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后,谈到我被奶奶养着的那几年,她的评价是:和老鼠一样。
我想了想,觉着她的评价实是形象。
外在像老鼠——若是暖和的时候还好,一到冬天,我手上便慢慢生出冻疮,关节上漫着淡淡的红,然后逐渐加深,变紫变黑,从疮口里流出脓水。
我奶对此习以为常,把罐子里封存的多年辣椒水取出,抹在我的疮口上,再用手套把我的手套住。
于是整个冬天,我的手上就散发出辣椒的辣臭味,疮口受着辣和手套的摩擦,非但没好,等来年春,关节上还留下粉色的伤口,不伦不类。
从外地回来的我妈看着我的手,心疼。她看看我灰扑扑的脸,脏脏的头发,和几星期没洗的棉袄,恨恨地骂:“你奶,一天到晚就知道打牌,棉袄脱了挂几天就当洗了!”
她再看看我,只看到我傻乎乎地朝她笑,摸着她脸的手上散发着辣椒味。
“你奶把你当狗一样养着。”她又说。
我听着她骂,不做声。
我妈说我像老鼠,是一个词:胆小如鼠。
跟着我奶的那几年,我常跟着她行走江湖,老实点讲,就是跟着她去家家户户打麻将。
每家每户家里几乎都摆着个大桌子,白天干农活少打麻将,晚上打得多,一个灯泡低低地挂在头顶上,小飞虫围着光滋滋飞。
主人家把一棕红绒布拿上,“哗啦啦”把里面的麻将倒在桌上,然后几只手在桌上搓着,混着高声的谈话。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捂着耳朵,蹲在我奶的凳子旁,闻着她大腿上的汗味。
我开始在心里数数,我想,只要数到一千,我奶就走了。
数到一千后,我就拉拉我奶的裤子,小声说:“走吧。”
我奶忙着搓麻将:“你数到两千。”
于是我数到两千后,看她屁股依然稳如泰山,只能无奈地搓手指。
我听到牌桌上有人开口:“陈姐,带娃回去吧,娃要睡觉。”
“马等她回去就不睡了。”
然后我听见牌桌上一阵欢快的笑声,我把头埋得更低,有点想哭。
我低着头,看着桌子下各异的脚,昏昏欲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奶踢踢我的屁股:“走啦。”
我们两个就走在泥路上,她布满老茧的手强有力地抓着我,手电筒的光晃晃悠悠,到了木门前。
我推了一下,没推开,怯怯地回头去看我奶的脸色。
“我叫你把门掩着呢?”
“我掩着了。”
“掩着?门打不开睡鸡窝里咋?”
“我掩着了。”
她无语,绕到窗前,够钥匙,我们进了门。
床头座机响了,我接起来。
“你奶今天打麻将没?”
“没有,我们看电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