流浪体其实都是他老婆的功劳。”

    傅秋语嘴角抽了下：“……他老婆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

    祁煜摸着下巴思考，“你也知道，看来这个传说也不是很冷门啊……那为什么没人嗑海神和妻子这对cp？这河里吗？”

    傅秋语无力吐槽：“……你的重点真的很清奇……”

    祁煜严肃脸：“这对我很重要。”

    阿加赫特不李姐，但还是配合地回答：“我们都是听海神的故事长大的，在祖辈的叙述中，海神完美而冷酷，所以大家对海神都很崇拜。可是海神的妻子……就算是最古老的典籍中，都没有记载过祂的故事。所以很多人都认为这只是我们祖先杜撰的故事，不相信祂真的存在过。”

    傅秋语客观地说道：“那确实，什么证据都没有，要我我也不信——”

    祁煜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并对她投向死亡视线。

    傅秋语摸了摸鼻子，又改口道：“但是这种故事也挺令人神往的哈……不朽的爱情什么的……”

    祁煜瞪了她一眼，然后和颜悦色地问阿加赫特：“别人都不相信海神有个妻子，你为什么信？”

    他从没觉得这小子这么顺眼过。

    阿加赫特皱起脸，冥思苦想了一下，然后放弃：“……虽然我很想编个理由骗你们，但是……我其实自己也不知道。”

    少年用有些发愣的目光，看向路尽头的神殿，“我只知道，祂一定存在。从我第一次见到神杖时，我就知道。”

    傅秋语看了少年一眼，没说话。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一次听别人说信仰自己，是炽天使的记忆中的那个老登，当时她感觉自己就像路上走得好好的忽然踩上了狗屎，除了恶心还是恶心。

    可是现在，她听到阿加赫特用如此真诚的语气诉说着自己的信仰，她心里感觉怪怪的……

    说高兴也不像，说嫌弃也不像……总之就是很奇怪。

    阿加赫特：“我一直在想，祖辈代代相传的故事就一定是真的吗？典籍记载的东西就一定是真的吗？……也许海神才是杜撰的故事，海神的妻子才是连名字都被抹去的……真正的神。”

    这话可能在别人听来大逆不道，但对于海神本人却是刚刚好。

    祁煜表示赞赏：“不错，很有质疑精神，你看起来很适合学哲学。”

    阿加赫特惊讶地问：“你们难道不觉得我刚刚说的话很……离经叛道吗？如果被爷爷知道我说这种话，就算再惯着我，也会罚我去神像前忏悔。”

    祁煜耸肩：“我又不信仰海神，你信不信仰他关我什么事？”

    傅秋语看了他一眼。

    那个那个，她想到一个梗——“你们抓鲁迅，关我周树人什么事”。

    神金，害她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神殿外的广场上聚集了很多人，由于神殿内部限制开放，只有几个阿加赫特家族中负责供奉的人可以进出，其余人不得入内，所以大家都聚集在外面的广场上等舞者登台表演。

    祁煜望着不远处那座高大的神殿，有些出神。

    脑子里模模糊糊地闪过几个画面……

    他看到年幼的自己第一次从长老手中接过神杖，神杖顶端的红宝石很漂亮，他第一眼看到就十分喜欢……

    他又看到自己坐在海边，神杖横放在膝上，日复一日地等待属于他的‘剧情’。

    他还看到自己穿着潜行者的衣服，走在沙漠中。

    在星月照亮沙漠时，他静静地抚摸神杖，以一种怨怼、委屈和愤恨的目光看着它，仿佛在质问那个未曾相见的爱人。

    最后，他看到自己在神杖顶端的宝石上落下虔诚的一吻，随后将它放置在水池中央凸起的石台上……

    祁煜恍然大悟。

    原来，他已经失忆过三次了。

    第一次，新世界伊始。他忘记自己的来处，变为一只在海边苦苦等待爱人赴约的无名美人鱼。

    第二次，在当时知晓一切的他将神杖放在这座岛上，并与自己的记忆一同封存在这里。

    第三次……也就是现在。或许是出于生理，也或许是心理，总之他忘记了所有过去，只记得自己的来处，和与老婆相处的时光。

    ……这何尝不是一种回归本源呢？

    或许是他离神杖太近了，那些记忆感应到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主人身边。

    他下意识地想看一眼老婆，却发现傅秋语的额角有异样的潮湿，她的目光有些发直，脸部肌肉微微抽搐。

    祁煜立刻看向她看着的地方，穿着华丽祭祀服的舞者双手举着神杖，一步步走上高台。

    他们看得非常清楚——那根神杖，就是她的钥匙！

    她被一种巨大的荒谬感淹没，几乎窒息，台下的欢呼声如接连涌起的浪潮，不断冲击这个溺水之人岌岌可危的神经。

    傅秋语抓住他的胳膊，语气有些虚弱：“……确认了……我们回去吧……”

    祁煜搂住她：“好。”

    阿加赫特在旁边兴奋鼓掌，一转头发现他们要走，立刻问：“咦？你们怎么要走？来都来了，不看完表演再走吗？”

    傅秋语勉强冲他笑了笑：“我忽然不舒服，先回去了。”

