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照不宣

    “我在沧潭帮你约了牙医,用的我名字。”严朔驰透过落雨模糊的车窗盯着路况道。

    谈榭看着手机没回话。

    “约的苑知。”

    谈榭闻言关上手机,抬眼瞥他,“他在沧潭工作?”

    “你……不知道?”严朔驰有些惊讶,他知道谈榭和苑知两人关系不佳,但没想到生疏到这种地步。

    谈榭摇了摇头,他当然不知道,大学时他们一个在国内一个在国外,上次见面还是五年前母亲去世的时候,之后两人也几乎没联系,除了节假日时他收到苑知的问候后出于礼貌敷衍地回一句“同乐”。

    “取消吧,我过两天自己去看。”

    严朔驰“啧”了一声,“我取消,但是我要和你一起去,周二吧,好伐?”

    严朔驰和谈榭从小就认识,家住隔壁,彼此都很了解对方。严朔驰知道他这样说八成是短期不会去医院的。

    “行,到时候你打电话给我。”

    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梅雨季到了。

    机场去往市中心的高速堵起车来,水泄不通。片片乌云压下来,笼着路的这片天越来越灰暗。正前方远处的天却是亮的,隐约还能看见太阳。

    车子缓慢地挪动,如同挤压包装管里剩的最后一点牙膏。

    这天是周五,到市区时又正值下班的晚高峰。

    和急于回家的上班族抢路并不容易,喇叭已经被按响好几次,一次比一次大力,严朔驰有些暴躁,谈榭叫他静心不要着急,反正他们的时间都还宽裕,坐在车里听听雨也不错。

    于是磨磨蹭蹭又四十分钟才开到谈榭家。

    谈榭本要留他一起吃完饭,但严朔驰说还有工作没做完。谈榭想如果严朔驰要一起吃他就简单做一些或者点个看起来精致的外卖,要是他没时间的话自己也就不吃了,他嫌麻烦。

    这两天谈榭收拾了一下屋子。

    这个房谈榭只是小时候住过几次,回来之前严朔驰已经找人帮他换了电子锁,里里外外也都打扫了个遍,很干净。他只需要把自己三个箱子的行李和提前寄回来的快递都拆开并安置好。不过他的东西实在太多,陆陆续续收拾了小一周,几乎没出门。

    虽然谈榭这次回国打算待一段时间,或许长居。但知道的朋友却屈指可数,也没办什么接风宴。

    周二严朔驰并没有打来电话,因为谈榭在前一天晚上他发来提醒时就推掉了,理由是他要适应一下国内新生活。

    这一周里牙痛依旧伴随,无一天旷工,兢兢业业。谈榭感叹它称职敬业,简直比自己还热爱工作。谈榭非常熟络地用洛索洛芬钠击退这个缠人的怪兽。

    门铃被按响,伴随着几声“谈榭”和“开门。”

    谈榭开门,就见严朔驰满头大汗的站在门口。

    “你……跑来的?”

    “没,开车来的,但是来早了,估计你还没醒就在楼下跑了一会儿。”严朔驰从玄关柜子上抽了两张纸擦汗,“早饭做了吗?”

    “正要做,来干嘛的?”

    “绑你去看牙。”这事已经被耽误了快半个月。

    谈榭不好赶他走,转身直向厨房去摆弄食材。严朔驰坐在沙发上等。

    早餐就是普通的三明治和咖啡。

    “你怎么改口喝美式了?”严朔驰盯着那杯冰占一半的透棕色咖啡道,“留学的时候你就只会做这些,现在也还是这样,怎么花样都不换换?”

    谈榭没接话,换了一个手里的调料瓶往三明治里撒了撒,然后一起递给他,“你的。”

    “我的?”

    秉持着谁做饭谁老大的宗旨,严朔驰撇了撇嘴接过喝了一口,心道,我什么时候换口味了?一口咖啡咽下,他不禁皱眉。拿起三明治试图盖过那口干苦。

    “谈榭,你!”

    “嗯?我怎么?”谈榭扯出一个惹人烦的笑。

    严朔驰又猛喝了一口咖啡没再说话。辛涩交加。

    “不就带你去看牙,你至于吗?”

    “我只是不小心手抖多撒了一点胡椒粉。”还有一泵半的黑胡椒酱,谈榭微笑。

    饭后两人刷了足足三分钟的牙,谈榭临出门前还特意对镜检查了一下,一口整齐的牙齿又白又亮。

    沧潭私立医院周一上午是不对外放号的,来的基本都是家属或者其他关系户。

    严朔驰昨天提早和牙科预约了,并对上次的失约表达了歉意。

    严朔驰知道谈榭并不愿意和苑知碰面,特意选择了这周,苑知调休。看着谈榭躺在治疗椅上后严朔驰就回公司开周会去了。

    给谈榭看牙的是当日的值班医生,姓瞿。

    为了让谈榭放松,瞿散和他闲聊了几句。

    瞿散先给他拍了照影。确实,笑时露出来的牙都很健康,但是里面靠后的两颗槽牙都坏得不成样子了。

    “我这次先把神经挑断去除,你这里,两颗都有点发炎了,要消炎,一次搞不完的。”瞿散指着显示屏上的彩图,手持高速手机,“嗡嗡”声直钻耳膜,“疼的话就叫出来,我给你上麻药。”

    谈榭点点头,一手紧紧攥着躺椅扶手一手攥着衣角。昨天新熨的衣服已经出了好几层褶皱。

    高速手机在他的牙上磨来磨去。瞿医生又给拍了一张,干净的……窟窿。随后他又换了一个谈榭叫不出名字的针一样的工具,在他的牙里捅来捅去,牙很酸。

    突然一阵刺痛贯穿全身,大概是戳到了坏掉的神经又或者是牙底的软肉。谈榭不禁抖了一下,瞿散见状停下手上的动作。

    “打麻药吧,瞿医生,”谈榭完全受不了一点这种刺痛,又问:“有眼罩吗?”

