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星历1483年 人类纪年5205年
8月17日 晴
“……前方战线推进,人类收复启明星在望……就在上个月,在邢上将的带领下,我军成功击退进犯虫族,并将战线进一步推进……虫族不可战胜的神话即将覆灭!……”
正是午间播报新闻的时刻,大屏幕上报道这一消息的主持人激动不已,言语里满是骄傲与自豪。
这份激动与兴奋也成功传递给了屏幕前观看的众人,在看到截取的战争片段里,邢上将那只拥有金棕色茂密的鬃毛的精神体雄狮,矫健的在虫族战场上奔跑扑杀的身影,不少感性的人一时竟是红了眼眶,流下眼泪来。
自虫族出现以来,这是头一场人类压着虫族暴打的战役,这怎能不让人激动、振奋!
而能让如今战场形式扭转的,是突破性地提出将精神力应用于精神海攻击的星海实验室。
一时间星网上关于这场战役讨论度和星海实验室讨论的热度空前拔高,激动的网民扒出了实验室的建立时间、领导者和知名学者,有人甚至列表画图,标明星海实验室近年来的实验成果,一时为实验室带来不少的热度与声誉。
星海实验基地。
此时正是饭点时刻,食堂里也有虚拟的大屏幕在播放这一振奋整个人类的消息,一时整个食堂都沸腾起来,来吃饭的研究员无不欢呼自豪,荣幸与焉。
过于热烈的气氛一时冲淡这里严肃冷淡的风格,人人都在欢呼讨论,更有人放出豪言壮语,声称为了人类的未来,愿意加班接更多任务,不出意外,被一群人按着爆锤。
在一众欢呼沸腾的氛围里,只有一个角落是安静的,众人有意绕着那个角落走,外面的欢乐渗不进这里的寂静。
寂静的主人是一个瘦削的青年,半长的黑发,眉眼若有若无地隐藏在头发里,他穿着一身实验服,却依旧掩盖不了浑身的孤僻与阴郁。
此刻他正仰头专注地看着那块虚拟屏幕,看着屏幕里那位接受采访的邢上将那意气风发、笑容满面的模样,感受着周围人群的欢呼跃动,恍惚间不由得也勾勒出一抹笑意出来。
“……重创虫族伊修斯率领的虫族军队……身受重伤……目前退守启明星3区……”
“啪”的一声轻响,一道身影遮挡了青年看向屏幕的视线,他正看到关键信息处,被打断时不善地看向来者。
是一个梳着利落马尾的高挑女人。
青年阴翳的目光在落到女人脸上时顿了一下,女人冲他挑了挑眉,毫不客气地占据他对面位置。
最关键的信息已经错过了,青年看了一眼屏幕,垂下目光继续慢腾腾地向自己嘴里送着饭。
他不主动出声,可是夏以新却是不肯主动落下话题的,这个之前被故意派来接触青年的女人在近几年的接触里,不仅没有和他发生暧昧关系,反而以同事的身份与青年相安无事。
不时的在饭桌上提起一些话题,青年只是偶尔应一声。不过夏以新并没有被他的沉默打败,反而习以为常一样,得到他的回应就继续向下说,得不到也说,主打一个不让任何话题落在地上。
如今外面纷乱不断,基地里却时常有新鲜的果蔬食物提供,夏以新吃完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满足地舒了一口气,再看向青年的餐盘,却发现他还剩有小半份的食物,青年却还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盯着食堂中央那个大屏幕,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饭都快凉了。
夏以新敲了敲桌子,响动声引起了青年的注意,当他微微转头把目光落回她的脸上的时候,夏以新不自觉的就把目光探究地落在他的眉头。
从青年来实验室不久后,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流言,指名道姓地说青年是异族,是从虫族来的雄虫。
这样的流言让实验室里的人员不由自主地对他戴上了有色眼镜,大家都疏远他,却又不自觉地把窥探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妄图找到一些他身上的异族特征。
听说虫族的雄虫眉头都有标志性的红痣,夏以新却从未见过。
这不禁让她时常怀疑流言的真假。
