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

    实验中学后巷的梧桐叶开始泛黄时,段述终于逮到机会实施他的“计划”。

    周五最后一节是体育课,沈煜被李玲娟叫去整理竞赛报名表,段述蹲在办公室门口啃冰棍。夕阳透过玻璃窗斜斜切进来,沈煜的侧脸被镀上一层金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段述看得有些出神,冰棍化了的糖水滴到鞋面上才猛地跳起来。

    “沈大学霸,晚上准备去哪吃啊?”段述扒着门框探头。

    沈煜合上文件夹,“食堂。”

    “别去食堂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段述一把拽住他手腕往外拖,“真正的学霸必修课,保证比三角函数实用!”

    沈煜被他扯得踉跄两步,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松手。”

    “不松!跑了怎么办?”段述反而抓得更紧。段述掌心滚烫,沈煜腕骨凸起的弧度硌得他指腹发痒。直到跑出实验中,进入旁边的小巷才松手。

    巷子深处飘来虾皮混着紫菜的鲜香,斑驳的“老陈馄饨”招牌下支着几张折叠桌。老板娘正往沸腾的铁锅里下馄饨,薄如蝉翼的面皮裹着粉嫩肉馅,在滚水里翻出白玉似的浪花。

    “两碗鲜肉虾仁,一碗加辣!”段述熟稔地搬来塑料凳,“陈姨,这是我同桌,一中来的高材生!”

    沈煜盯着桌角凝固的油渍,校服袖子小心避开沾了葱花的面汤。段述抽出纸巾替他擦筷子,“别看这儿破,陈姨的手艺能吊打米其林三星!当年我妈怀孕时半夜馋这口,我爸翻墙进来敲窗户......”

    “你爸翻过实验的墙?”沈煜终于开口。

    这碗馄饨店在巷子中,很是隐蔽,外面还有铁门,如果铁门关了那只能从实验中翻墙进入这条巷子。

    那铁门都有二十多年的历史了,段翀和许白薇是高中校园恋,许白薇在怀着段述的时候就格外想吃实验中的这家馄饨,凌晨两点,许白薇将段翀踢下床,说吃不到不许让段翀进家门,段翀哪敢说啥啊,硬是翻墙敲门,找不到人就凌晨给徐姐打电话,终于在凌晨两点五十分将这碗馄饨带回了家,看着许白薇吃馄饨心满意足的样子他睡得也踏实了不少。

    段述接着说,“何止!我爸说这墙十几年前就矮一截,教导主任牛蛙——哦那时候他还不是主任——追着我爸绕操场跑了三圈......”段述说得眉飞色舞,沈煜紧绷的肩线不知不觉松下来。

    热腾腾的馄饨端上桌,段述舀起一勺红油浇进沈煜碗里,“试试这个,灵魂所在!”

    沈煜迟疑地咬破半透明的面皮,辛辣猝不及防窜上鼻腔,呛得他眼角泛红。段述手忙脚乱拧开汽水递过去,“忘了你们学霸不吃辣!快喝这个压压——”

    玻璃瓶相撞发出清脆声响,沈煜仰头灌下大半瓶橘子汽水。夕阳恰好掠过他滚动的喉结,段述忽然觉得巷子里的穿堂风太燥热。

    “为什么转学?”段述用勺子搅着汤底,虾仁在红油里沉沉浮浮。

    沈煜擦嘴的动作顿了顿,“家里安排的。”

    吃馄饨是假,问原因是真。

    “我搞不懂明明一个在一中名列前茅的人,为什么要来实验中?”

    沈煜用勺子翻着碗里的馄饨,轻笑一声,“你难道想说实验中不如一中吗?”

    “那你猜为什么我中考成绩进不了一中而能进实验中?”

    “这话牛蛙听到得好好训你一顿。”

    “牛蛙他自己知道,实验中成绩虽好,但没有一中拔尖。不止他,整个市里的人都知道。”

    “昕市清北不超过三十个,如果一中能占十五个名额,实验中就敢占八到十二个,人的问题。”

    段述感觉自己被骂了,但又说不出什么,“额。。赶紧吃吧,待会凉了。”

    沈煜看着碗里的馄饨,鼻尖散开的是咸香的气,这碗馄饨很好吃。

    馄饨的热气在两人之间氤氲,段述看着沈煜被辣红的耳尖,突然觉得这人褪去学霸光环后也不过是个普通学生。巷口传来自行车铃的叮当声,他刚要开口,沈煜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屏幕上“陈叔”两个字跳得刺眼,沈煜放下勺子就要起身。“等等!"段述一把按住他的手腕,"至少吃完再走,这可是我压箱底的秘密基地。”

    沈煜垂眸盯着那只手,段述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正压在他腕间的旧疤上。那是一道淡粉色的痕迹,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你这......”段述话没说完,沈煜已经抽回手接起电话。

