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上

    姚琢玉端坐在高堂,含笑看着眼前的新人。

    媒婆唱道:“一拜天地——”

    观礼的宾客注视着新人,而姚琢玉的视线却擦过新人的背影,飘到了天上。

    四十一岁的中年女人不由得想起自己拜堂时的景色,大概是一样的红色,一样的热闹,一样的万里无云的天空。

    “二拜高堂——”

    高堂上一个牌位,一个活人。宾客看着寡妇姚琢玉,笑着面对新人点点头。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如火上泼油,气氛如飞涨的火焰发出砰一声。

    姚琢玉扶着侍女入房休息,年纪越大,脑子就越糊涂,方才又在喧闹的环境里呆上好一会,姚琢玉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姚琢玉道:“我先休息,有事再叫我。”

    侍女放下帘子,轻轻理好被角,抬头看时姚琢玉已经昏睡,自己便无声找了个角落,也呆着休息。

    姚琢玉昏昏沉沉,在漫无边际黑暗中飘来飘去,在浮沉中,时间似乎静止。直到她不能察觉身体上的痛苦时,她看到一对新人在宾客的簇拥下走进高堂。

    新郎面露喜色,不停对左右道和的人点头回应。新娘子戴着盖头,全身上下只有露出来的手指表现出她的紧张。姚琢玉跟在新人后面,和所有看客一起见证一对新人的幸福。

    媒婆唱道:“一拜天地——”

    姚琢玉的视线突然降得极低,她要仰头才能看见刚才还能平视的事物。

    新人转过身来行礼,姚琢玉匆忙让开,却不慎跌倒,扬起一阵风,撩开新娘子盖头的一角。

    姚琢玉楞在地上,这张脸,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因为,这就是她,这个新娘就是姚琢玉。

    “二拜高堂……”

    姚琢玉看见自己丈夫的双亲,熟悉的脸熟悉的神色。

    “夫妻对拜——”

    姚琢玉认出来了,这个洋溢着笑容的新郎官,就是自己早死的丈夫。

    “送入洞房——”

    新人被簇拥着离去,而姚琢玉似被泼了一盆冷水,大喊道:“不要!”

    停下停下停下,不能入洞房,不要步入这桩婚姻。

    这是一个天真却残忍的新娘,她有优渥的家庭,有丰富的善良,有美丽的幻想,但她不能选择自己的爱人。

    在没有爱的婚姻里,她善良却残忍,她的不甘和怨愤,化作锋利的匕首,刺穿敌人的心脏。

    (一)下

    马车的咕噜声隐没在人海中,热闹的街市上,姚琢玉归宁的车驾并不起眼,甚至有些朴素。

    姚琢玉看着侍女道,“为什么绕路?”

    拂兰回答道,“今日中央大道被占用,不能通过,我们的车驾只好绕到西街,穿过西街再到东街。”

    姚琢玉移开视线,静默不语,任四面八方的人声钻进耳朵。

    包子铺,猪肉铺,浆果铺,钗环首饰铺,各摊主显其神通,卖力吆喝自己的商品。

    马儿的惊叫声突然响起,显得十分突兀。拂兰扑在姚琢玉身前,服侍姚琢玉保持平衡。待姚琢玉缓过神来后,拂兰撩开车帘出去。

    没多久,姚琢玉听见拂兰扬声道:“何人拦车。”

    回答的声音不甚清晰,姚琢玉并没有听清楚。只听见拂兰在外面又说了几句话,便弯身进来,拂兰道:“小姐,这里是喜福班,有两个戏子从班府里跑出来打闹,不慎惊撞了车驾。”

    姚琢玉懒懒道:“既然是不小心,便让她们离开吧 ”

    拂兰领命出去。

    姚琢玉撩开门帘一角,注视用隶书大写的“喜福班”。马车摇摇晃晃启动,姚琢玉觉得索然无味,正想放下帘子时,看见拂兰说的“不小心惊撞车驾的”戏子。

    一个面如桃花,妩媚动人。

    一个天真懵懂,娇憨可爱。

    面如桃花的姑娘脸上的不甘之色,和姚琢玉视线交触时还来不及掩藏。

    姚琢玉并不在意她的不满,在她心中,这只是归宁路途中的一个小插曲。

    她真正在意的,是接下来的归宁。

    马车停下后,拂兰先行下车,站在一旁服侍。

    侍女早在看见马车时迎上,恭敬道:“小姐,请随我来。大人们还未下朝,夫人吩咐让你先回翠园。”

    姚琢玉认得这个侍女,母亲身边的得力助手,因此不打算绕弯子说话。

    姚琢玉问道:“今日下朝,哥哥和父亲一道回来吗?”