——但实验室经常排斥打压他倒是真的。据说如今的实验室精神力使用和激发的研究成果是苏鸣玉的老师主导研究的,也不知是上层太过贪婪还是别的缘故,最开始时那些成果往往会被变更名字,被苏鸣玉发现质问时借口“署名实验室已有学者成果更容易被接受。”
这样无耻地掠夺他人成果的行为自然让人愤怒,可是实验室的众人都与实验室绑在一起,且抱有观望的态度,自然没人出面帮他。
后来也不知道苏鸣玉做了什么,实验室那边终于退步,再有重大突破主要负责人署名就是“罗维”——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大概是苏鸣玉的老师,其次就是苏鸣玉及其他完善实验的众人。
苏鸣玉的所作所为显然过于高调,偏偏核心成果掌握在他的手里,实验室奈何不了他,但暗地里小动作也不少。苏鸣玉身处其中自然比她这个旁观者体会更深。
但是他在忍耐。夏以新模模糊糊地感知到,苏鸣玉在忍耐,实验室高层也在忍耐,双方都在蛰伏着等待一个时机,等待着彻底打压对方嚣张气焰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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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以新还记得苏鸣玉刚来星海实验室时的模样,那时上层得知他刚刚在虫族经历大变,认为他正是心神大乱容易收买之时——苏鸣玉手里握有对于人类来说十分先进的研究精神力的成果与理念。
为了更好的拉拢他,把他争取到人类这边,也为了得到他手里完整的资料,人类方面连夜开会制定了好几套方案,其中一个就是让夏以新依靠自身性别的优势去拉拢苏鸣玉。
当听到这个计划的时候,夏以新的第一反应是他们疯了,第二反应就是对于跟虫族沾边的人的厌恶。在她坚定的要拒绝却拒绝不了的时候,上层为了不让她以私人情绪破坏任务,就告诉她:那个从虫族来的少年手握重要的实验资料,现在刚成年,可以糊弄一下。
夏以新冷笑,这么好糊弄怎么不自己去糊弄。
最后上层在许了许多的资源与好处之后,夏以新终于勉强答应了。
她还记得苏鸣玉第一次来到实验室的场景,那时他有些狼狈,眼里却带着警惕与防备,当他走下飞行器被众人拥簇着进入实验室的时候,那份青涩、迷茫、悲伤与沉寂萦绕在他的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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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年纪不算大,大概是在虫族生活久了,不怎么熟悉人类的语言,所以耳边经常挂着微型的翻译器。
苏鸣玉一来就被允许独自开辟一个实验室,较好的资源也占得较多,上层还找了几个高级科研人员作他的助手,夏以新就是助手之一。
夏以新冷眼看着高层的所作所为,觉得他们不是在对待一个高级科研人员,而是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手下。
果然,情绪没有安抚到位的另外几个科研人员联合起来孤立戏耍这个空降资源咖,日常实验里不是推脱就是捣乱,苏鸣玉自然察觉到他们的恶意,但只冷眼看着他们的所作所为,按部就班地做自己能做的实验,并在恶意放纵他们小动作的上层催促的时候把那些人的小心思都点出来,直言拿不出成果并不是自己的错,是他人不配合。
吃了个瘪的上级不好拿他发火,只好转头狠批包括夏以新在内的高级助手,夏以新虽然被连累,但说到底主要过错不在她,她也早就看不惯这上上下下一干人的不良作风,且对她牵连又不大,于是就等着看这一群人的笑话。
人类想要彻底驯服苏鸣玉,却发现手头的筹码根本就不够驯服这个带刺的主儿,于是他们催促夏以新加快对他的接触容纳。
夏以新在心里暗骂他们要自己擦屁股,上层那群鼻孔朝天的人都动不了他,她一个普通的高级科研员又怎么可能轻易拿下他。
僵持了将近两三个月,最终是苏鸣玉先打破了这怪异的平衡。
