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
江州城里一辆行驶的公交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打工人，许鱼抱着一大箱资料夹杂在拥挤的人群之中。
她一名实习律师，但在二十分钟前，她又失业了。
之所以用“又”这个字，是因为这已经是许鱼第五次失业。她大学毕业之后，前前后后工作了五个律所，却没有一家律所能熬到她实习期满。
为了避免之前种种异常情况，许鱼思前想后选择了一家中等规模的律所。而她的师傅是一位快六十岁的老律师，人品不错，无论是道德素养还是专业知识都非常好。
可惜—
“师傅，同事说您不干了，是真的吗？”
许鱼拨通了师傅老吴的电话，电话里的老吴略带尴尬。
“小许啊，我呢正打算通知你，你这电话就来了。我今年六十岁，年纪也大了，干不动了！前几日扭了腰，我女儿便叫我早点退休，我退休没关系，只是就委屈你了……”
“师傅，我还有三个月就满实习期了，能不能请您再坚持一下。”
许鱼还抱有一线希望，她希望老吴看在这九个月的相处份上，能帮她一把。
“小许，我不是不想帮你，只是我的身体素质不允许，但是你别以为我是个有始无终的人，你的简历我已经发给我远在染川的表弟，他也是律所合伙人，我已经将你推荐给他了。”
“可是师傅，我不想离开江州，我的家人……”
许鱼明白老吴的好意，只是她不打算去染川那么远的地方。
“小许，你也不是不清楚自己的情况，江州的律所已经没人敢收你了。其实去染川也不错，又是大城市，我那表弟是律所合伙人，在律所里可有话语权了，保证你能进去。”
许鱼还想多说，老吴却已经迫不及待地挂断电话。
片刻之后，许鱼收到了老吴发来的律所名称染川“李秦江林律师事务所”。
她没细看，关闭了手机屏幕，沉闷地靠在栏杆上发呆。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习惯性地将目光落在后门栏杆的那个位置，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的夏天。
烈日下的傲娇少年一直往前走，许鱼拼命追逐着，她很用力地奔跑，却始终跟不上对方的步伐，好不容易拉住那人的衣袖，想让他慢一些。
“等等我，请等等我！”
她在他身后一直呼喊着，亦如十年前那般。
许鱼全身一震，脑袋撞到了栏杆上，这才发现是她做的梦，而梦里有他，那个被记忆扣上枷锁的人。
许鱼揉了揉脑袋，发现自己已经坐过站，她只得在下一站下车，抱着一大堆资料走回错过的站台。
可是事不凑巧，那双服役五年的高跟鞋鞋跟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断裂了。
这一天，许鱼真的很惨！
她失业了，她的高跟鞋坏了，她的包里大堆的资料散落一地，天空甚至下起了大雨，而她还没有伞。
可是许鱼没有哭，因为她连抱怨的资格都没有。
手机响了，许鱼狼狈地躲进公交站，电话是她的母亲打来的。
“许鱼，你怎么回事？失业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告诉我？我早说过了，当不了律师就不当，你这个孩子怎么就认死理呢？”
“别骂小鱼，她也不容易。”
电话里母亲显然又听到了小道消息，试图劝她放弃律师这个职业，而父亲许重则一直在规劝母亲。
“妈，我是不会放弃的！”
许鱼挂断电话，雨水从站台的边沿处滴落下来，滴在了许鱼的脸上。
她已经分不出那带着苦涩味道的究竟是雨水，还是她一文不值的眼泪？
许鱼擦了擦脸上的水滴，毅然脱下了那双坏掉的高跟鞋，赤着脚便往雨里奔去，这一次她再没有回头。
-
染川是一座比江州大得多的大城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繁华的商业形态让这里的律所事务所遍地开花。而要说近年的律所新贵，当然不得不提这家“李秦江林律师事务所”。
如名可知，这家律师事务所是由四位律所合伙成立的，他们分别是李学林李律，秦朗秦律，林烁林律以及江越江律。
李律和秦律是律所创始人，目前已经是半退休状态。江律作风狠辣主攻刑诉，林律亲善和蔼主攻民诉，他们两人性格互补，一刑一民，被业内人称为“染川律法界双雄”。
这天，李秦江林律师事务所茶水间里格外的热闹。
“这是不是有份简历放错了？怎么还有人毕业五年还是实习律师？江州一个小律所实习律师的简历怎么跑到了咱们这来了？”
人事部Jack百思不得其解，所有的简历都是他一手挑选的，如果不是五院四系，或者是清北的毕业生，连简历都递不进律所，更何况是这么离谱的简历。
难不成是别人的恶作剧？
Jack正准备将那份简历扔进碎纸机，林律却从他手中拿了过来。