    阿加赫特表示遗憾。看她脸色真的很差，少年便立刻回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样子，觉得她可能是真的不舒服，便不再挽留。

    说是回去，其实根本没回去。

    因为祁煜觉得她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做任何事，连东西都没胃口了，他便提议到海边走走。

    两人牵着手，因为各有心事，他们便沉默着从天亮走到天黑。

    这种安静令她觉得安心。

    到后面傅秋语走不动了，他便背着她继续走。

    直到他也走不动了，他们便坐在礁石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忽然，傅秋语声音沙哑地说道：“……给我钥匙的那个人，叫叶妍。我对她了解不多……因为在工作上有交集，我有时候会和她聊两句。”

    她将身体前倾，双手撑在膝盖上，疲惫地揉了揉脸，然后放下手，看着大海继续说道：“我听过她的一些传闻，但是从前没有深思过，现在一想，那些传闻根本不能叫传闻，而是事实，是线索。”

    祁煜笑了下，把她揽过来，让她靠着自己，他说道：“你居然也会听别人的八卦。”

    傅秋语：“我不听，但是八卦会自己飞到我耳边让我听啊。”

    “大概是三年前，我听说了一件比较震惊的事，当时整个办公室都在讨论，我也听了一耳朵。他们说，林妍家里出了事，好像是因为急性食物中毒。除了当时不在家的林妍，其他人被送进医院后没抢救过来，当天就死了。”

    “家里出了那种事，林妍在家休养了两个月才重新回来工作。但是，我当时注意到一个非常异常的情况，那就是林妍——她的性格与之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祁煜：“或许是因为遭逢剧变，性格大变？”

    傅秋语摇头：“不像。出事之前，林妍的性格过于内向文静，和人说话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其实她的头脑很聪明，记忆力也好，可是因为性格，总是不受人待见。”

    “我其实当时完全想象不出来，那样内向到胆小的女孩子在遭遇那种打击后，会变成什么样。可当我再见到她时……她居然是笑着和我打招呼的……那是我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表情。”

    祁煜：“……以普遍理性而言，这不像性格大变，这根本就是换了个人。”

    傅秋语：“我当时怀疑她患上了精神疾病，类似人格分裂这种会完全改变人精神面貌的病。因为她不仅仅是性格变了，连对人的相处方式都变了，甚至连她那过目不忘的记忆力都消失了。从前交代过她的工作，她完全想不起来，这在以前根本不会发生。”

    “后来过了段时间，我又听说过她的一些传闻。她好像开始沉迷于宗教，白日里也不好好工作，整天神神道道的，还在工位上摆了家里人的排位，感觉精神出了问题，领导就建议她回家再休息一段时间。”

    “我记得当时去他们办公室时，还看到他们在讨论要不要去她家里看望她。”

    祁煜：“还需要讨论，看得出来关系确实很不好了。那他们最后去了吗？”

    傅秋语：“去了，但是去过的人都骂死了，还劝我以后都小心和她打交道，不要和她走得太近。”

    她摸摸下巴，“据说他们当时约好了集体上门送温暖，提了很多水果牛奶过去。结果一开门，差点被一股恶臭干晕过去。”

    “有人当时就撤了，剩下的人硬着头皮进门，发现她家里有很多死老鼠和蟑螂，地板上还散落着许多看起来就很诡异的符文，客厅中间还有一个圆形的召唤阵。那些死老鼠被钉在纸上，有些已经重度腐烂。”

    “然后她就被举报搞邪.教，被民警上门送温暖。”

    祁煜抽了抽嘴角：“那很温暖了，总有一款温暖适合她。死老鼠钉在符纸上，地上还画着召唤阵，这根本就是在召唤古神吧？”

    傅秋语：“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再一看，差不多没跑了。”

    祁煜：“所以你为什么会和她单独聊天？同事不都提醒你了吗？”

    傅秋语很无辜：“我拿到钥匙是在去年，距离她发癫都过去两年了，后来她一直老老实实努力工作，还不能让人家误入歧途然后改邪归正吗？”

    祁煜：“结果人家给你憋了个大的。”

    傅秋语：“这谁能料到啊？本来就只是同事之间扯扯淡而已，谁知道她实心眼给我一个真家伙啊！”

    她也很崩溃，“这让我上哪儿说理去？我特么也没想到，我口嗨一下还能出事啊？？谁知道这种力量真的存在啊？？人类难道已经没有口嗨自由的了吗？？”

    事情的真相，真是令人两眼一黑又一黑。

    之前她没这么大反应，是因为她仍抱有一丝侥幸心理，认为那一切可能只是一个梦。

    但是当海神杖出现的那一刻，她的所有自欺欺人在真相面前不堪一击。

    傅秋语疲惫地捂脸：“累了，毁灭吧，真的，到底什么仇什么怨？老娘也没和别人一起传播她家里的事，为什么要害老娘？啊？她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去把别人按在地上摩擦，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祁煜：“可是别人都卒了，她想害也害不着啊？”

    傅秋语：“……草，太地狱了。”

    合着她穿越后遭遇的所有不幸都来自于她当初找错扯淡对象了，二五仔竟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