事情的起因是有两个不知死活的实验员,仗着苏鸣玉在星海实验室背后无人,以及将近三个月的欺压他不过激反抗,就在他睡着的时候偷偷摸进他短暂休息的房间里,拿了他的外衣给扔了出去。
那天苏鸣玉醒过来之后暴怒不已,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他找到了始作俑者逼问衣服的所在,再三逼问之下,仍得不到答案。
这是众人头一次体会到精神力攻击的厉害之处。
被他抓到的那个人突然毫无缘由地惨叫起来,明明谁也没看见苏鸣玉动手,那人却抱头倒地痛哭哀嚎。围观的众人顿时由看戏变成惊慌,有人后退,有人劝阻,闹到最后上层的人都来了,硬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事是他们先惹的,况且苏鸣玉手里还攥有人类亟需的精神力攻击方法,想要徒手用暴力去制服他,还没近身就惨叫着倒下……
那天苏鸣玉展现了他前所未有的戾气与阴沉,直到最后找到那件衣服这事才算完结。
从此实验室再不敢试图驯服和招惹他,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敬畏与恐惧。
夏以新其实不明白那件衣服到底有什么稀奇的,就是一件实验室发的普通白大褂,有什么值得大动干戈的。
后来和苏鸣玉接触的多了,她才知道,苏鸣玉在乎的不是那件普通的衣服,而是衣服里的一个小布袋,有时苏鸣玉会把那个小布袋放在手里抚摸,有时候则会按在心口上发呆,那个时候他的眼里会浮现出无边的孤独与忧郁,独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苏鸣玉就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自那件事情爆发之后更加难以接近,他的眼里是空的。
有一天,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夏以新记得他那天格外脆弱崩溃,似乎是一直以来支撑着他的东西碎裂崩塌了。
夏以新在私下里和他的关系还不错,所以多有来往。
那天是他的休息时间,她敲了很久的门,门开的时候苏鸣玉那崩坏的眼神让她害怕,他用一种极致冷淡又极端奇异的眼神看着她,不像是看站在他眼前的人,像是看着一种虚无而怪异的东西。
夏以新感觉他似乎在自己身上寻找着什么东西——气质或者是故人的影子,可是最后他的眼神离开的时候,却带着空洞、莫名的孤独与悲哀。
——像离了群的孤雁。
自那之后,他身上的人气慢慢的消失,最后渐渐地变得阴郁冷漠了起来。
————他似乎把投射在人群里的某种感情给收回去了。
过了很久之后,夏以新才意识到这一点。
贪婪的上层是趋利的,5年的时间,人类彻底掌握了如何正确运用精神力攻击的方法。苏鸣玉手里的、他老师的成果被拿完之后,上层并不认为这个年纪轻轻的、没见识的少年能干出点什么成果,于是对待他也越发的随意,虽然不敢光明正大排挤他,暗处的小动作还是不少的。
五年的时间,苏鸣玉与夏以新维持着不好不坏的关系,现在上层早就放弃那个不着边际的暧昧计划,夏以新却变成了难得能够和苏鸣玉说上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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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时间已经接近尾声,夏以新和苏鸣玉打完招呼之后先行离开,苏鸣玉已经把属于自己的那份饭吃干净了,他看着还在循环播放胜利新闻的视频,伊修斯那张几乎没有变化的脸就这么放大、出现。
他认真地看着,看他败退之后落地的区域,思索片刻,伸手从耳边捞起一缕发丝翻找着,没两下就看到黑发里那一根扎眼的白发。
顿了一下,又重新换了另一缕头发,这次的头发更多,里面的白发也一下增长到了三根。
“……”
他把头发放了回去,端起已经空了的餐盘,送去了收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