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远,你不该这样对尔雅。她对你的照顾,我们都看在眼里。她说你最近要吃一些食物,今天很早起来给我们熬了粥。”
“她…什么…时候”
“两个星期前”
“你…好大…的…胆子”原来那个发尖有草莓香味的女佣真的是她,他真是越来越迟钝了,竟以为是巧合。他咽喉剧痛,再也无法说更多话,涎水顺着嘴角流下,任由佣人帮他擦去。
“知远,她又来了,你知道外面很冷”
尔雅消气用了两三天,第四天她又来了。哼,不让我进,我就在外面等到你出院再走。
他沉静的面容看不清表情,声音晦涩“阿诚,麻烦你……让护工……帮我换一下便袋……还有尿袋”
阿诚终于明白,他昨天为何那么生气,他和自己熟识后,都尽量不会再麻烦自己做这些琐事,更何况是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我瞧着她倒是一点都不介意”
他不答,只淡淡道:“床摇高……些,便袋看…得见吗?”他用手碰了碰自己造口的位置,确认被衣服遮住了才安心。
阿诚无奈,只能照着他的意思做,他比尔雅刚来时好了很多,伤口基本上长好了,虽然在夜间痒痛交加,但基本脱离了截掉的风险,这算不算精神力量的作用。
“喂,林知远,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了,这次不许再生气了哦,我进来了哦。”
“昨天,对不起……还有谢谢”明明照顾了自己那么久,却如此小心翼翼,他有些懊恼昨天的行为。
尔雅看着他的话说得连贯了不少,有些欣喜。
“你的嗓子?”
这个人,自己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情关心她的小伤。“和你一样咯,等你好了也变成我这样,医生说是暂时的”
“知远,谢谢你救我,给你带来那么多痛苦,真的很抱歉”
“不用…抱歉,我不苦,反而……因你的陪伴而快乐”他试图看向她,但目光仍然落在别处。可痛苦并不能因快乐而减少
“现在说什么都很矫情,但我会一直陪着你”他的右手好了很多,穿上了弹力衣,但尔雅依然不敢摸,大着胆子摸了摸他的侧脸。
又过了几日,林知远的伤好了很多,换药的间隔更长,尔雅也放松下来,来得没那么早了,自从被林知远发现后,他拒绝让她照顾他。所以她来得晚些了,经常只是陪着他聊聊天。
这日下午,她推开门,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林晓鸥还有一个和她长相相似的女人,比她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温柔,大概是她的妹妹。
“嗨,知远”
她有些发怵,虽然是林知远救的她,但在一定程度上,在一个母亲眼里,她间接地害了他。
看到对方,三人都有些尴尬,尔雅虽然很紧张,但还是决定面对。
“阿远不在这里,我让小王推他下去公园晒太阳了”林晓鸥淡淡地开口
“林阿姨,我找他,也找您。是知远救了我,我很感谢他,也感到非常抱歉。这张卡是学校赔偿的20万,还有我家所有的积蓄10万块钱,如果您觉得不够我们还可以再筹。”
林晓鸥就说奇怪,怎么问起受伤过程所有人都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原来是自己儿子逞英雄去了,尔雅正好撞在她的枪口上。
“你知道他在这个医院一天要花多少钱吗?区区30万,他的一只手都买不起。他为了救你,一双眼睛、一双手都毁了。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他身上的造瘘口、伤疤心有多痛”旁边的女人一直在拉她的手,她却完全不理。
“对不起,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弥补”尔雅只能不断地道歉。
“弥补?是把你的一双眼睛给他,还是一辈子做他的保姆照顾他?”
