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检结束后的第二天清晨，段述踩着点冲进教室时，李玲娟已经站在讲台上整理座位表。班级里闹哄哄的，几个同学正忙着搬书换位置。段述一眼瞥见沈煜的座位空着，暗自松了口气——昨晚他翻来覆去琢磨如何面对这个冷冰冰的“学弟”，最后决定装傻到底。

    “段述，过来。”李玲娟敲了敲黑板，示意他上前，“今天调整座位，你和沈煜坐第三排中间。”

    段述差点被自己的书包绊倒，“什么？我坐前面？李老师，我这身高挡不住后排同学求知若渴的视线啊！”他试图挣扎，却被李玲娟一记眼刀打断。

    “沈煜从一中转来，在一中都是顶尖的存在，你跟着他好好学，争取期末别在高端局吊车尾。”她将座位表拍在段述手里，“还有，谢老师跟我说过了，这学期你的英语成绩不能在堕落下去了，你打擦边球也得有个限度。”

    段述苦笑，捏着座位表欲哭无泪，一转头正对上沈煜平静的目光。倚在门边，校服穿戴的整整齐齐，段述心想，‘这人还真听我的，去换了套校服，效率挺高。’

    数学老师周岩夹着数学书进门时，段述正对着沈煜的笔记本发呆——字迹工整如印刷体，连草稿都分门别类标了序号。他偷瞄一眼自己的鬼画符，默默把本子往桌角推了推。

    “蒋琰，这道题上来解一下。”周岩推了推眼镜，这是他惯用的上课套路，以上一节课的题推到新课。

    蒋琰上去写了一半，推不下去了。

    “谁还能继续往下写？”

    周岩看着段述趴着，用粉笔头砸了过去，“来，段述，你上来继续写。”

    段述抬起头，走上讲台，他不准备接着蒋琰的往下写，段述写在了另一块黑板上，他将蒋琰前面繁琐的解题步骤简化，最后写了个公式，这正是周岩这节课要讲的。

    两分钟写完了，不过没算结果。

    粉笔扔到讲台上的粉笔框，“周老师，点到直线距离公式我没写错吧，蒋琰那样子算k值麻烦，我换了个思路。”

    周岩没话说，“下去下去，怎么不把答案算出来，别耽误其他同学进度。”

    段述高一的时候就是周岩教的，普通班里的数学神人，两次次联考就让周岩发现了他，周岩看他平常上课也不回答问题，虽然作业不缺，但不是很显眼，除了他和周岩上课拌嘴的时候，段述的数学成绩没下过年级前五，周岩也不怎么管他。

    段述嘴里嘟囔着，“老周今天发什么疯，平常也没叫我回答过问题啊？”

    上面周岩正好说到，“希望某些同学，不要仗着自己数学成绩好就可以带坏其他同学。”

    ‘我？我带坏其他同学？’他撇了一样自己的同桌，还是静静的坐在那，表情没任何波澜。

    段述拍了拍沈煜的胳膊，“同桌同桌，我刚刚解题的样子帅吗？”

    沈煜看了他一眼，没理他。

    “切，无聊，我睡一会，下课了叫我，下节婷姐的课，我不想被她骂了。”

    “嗯。”

    段述又抬起头，现在他听到的只有沈煜做笔记的声音和周岩讲课的声音，随后，又趴了下去。

    午休铃刚响，段述叼着酸奶吸管刷手机，班级群突然炸出一串链接。他点开实验中学贴吧，置顶热帖标题刺眼——《一中前学霸黑历史：暴力转学真相！》。发帖人ID叫“真相挖掘机”，正文用夸张语气描述沈煜在一中“多次斗殴”“校方劝退”，甚至附了张模糊的监控截图：画面中黑衣少年揪着另一人衣领，背景像是校门口巷子。

    “这他妈……”段述猛地站起来，椅子“哐当”摔在地上。全班霎时安静，前排的桑云扭头小声提醒：“李老师马上来查午休纪律了！”

    “纪律个屁！”段述攥紧手机冲到沈煜桌前，却发现座位空着。论坛楼层已盖到三百多，最新回复阴阳怪气：“怪不得能空降一班，原来是靠拳头啊。”他浑身有些发冷。

    “段述！”李玲娟的呵斥从后门传来，“午休时间吵什么？”

    “李老师。”