    “好,我去准备一下,眼罩也有,稍等。”

    黑色丝绸质的眼罩欲盖弥彰般遮了谈榭的恐惧。只剩听觉和味觉,几分钟前牙齿被磨成粉的焦糊味儿还停留在诊室里。脚步声有些杂乱,好像不止一个人在诊室里。

    “要上麻药了,如果实在没底的话可以握着我……助手的手。”

    谈榭抬起手抓了两下空气,皱了皱眉,眼罩随着他的表情上移了移,眼底处透出一丝光亮,转瞬就被人调整会原位,顺带一丝百合花和檀香混合的淡淡香味从他的鼻尖掠过。

    谈榭抓第三下才抓住助手的手。

    三针麻药里就数打在腮肉上的那针最痛,谈榭一手死命的攥着助手,一手握着躺椅扶手,手心一层薄汗。

    “今天辛苦你了瞿医生。”谈榭摘掉眼罩,诊室里只剩瞿散和自己,他从躺椅上下来,跺了跺有些酸麻的腿脚。

    “没事儿,两小时内尽量不要进食,不要吃太硬的东西,硌一下可能会肿,严重的话还要重新弄,塞了药可能会疼,不过是正常的,止痛药顶一下就好了,家里有吗?没有的话我给你开。”

    “好的,止痛药也有的。”

    “那行,下次看你时间,隔一周吧,月底我要出差。”瞿散井井有条地收拾着器具。

    两人往诊室外走,谈榭去护士台缴费留信息约时间。

    “哥?”

    这声音有点熟悉,又有些陌生,那声音又响起,谈榭闻声回头。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来……你牙怎么了?我刚好有时间,我给你看一下。”

    “哥,你怎么……”

    “上周回来的。”谈榭没看他,径直往缴费窗口去。

    “你来替朋友开药吗?”男人紧跟他的脚步。

    “你好,缴费。”

    “苑医生,你家属啊?头一次见呢。”窗口的小姑娘道,“你们家基因真好,个个都是帅哥!”

    苑知笑了笑没说话。

    谈榭全程面无表情,办自己的事儿。

    苑知一直跟着他,直到瞿散的办公室门口。

    “瞿哥。”

    “苑知,你今天……不是调休吗?”瞿散睨了他一眼,“你们认识?”

    “我哥。”苑知看了看面挂笑容的谈榭,已然没了刚刚的那股冷劲。又看了看瞿散,瞿散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失去了管理两秒才调整好,“昨晚一个患者临时约来复诊,刚结束。”

    “那你们聊,我等会儿还有患者,已经在诊室了。”瞿散没再提约下次诊疗的时间。

    “哥,你牙怎么了?为什么不找我?”苑知质问他。

    “你今天调休。”谈榭又回到之前的淡漠中。

    “你回国也没告诉我。”

    “……”谈榭不知道他抽的什么疯,几年不见性情大变。

    “哥。”

    “……哥……哥哥 ……”

    “对,这是哥哥,哥哥叫谈榭。”女人笑盈盈的,“谈话的谈,水榭的榭。”

    “妈?”谈榭一脸疑惑,手中的包掉落在地上,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自己不过出国念书,半年没在父母身边,就多了个弟弟。

    “小榭,你过来,妈妈和你说。”女人把他领进书房。

    “小榭,苑知是弟弟,小你两岁,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谈霜妤其实也没完全编排好说辞,“小榭,你听妈妈说,你看,你常年要在国外读书,妈妈也不可能放弃国内这份工作,你不能经常在我和爸爸身边陪我们,所以……”

    所以就找了个自己的替代品?

    “妈,把我送出国是你的提议,你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小榭,你不能这么……这么自私。”

    “妈,你这是什么逻辑?你们要一个外人陪在身边却不愿意让我在国内读书?他是谁?”谈榭慢慢开始不受控地吼叫着,“他到底是谁?是你的私生子吗?还是我爸的?”

    “谈榭!”女人也失控,抬手抽了谈榭一巴掌。

    谈榭被这一下打呆愣住。

    转身摔门而去,巨大的关门声在别墅里回荡。

    “哥……”苑知轻轻敲了敲门。

    谈榭“唰”地一下把门打开,冷声道:“别叫我哥,我不是你哥。”谈榭看着身材瘦弱的苑知,顿了顿,又道:“干什么?”

    苑知递给他一个毛巾。见他没接,苑知就去捞他的手,谈榭把手往身后背了背,苑知手快地去捞另一只,把毛巾放到他手上就跑走了,小小的身影飞快地没入走廊的拐角。

    手心一阵湿凉,谈榭关上房门打开毛巾。里面躺着个冰袋。

    谈榭的表情更加难看,随手把毛巾和冰袋都丢进了垃圾桶,然后去卫生间洗手,不停地洗,直至关节处脆弱的皮肤被搓得发红,腕骨处甚至已经破了一小块皮,他才停下动作。

    谈榭跨进浴缸,冰凉的水流缓缓流入,浸湿了衣料。

    此刻他处于一种说不上名字的酸涩情绪中。

    十四岁的他不知道那其实是失望和无措相互裹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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