“喔，简历是我远房老表寄过来的，他也是律师，说是他的律所结业了，有个小徒弟，人呢，不算机灵，但是好在吃苦耐劳，说给介绍到咱们律所来。我不好意思推却就说看看简历，只是面试走个过场，不会真的把人招进来。”
林律一边泡咖啡，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此时，门外走进来一人，那人身着黑色修身版西装，一副金色的边框眼镜架在那张过分精致的脸庞上。他的鼻梁高挺，眉宇凛冽，鼻侧那一颗小痣倒也生得恰如其分。
如果旁人不说，或许根本没人想到，那个叱咤染川律法界的刑诉之王，居然只是一个二十八岁的年轻人。
他就是江越，染川最年轻的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六年刑诉律师身涯走完了别人三十年都不一定走完的路程。
茶水间里刚刚还在摸鱼的律师们见到他像是老鼠见到猫，赶紧溜之大吉，只剩下几个律所合伙人。
“江越，你有毒吧！”
林律忍不住感叹道，“你看你一进来人都走完了。”
“你们不用管我，你们聊的我不感兴趣。”
江越拿起桌上的咖啡杯接了一杯咖啡，浅浅品了一口。
“刚刚说到哪了？我想起来了，那徒弟名字倒是挺奇怪的，叫什么鱼？喔，许鱼！”
江越拿起咖啡杯的手指微微一颤，耳畔那封锁在记忆深处的名字如洪水猛兽般撕咬而至。
他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再听到这个名字！
许鱼！许鱼！
几位律师丝毫没有发觉江越的异状，只想他可能真的对他们的话题不感兴趣，便继续闲聊起来。
江越故作淡定，放下手里的咖啡杯，不经意走到了那份被讨论的简历旁，他刚想确认简历上的名字，还未来得及细看，林律却抬手收起了简历。
“我说江越，今年要不咱们带个徒弟吧，你看你案子这么多，一个人怎么忙得完？”
林律见江越走了过来随口说着。
“你什么时候见过江越带徒弟？他可是咱们律所的绝命鲜师。”
李律吃了一口汉堡，乐呵呵地调侃着。
律师圈里没什么秘密，江越的战绩自然是有目共睹的，他三年里一共带过八个徒弟，但是没有人能够顺利熬到实习期满。
最长的那个徒弟据说也才三个月，最短的那个女徒弟更惨，几乎只用了半天就被江越骂到哭着离职，最后退出法律届，连律师都不当了。
当时的情形，林律至今印象深刻，江越骂人的架势，他简直可以复述一辈子。
“不是看了几部律政佳人，或是网上那些毫无逻辑的律师恋爱小说就以为自己是律师！要想成为一名真正刑诉律师，如果这种基本的承受力都没有，我劝你离职！
趁早放弃你那不切实际的美梦，这里不是你幻想王子与公主的童话世界，每个案例都是残忍的现实。受不了就回舒服的老家，安安稳稳当你的大小姐！”
林律学得声情并茂，几位合伙人也是一番打趣，江越这才从刚才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他抬了抬镜框，淡然地说道，“不是我不愿意带徒弟，实在是没有徒弟能够达到我的要求。”
“那是你自己要求太高！”
林律一针见血地补充道。
江越白了他一眼，又是往日里那副傲娇的冷脸。
“那么反向论证，我是否可以说是林律你要求太低呢？”
“……”
林律吃瘪，一时竟想不出合适的话语怼他。
“老林，算了算了！谁能在刑诉律师的口中讨来便宜？何况这个人还是江越？”
秦律拍了拍林律的肩膀，微微笑着。
“早晚有人治你！”
林律每次都争辩不过江越，气的牙痒痒，只得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
江越低头浅笑，那俊逸的眉宇也在笑中舒展开来，他转过身有些傲娇地看着林律，回应道。
“我很期待有这样的人！”
“看看看，这人嚣张的样子？！气死我了！”林律捶胸顿足，简直是要当场暴毙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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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鱼原本是不打算去“李秦江林律师事务所”面试的，但架不住老吴一直打电话，想来他也是一片好心，就赶来试试吧。其实她心里清楚，她这样的简历根本不可能有这样规模的律所接收。
律所位于染川的商业核心地带，这个区域林立的大厦里有许多染川知名的律所。
许鱼走进了其中一栋大厦，来到了李秦江林的大门，这间律所的装潢比她想象中豪华许多，看得出律所非常赚钱。
“面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