    “现在?”沈煜的眉头蹙起,“知道了。”他挂断电话,将校服外套搭在臂弯,“明天见。”

    段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看着沈煜的背影远远离去,“明天见。”

    次日,阳光像融化的黄油,均匀地涂抹在实验中学的银杏树上。段述咬着笔杆,目光从数学试卷上移开,盯着教室后排那个空座位。沈煜又在午休前消失了,这已经是他本周第三次“消失”。往常这个时候,沈煜总是雷打不动地坐在座位上整理笔记,钢笔尖在纸面上划出规律的沙沙声。可最近每逢中午,他总会在午休铃响前五分钟起身,校服外套搭在臂弯里,脚步轻得像片羽毛。

    “又去哪鬼混?”段述喃喃自语,将草稿纸揉成一团。自从上次论坛风波后,他对沈煜的好奇非但没减退,反而像藤蔓般疯长。这人明明浑身带刺,却总在细节处露出破绽。

    铃声未落,段述已抓起书包窜出教室。他躲在走廊拐角处,远远看见沈煜的身影晃过楼梯口,方向不是食堂,也不是教学楼,而是校园东南角的银杏树。段述挑眉,想起上周给牛奶猫送猫粮时,曾在树下撞见沈煜的校服一角一闪而过。当时他以为是错觉,现在看来,这棵百年银杏树下,恐怕藏着沈煜的秘密。

    穿过教学楼与操场间的小径,段述猫着腰钻进银杏树下。秋日的阳光透过扇形叶片,在地面织出碎金般的图案。他屏住呼吸,听见前方传来塑料袋窸窣声。扒开一丛灌木,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微缩——沈煜单膝跪在草地上,修长的手指将火腿肠掰成小块,掌心向上托着,任由那只三花流浪猫蹭来蹭去。更让他惊讶的是,沈煜低低唤出的名字,不是“牛奶”,而是“花花”。

    “你叫错名字了!”段述下意识脱口而出,话音未落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沈煜如被惊雷劈中,手指猛地一颤,半块火腿肠滚进草丛。牛奶猫受惊跳起,尾巴炸开成鸡毛掸子状,瞪了两人一眼后窜进灌木深处。

    空气瞬间凝固。沈煜缓缓转头,睫毛下的阴影遮住眼底情绪,声音却冷得像结了冰的湖面:“谁让你来的?”

    段述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往前蹭了两步:“我、我路过……就随便看看。他叫牛奶,不是花花。”

    沈煜沉默片刻,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火腿肠包装纸,指尖反复摩挲着铝箔边缘:“它以前就叫这个。”

    “以前?”段述蹲下来,试图看清沈煜的表情,“你以前养过它?这是我高一的时候抱来的,当时我和张爷给它起名牛奶。我在小区楼下捡到它的时候,浑身脏兮兮的,应该流浪了很久,我妹妹猫毛过敏,当时高一,就想着把它放到这里。”

    沈煜紧绷的神经有丝丝松懈,“原来那人是你。”

    “什么?我?”沈煜有些疑惑。

    “没什么,”沈煜接着说,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我养的是另一只猫,和它很像,叫花花。”

    风穿过银杏树,几片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沈煜膝头。他伸手接住一片,手指无意识地揉皱叶脉,仿佛在揉碎一段不愿触及的回忆。段述忽然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见沈煜露出破绽——那个永远冷着脸、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转学生,此刻像被戳破的肥皂泡,透出一丝脆弱的真实。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沈煜声音淡淡的。

    “花花是我妈送我的一只猫。”沈煜开口了,声音平稳得可怕,却在提到“妈”这个字时微微发颤,“我十岁生日那天,她从街上捡了只流浪猫回家,说以后如果想她了,就和花花说话,她会听到的,那是她离开的前两年,那时候我总生病,整天闷在屋子里,花花就趴在我枕边陪我看书。”

    段述的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想起段诗年抱着牛奶猫撒娇的样子,想起母亲许白薇总在他书包里塞的温热牛奶,忽然意识到,沈煜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这样的温度。那些他习以为常的亲情,在沈煜那里都是奢侈的幻梦。

    “所以你看到牛奶猫,就想起花花?”段述轻声问,伸手轻轻碰了碰沈煜攥紧的拳头。后者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却在看到段述眼里的心疼时,又慢慢放松下来。

    “嗯。”

    “那你为什么不把他带走啊?”

    “段述,你好天真啊。”

    “?”

    “我觉得它待在这里比我领养回去要好过很多。”沈煜看了眼时间,午休马上结束了,“下午第一节英语,你确定现在不往回走?”

    段述也看了眼时间,“额。。走吧走吧。”

    牛奶跑回小卖部里,躺进了它的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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