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之前并没有时时刻刻把我带在身边,她有的时候晚上出去打麻将,就把我关在家里看电视。
只有这个时候,电视里放的才不是新闻联播,或是谍战片。
我记得,那微微凸起的圆润的屏幕上常常闪着五色的光晕,人和话往往不在一个频道上。
我调了好几次台,才看到了动画片的尾巴。
那天夜里,我窝在床上,昏昏欲睡地盼着广告过去,床头的座机却突然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赶忙爬起来,把耳朵凑到话筒旁。
混合着滋滋的噪音,我听到我妈在那头道:“幺,你干嘛呢?”
“我在看电视。”
“你奶呢?我有事找她。”
我有些无措,我知道我奶一定在哪家打麻将,可我又不想让她两就这事吵。
于是我晕乎乎地,说了个蹩脚的借口:“奶奶关鸭子去了。”
“关鸭子?”我妈的音调一下子升高了,即便是滋滋的噪音也掩盖不住她的质疑,“几点了关鸭子?”
广告过去了,开始的却不是我喜欢的动画片。
我无心观看,谎话连篇:“嗯,关鸭子。”
“她是不是出去打麻将了?”
我吓得说不出话,刚想开口,就听见那边一片忙音。
我再也不想看动画片,下床将电视关掉,屋子里顿时昏暗下来,我爬上床,用被子捂住脸。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外面传来开门、拉灯的声音,我闭着眼睛装睡。
又过了一会,蒙着我脸的被子被拉开,我装了一会,实在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我奶的脸色不算好看,她看了我两秒,说:“蒙着被子睡觉,不要憋坏了。”
那几天,我和我奶之间的氛围就有些怪异。
多年后,我再次从母亲口中听到这件事,她对此记忆犹新,仰着头,炫耀着自己的战绩:“你奶屁都不敢放一个。我儿这么小,就被关在家里,万一有坏人来怎么办。”
说了半天,她又数落我:“你说你,还说你奶关鸭去了,这黑天关鸭呀,我一想就是又去打牌了。”
我奶在她的“教训”下,几天没有出去打牌,但实是有句话,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没几天,她转换了策略,决定把我像她的钥匙一样,挎在裤腰上随身携带。
我依然记得那天是周末,大中午的刚吃完饭,她就受邀去打麻将。
那家在村外小道前面一些,村里多数是小瓦房,那家却气派地有了个小洋楼。
我奶去打麻将了,仗着是白天,她任由我在小洋楼前面的空地上耍。
什么都没有,我小心地避着地上的鸡屎,到空地边缘采叶子,自娱自乐。
那是一棵高大的树木,还在上幼儿园的我,只能努力地垫着脚,把柔软的枝丫拉下来,采些看上去干净的树叶。
我采得正起劲,手上已经有五六片大叶,就在这时,我余光注意到小洋楼左边的土地上来了个小男孩。
他不是无缘无故窜出来的,因为左边的泥地上还盖了一座房子,和旁边人家比起来实在是寒酸,我猜他是那家的孩子。
胆小如鼠的我当然不准备开口,我假装没有看见他,自顾自地玩。
至少有十分钟,我都能感受到他紧紧的目光,刺得我浑身难受。
我准备逃离这样的目光。
然而我刚准备走,就听见他开口了:“你在干什么?”
“采叶子。”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细若蚊吟,猜想着他有没有听清楚。
他又问:“什么叶子?”
我自然不知道,只是还记得那叶片出奇地大,让我好奇得采了好久。
“不知道。”我又回答,心想着回答完就立马离开。
他们家是这棵树的主人吗,我采个叶子,他要来维护自己家的树了,不然他为什么要拿审讯的语气问我。
我和我奶看过好多谍战片,他们审讯卧底就是这个语气。
然而他并没有制止,他又说:“我家有好多这样的叶子,你要不要?”
我稍稍放下心,拒绝道:“不用了,我可以自己采。”
“真的,而且我们家的叶子比这个大好多。”他盯着我的眼睛,仿佛看穿了我采叶子的动机。
“来吧来吧,我家就在那边。”他又说,向我靠近了几步。
我回头看了看小洋楼,门大敞着,欢声笑语从里面传出来,我奶背对着门,卖力地摸牌。
“那好吧。”我听见我轻声说。
我局促不安地跟在他身后,心里想着他说的叶子究竟有多大。
不久,他打开木门,对我说:“进去吧。”
我有些疑虑:“你家真的有叶子吗?”
“你进去就知道了呀。”
我在门前犹豫了几秒,他家里没人,他看上去也只是个孩子,应该没什么事。
于是我走了进去:“在哪里?”
身后没有回答,我的心狠狠一颤,回头看去。
他站在门口,外面的光被他挡住了大半,使得屋里昏暗下来。
他看见我回过头,冲我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在前面的高台子上呢,你去找找。”
显然,虽然我是个老鼠,但我不是傻子。
我立即提高了音调:“我不要叶子了,我要走了。”
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他露出的安抚的笑,就像干黄的落叶一样被踩得稀巴烂。
他咧着嘴,“吱呀”一声把身后的门关上了。
巨大的黑暗笼罩住了我。
我奶看的法制节目刷地从我脑子里飞过,我软下了声音:“你说的叶子呢?”
“没有。”他直接不装了,眼睛眯成一条缝,“嘿嘿”地冲我笑。
他的眼神就像鸡屎一样,黏答答地在我的脸上扫来扫去。
我感受到我的身体剧烈地起伏着,我说:“没有,我就走了。”
“不行。”他不再笑,靠在紧闭的门上,“我要亲你。”
一股强烈的恶心,一下子从我的腹部冲到喉管。
我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他歪了下头,前后晃着身子,门被迫发出吱呀吱呀的叫声。
“我要和你亲嘴。”他眼神紧紧粘着我,像是害怕这样我也会逃跑,“就像电视里那样,然后……”
他拖长了声音,没有再说下去。
恶心恶心好恶心,即便是那个时候的我,也能猜到他的想法,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我的记忆只有母亲捂着我眼睛的大手,和我是怎么来的含糊其辞,已经看到我出现时的突然噤声。
巨大的恐惧让我忘记了哭泣,我梗着脖子:“唾沫会传播病毒。”
他像是看春晚一样,哈哈大笑:“我们试试不就知道了。”
随即,他一步步地向我走过来,眼神一下一下,把我的衣服扯光。
我说不出话,脑子在此刻异常清醒,我跑了起来,绕开他,扑到木门上面。
今天,我还记得木门上奇形怪状的花纹,外面的阳光依稀透进来,映衬着灰尘和小小的蜘蛛网。
脚步声凌乱,我感受到一双汗黏黏的手摸上我的腰上,潮湿的呼吸靠近耳边。
解开锁,我猛地一撞,冲到阳光里面。
我不敢回头,咬着牙,一路跑到了屋里。
凌乱的洗麻将声,聊天声依旧,只有空气中飘着的廖廖烟气被我惊恐的呼吸打乱。
没有人在意我。
我恐惧地蹲在我奶脚边,低处各色的气味熏得我想吐,我拉了拉我奶的裤脚,好几次,她才分给了我一个眼神。
“自己玩去。”
我缓了缓,从屋里探出头,看见那人站在泥地里,像幽灵一样。
在往后的空闲时间,在黑夜的梦里,是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