    侍女答道:“回小姐,是这样的。公子今日下朝后,和老爷姑爷一同回来。”

    姚琢玉心里了然,便直往翠园。

    姚府结构并不复杂,穿过前厅到达花园,走过一段段曲回的小径,就到了翠园。

    翠园门口除看门侍女外,还有另一位姚夫人的心腹。

    姚琢玉远远望见了,心里无声叹口气,母亲真是不放心自己。

    “小姐安好,夫人早早等你了,请随我进去吧。”

    姚琢玉点点头,随侍女进园。要说在大门迎接自己的是母亲的第二心腹,这位就是母亲最信赖的侍女,府中上下无人能出其右。

    翠园格局讲究精致,和平实质朴的姚府建筑差异甚大,姚琢玉小时候还误以为翠园是父亲在临近府旁购买的违制房产,为此担惊受怕好一段时间。后来才知道母亲喜爱精致华丽,这些建筑由母亲娘家出资出画,父亲安排工匠仿制的一模一样的母亲的故居。

    姚琢玉在翠园长大,对这里的一景一物十分熟悉。

    “锦锦……”

    姚琢玉见到母亲,先行行礼道:“女儿拜见母亲。”

    “快起来,在翠园不必多礼。才几日时间,怎么如此消瘦了。”

    姚夫人拉着姚琢玉进房,边走边心疼。

    姚琢玉只好开口道:“母亲不必忧心,琢玉已经长大了,能照顾好自己。”缓了缓又道:“锦锦这个小名,现在已经不适合我了,以后,就别这样叫了。”

    姚夫人眼泪汪汪,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含泪无语,只是点点头。

    姚琢玉不忍心太过冷漠,耐着性子开解姚夫人,又挑起几个轻松的话题聊。两个人笑得正开心,侍女进来道:“夫人、小姐老爷下朝了,公子和姑爷也到了。”姚夫人道:“既然到了,便过去。琢玉,我们走吧。”

    姚琢玉跟在姚夫人身后,一路上思绪乱嘛,却在到达厅外时,所有的念头都被强力按下,表现在脸上则是冷淡漠然 。

    姚琢玉跟上姚夫人,行礼道:“琢玉问父亲万福,问哥哥安康。”起身后动作微小地对自己的丈夫示意道:“夫君。”

    严华走到姚琢玉身侧,两个人给姚大人和姚夫人行礼问安。

    姚钰途早在妹妹喊自己夫君时,就退出去了。

    姚琢玉那声夫君,实在是在父母面前没有别的词可以用,短暂思考之后,还是用了自己最不适应也最不喜欢的词语。

    姚钰途走后,姚琢玉的心也跟着走了。在简单的寒暄后,姚琢玉随便编一个借口道:“夫君,你陪父亲母亲说说话,我去去便来。”

    姚夫人突然叫住姚琢玉,在姚大人和严华的注视下缓缓开口道:“去叫你哥哥来,我和你父亲也有话要嘱托他。”

    姚琢玉回答后转身便走。

    时值冬月,风声萧瑟,赤红的枫叶洒满一地,早在枝上便干枯的树叶被踩后发出清脆的嘎吱声。

    姚琢玉畅通无阻走入枫园,径直走向姚钰途书房。

    姚琢玉突然停住了,她看到书房的窗户被支起来,姚钰途就站在那儿看着自己。姚琢玉产生了错觉,时间在这一刻被往回拨,自己还是在枫园里跑来跑去踩枫叶的小女孩,姚钰途则手捧书卷站在床边高声朗读,时不时嘱咐自己注意安全。

    冬月的雪又下起来了,飘飘荡荡到达人间,打断了姚琢玉的幻觉。

    姚钰途侧首吩咐书童道:“温一壶热茶。”转过头看时,姚琢玉已经站在窗下,一眼也不眨。

    姚钰途笑道:“傻站在这里干什么,下雪了,进来吧。”

    姚琢玉却被这笑容刺痛,心脏猛地一缩,险些站不稳。

    这个笑容她最熟悉,从小到大,不论是自己闯祸后安慰自己,还是无奈答应自己调皮捣蛋的想法时,哥哥都会露出这个笑容。可偏偏,当初姚钰途劝说自己答应成婚,也露出了这个笑。于是姚琢玉明白了,自己根本没有选择,成婚与否都不在自己。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恨上这个既带给自己安心快乐,又带给自己痛苦折磨的笑容。

    姚琢玉深吸一口气,撇开脸道:“枫叶都快落完了,你在看什么?”

    姚钰途笑道:“整个府里只有你会绕开扫干净的大路不走,偏要去踩枯叶。你说我在看谁?”

    姚琢玉道:“我不知道。”

    姚钰途受不了她直直的目光,避开视线给姚琢玉倒一杯热茶。

    姚琢玉接过茶杯,看着袅袅升起的水雾粲然一笑道:“谚语说水遇阻碍先回再流。但是哥哥,你知道我是滴水穿石也不回头的性子。”说话间语气陡然变冷,“我只问一句话,你有没有一瞬间的后悔?”

    雪似乎下得更大,空气更冷了。

    姚钰途凝视着妹妹的发顶,半晌后,一字一顿道:“没有 。”

    姚琢玉也笑了,笑得开心极了,她笑出声:“哈哈,那真是,那真是……”笑够了,姚琢玉换口气道:“哥哥,你的茶已经凉了,不能喝了。”

    姚琢玉把茶杯放在窗沿上,留下姚夫人的吩咐后转身离开。

新书推荐: [网王/切原]小狗 每天都向太宰治靠近一点 仙侠游戏NPC杀疯了 残神 穿进虐文变鹿后 浮华洗冤录 穿成男主小姨妈后,我领养了小反派 重生后她变成了撕漫男 十月雨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