“如果您愿意,我怎样都可以”尔雅看着绝望的林晓鸥,心里却并不怕了,坚定地、缓缓地说。她完全理解一位绝望母亲的心情。
林晓欧也呆怔住了,她低估了女孩的韧性。
“妈,你说什么呢?!”门被林知远狠狠推开,他怒意很盛,他戴着黑色的太阳镜,遮住他薄薄的纱布,将电动轮椅盲目地向前行驶却让腿撞到了沙发。
“知远,没事吧”林晓欧急忙上去查看他的腿,有些责怪。
他摸索着推开她的手,尔雅每次看见他盲目摸索的样子,都会心痛。“救她从来都是我自愿,谁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你要怪的话,就怪我。”
“你说的两个条件她一个也不会答应……还有,不用这样一遍遍这样提醒我,我是个残废”
“尔雅,你出去,带着你的卡”尔雅有些不知所措,她知道林知远喜怒无常,但没有见过这样暴怒的他,他心情不佳的时候,大多是冷着一张脸,显得阴霾,有时说几句略带讥讽的话,一针见血。
那个和林晓鸥长相相似的女人很热情,把卡塞到她的手里,一边当和事佬揽着她出门,“乖,阿远让你拿着你就拿着,他不缺钱。”
临走前还不忘安抚尔雅:“妹妹,让你见笑了,你别怪阿远,受这样的伤,谁都很难控制脾气。
“我知道,谢谢您”尔雅乖乖点头,她日日看着他痛,怎么舍得怪他。
听见脚步声,他颤抖地开口:“小姨,她走了吗?你们也走吧,我想一个人”
“嗯”
“姐,出去吧,没事的”
林晓鸥叹了叹气,车祸之后,每次他和儿子见面,总是闹得不欢而散。
王诚把他抱上病床,检查好他的便袋和尿袋,便关了门,留他一个人。
清创痛到昏厥的时候他没哭,伤口撕裂的时候他没哭,咳嗽把胃里的酸水都吐完的时候他没哭,大小便失禁的时候他也没哭。
他想,可能是自己更强大了,可为什么现在,他哭了。医生说,眼睛还没好,不能哭的,可是眼泪怎么也止不住。瞎了就瞎了吧,反正自己怎样努力都是残废。
他知道那个佣人是她时,他全都明白了。她看见了他萎缩的双腿,在他干呕完为他擦嘴角,喂他喝粥接下他嘴角流出的涎水,还有……帮他换尿袋,他最不能接受的。难怪在他换药战栗时,脖颈总是有几滴清凉,有个声音说,“疼不疼,马上好了。”他一度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你疼不疼呀”,除了她。
现在想想,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呢?他以为,她不介意他的残疾、恶心、肮脏,修复着他两年来日渐苍老的心。而今天,她说,她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弥补他,甚至愿意当他的保姆
他真蠢,蠢到当了真。梦婕疏远他的那天,他就应该知道,一个残疾人,尤其是一个不能控制生理的瘫子,怎么配拥有爱情。而现在,这个瘫子还瞎了。
她哪里是不嫌弃,只是想弥补罢了,因为自己这个残废救了她,变得更残破了,所以她尽心尽力地照顾自己,填平内心的愧疚。
可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最不需要的,就是愧疚,尤其是她的。
病房的客厅外,林晓鸥让佣人们去休息了。
“晓芸,我错了吗,阿远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林晓鸥有些呆滞,哪怕是当时瞒着他母亲去世的消息,他都没有如此盛怒。自己和妹妹经常打闹,母亲去世,妹妹怨了她很久,但最后他们还是和好如初。到头来能说话的,也只有她。
“姐,既然你问了,我就说一句。你对阿远的残疾太紧绷了,这样对他不好,他已经走出来了,你一次次提起,就是把他的伤疤一次次揭开。而且……你好好关心过他吗,如果你真的关心他,你就应该知道那个女孩子,对他很重要。要不然他不会如此。”
林晓鸥指尖一顿,问:“他喜欢那个女孩?”喜欢这个词对她来说很遥远,自己的一腔真心都被错付,很久没有提起了。
“十有八九。姐,你该好好陪陪他了,你对他的了解太少了”
“晓芸,我替阿远和尚家确定了订婚日期”她压低声音说。
“你怎么那么糊涂,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懂,但爸生前就说过尚家好大喜功,不可深交。而且你这样,阿远会生气的。”晓芸惊呼,拍她的大腿。
“嘘,那天梦婕来求我,阿远的情况很不好,我怕他将来眼睛看不见,胳膊也废了,腿……我去了之后没有体贴的人照顾他……是我糊涂了,我过一段时间就找借口取消”林晓鸥怕儿子突然出来,将声音压得更小,她再也忍不住,在妹妹的肩膀上压低声音流泪。
“你看,姐,你太在意他的残疾了,你太害怕面对车祸后的他。但是,阿远长大了,当初他受伤后,坐都坐不起来,到现在几乎可以自理了,这次,你也要相信他。”
“而且我听李婶说,那个女孩很用心地照顾他,你去问问李婶,尚梦婕来了几次,你呀,真是伤了人家心了。”林晓芸单纯温柔,很容易和别人打成一片。
林晓鸥的心软了一片,她想起演讲比赛中那个熠熠生辉的女孩,原来如此。但还是嘴硬道:“你倒是和他们混熟了,还不都是因为她”
林晓芸连忙捂住她的嘴,“你就是嘴硬,和爸一样,明明心里不是这样想的,还想和阿远吵一架吗。”
林晓鸥终于释怀一笑,“怕只有你敢这样捂我的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