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怿自嘲般笑笑。

    那时的自己还太傻，被墨皑三言两语便说的满脸通红。

    墨皑疑惑地看一眼楚怿耳根染上的一点绯红，却没有开口。

    医院临近郊区，在深夜里尤其寂静，仔细听，便能听见路边树下的雪结成冰的声音。路上早已看不到一个人影，也只有路边的楼里偶尔响起的一两声犬吠，或是楼道里忽然亮起的声控灯，才能让人意识到，这里除了楚怿墨皑，还有万家灯火。

    二人无言地沿着路向前走去，好像就要一直这样走到路的尽头。

    终于，墨皑开口了。

    “我们要去哪？不回家么？”

    可楚怿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沉默了一阵，淡淡地道：

    “我妈走了。”

    “……”

    “我知道，我带走的。她……人挺好的，我已经安排她去转世了。你不必担心。”

    楚怿点点头“谢谢。”便抿着唇，未再开口。

    墨皑看向楚怿，手又情不自禁攀上他的手腕。

    “楚怿，你总不会是因为她走了，你才不想活了吧？毕竟，当年你父亲走的时候，你就差点把自己哭死。”

    楚怿蓦地看向墨皑，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父亲走得很早，那时的楚怿大概还不到十岁。

    纵然懵懂，小楚怿也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爸爸了。在父亲的葬礼上，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从葬礼开始一直哭到夜半三更。

    朦朦胧胧中，他好像做了个梦。一个身穿黑袍的大哥哥走到他身边，俯下/身，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这是谁啊，哭得这么伤心？嗯？小哭包？”

    小楚怿看了他一眼，没搭话，眼泪继续止不住地流着。

    “好啦，别哭了，你爸爸是被我带走了，去了另一个世界，你要是想见他，我随时都能让你见到。他可不喜欢爱哭的小哭包喔！”

    楚怿瞪大眼睛，泪眼朦胧间，却忽然看见爸爸从门口走了进来，走到身前，伸手抹去了他颊上的眼泪。可只一闪，便消失了。

    当楚怿揉去眼中泪水，再想找那个大哥哥，却看见房间里空空如也。

    “难道当年那个人也是你？我……一直以为是梦。”

    “不是梦，是我。”

    墨皑似有些生气。

    “你活着多好，干什么要死。”

    “我……病了。和父亲一样的病，大概是医不好了。老师他们半个月前就要求我停止工作，住院观察了……你难道想看着我躺在病床上半死不活，被磨的奄奄一息，再来带我走吗？墨皑，对我仁慈一点，趁我病的还不重，带我走吧。”

    墨皑眼中似有泪光闪过。

    只有人求着他想让自己多活几天，却从未见过这样上赶着让自己收的。

    他无法拒绝楚怿的请求。他拼命想着有什么理由搪塞，却被楚怿抢了先。

    “不要和我说不符合规定，我知道你有办法。你上次为了避免一个小女孩遭受痛苦，提前带走了她。不要找理由来搪塞我，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

    墨皑无奈地笑了，“行呗，越长大越不好糊弄了。那你……选个地方？”

    二人已走出城市，进入郊区。楚怿在路边随便找了一座小土丘，靠着坐了下来。白色的长衣铺落满地，如落了满地的雪。

    “就这儿，来吧。”

    墨皑站在他身前，遮住了月光。青年看上去瘦弱却高大的身影投在楚怿身上，这时的他才真正像一个无常。

    “再问一次，你决定好了？”

    “反正我无亲无故，只有你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小无常。你不还说要给我在冥府谋个差事，让我天天陪着你么，还有什么犹豫？”

    墨皑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好像在看身前的医生，又好像什么也没看。

    楚怿仰起头，却忽地发现，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

    雪花很快由小变大，一团一团，飘飘忽忽，在墨色的夜空中格外晃眼。可那大团的雪花落到地下，却未留下一丝痕迹，甚至连地面都未粘湿一点，就不见了踪影。

    楚怿伸出手，想接住一片，可那雪花竟似无物，未落到他手上一星半点。他有些失望，正想收回手，一只如雪花一般冰凉的手却攥住了他。

    “好吧，走吧。”

    墨皑的手微一用力，楚怿便被拽起，向前扑去，落进了无常的怀里。

    他感觉自己像是落进了一汪寒潭，周身被冰冷刺骨的潭水包裹着。可仅一瞬，他感觉不到冷了——或者说，他感觉寒冷不是从墨皑漫向他，而是从他漫向墨皑。

    他感觉自己身体轻飘飘的，像一片雪花一样，下一秒就要被风吹起，落到不知谁的衣袖上。

    他愣愣地回身望去，却看见自己仍靠着土丘坐在地上，头歪在一旁，脸上还挂着笑。

    “我……死了？”

    “是啊，死了，终于如愿以偿了，开心吗？”

    墨皑抱紧了怀中的人，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埋头嗅着那变得和自己同样冰冷的气息。

    楚怿揉揉在他颈处像小猫一般乱蹭的脑袋，感受着那人身上散发的熟悉却不再冻得人生疼的寒气。

    “至少，你现在可以无所顾忌地抱我了，不是吗？”

    感觉到附上腰间的手，墨皑侧头，却对上一双仍旧满含温柔笑意的眸子。

    他怎么总是在笑？就像……很久之前一样。

    雪下得愈发猛，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去到何处，只是无穷无尽一直落着。

    “该走了吧？你说过的，死去的亡魂不该久留于世。”

    墨皑却毫无起身的意思，反而将头埋得更深，大有将曾经几年没抱够的一次性全抱回来的意思。

    楚怿无奈，由他继续抱着。

    看着愈急的雪肆意弥漫，他又想伸手去抓——却如愿以偿。那雪落到他手上，却没有丝毫要化的意思，反而越积越多，不一会儿就积了薄薄一层。

    正当楚怿犹豫着，要不要使个坏，将手里的一捧雪塞到不愿起身的墨皑的脖子里，雪却忽然小了。只不过眨眼的瞬间，漫天乱飞的鹅毛便成了一片一片缓缓落下的小雪花。

    楚怿抬头，一片小雪花却正好落在了他的眼下，像极了一颗泪珠。

    墨皑终于起身，红红的眼眶好像是大哭了一场，给那张苍白的脸染上些颜色，却也染上些邪魅。

    他轻甩衣袖，那还在空中乱飘的几片残雪和楚怿偷藏起的一捧雪花，便倏地向他身后飞去，转了个圈，化成了一道门。

    “请吧，楚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