    李玲娟扫了一眼段述的手机屏幕，皱眉道：“学校论坛归德育处管，我联系牛主任处理。”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窃窃私语的学生，“在调查清楚前，我不希望听到任何捕风捉影的讨论。”

    段述憋着火坐回座位，论坛又弹出新提示：用户“时序今天分手了吗？”回复：打架怎么了？总比某些j人只会告状强^v^。他正要开骂，却见沈煜拎着冰镇茉莉花茶走进教室。少年神色如常，仿佛与这场风暴毫无瓜葛。

    “你看帖子了吗？”段述压低声音。

    “嗯。”沈煜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喉结微微滚动。

    “就‘嗯’？你真打人了？”

    沈煜终于抬眼，漆黑瞳孔像深潭，“你信吗？”

    段述被问住了。他盯着沈煜修剪整齐的指甲——没有淤青，没有倒刺，连握笔的茧都规整得像是尺子量出来的。

    “不信。”

    沈煜指尖颤了颤，突然反手扣住段述的掌心，“为什么不信？”

    “我不想通过舆论了解一个人，这对那个人不公平。”

    沈煜将水递给段述，“先午休吧，别吵到其他人了。”

    段述惊奇，“你怎么买的茉莉花茶？”

    “你搬桌子时，我看到里面有一瓶。”

    “那是别人给时序的，他不要，我觉得不咋难喝就喝了。”

    沈煜准备把那瓶水拿走，段述又一激灵，“你干什么？我刚刚替你辩驳的口干舌燥的，给我买瓶水委屈你了？”

    沈煜无语，看着段述将茉莉花茶喝了进去。

    晚自习前，段述蹲在厕所隔间刷新论坛，帖子居然消失了。他松口气推门出去，却听见走廊拐角传来压抑的争吵。

    “你以为删帖就完了？”是沈煜的声音。

    “我、我随便发的……”男生带着哭腔，“账号是买的，真不知道是你……”

    “简林给了你多少好处，我给你双倍，还不准备说实话吗？”

    段述屏住呼吸探头，看见沈煜将人堵在消防栓前。那男生竟是三班的邱瑞，此刻缩着脖子发抖，全然没了平日插科打诨的痞气。沈煜单手撑墙，另一只手捏着沓文件，“你上面有关系我就没有吗？上学期物理实验报告抄袭率87%，”他抽出最底下那张泛黄的成绩单，“需要我贴到新帖子里吗？”

    实验中平常虽然对手机不管不顾的，但是平常的基础实验，大考对作弊造假的惩罚力度比打架要严重的多得多，更有甚者，直接办理休学。

    邱瑞脸色煞白，“别！我马上道歉！”

    “道歉信今晚八点前发论坛，实名。”沈煜退后一步，慢条斯理整理袖口，“再让我发现你用小号泼脏水——”他瞥了眼邱瑞胸口的校牌，“邱同学，你也不希望牛蛙会看到匿名举报你成绩造假吧？”

    段述看得忘了躲藏，直到沈煜转身与他四目相对。走廊顶灯在沈煜睫毛下投出阴影，那张总是淡漠的脸竟透出几分戾气。

    “都听见了？”沈煜问。

    段述咽了下口水，“你从哪搞到他的黑料？”

    “和你有关系？”

    段述接不下话，给了沈煜一个白眼。

    “简林是谁？”

    沈煜关了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和你有关系？”

    当晚八点，邱瑞的道歉帖准时出现。沈煜在班级群甩了张一中教务处盖章的声明：“沈煜同学因家庭原因自愿转学，在校期间无任何违纪记录。”附带高清版“打架”监控——完整视频显示黑衣少年是在阻止校外混混抢劫低年级生。

    段述盘腿坐在床上翻聊天记录，时序的消息突然蹦出来：【[链接]论坛新热帖：沈煜见义勇为高清□□！楼主ID叫“述述今天喝水了吗”，该不会是你小号吧？】

    他点开链接，主楼竟是沈煜声明文件的扫描件，以及自己偷拍的那张侧脸照。照片下附了行字：“造谣的看看，这张脸像暴力分子吗？”

    手机震了震，沈煜发来消息：【图片删了。】

    段述秒回：【凭什么！】

    【删图片】沈煜突然转账888元。

    【哦.jpg】

    三天后的午休，段述被牛重圭抓去整理德育处档案。他蹲在铁柜前鬼使神差地问：“牛主任，沈煜真没有前科？”

    牛重圭哼了一声，“那小子第一天就摸清所有监控死角，你觉得他需要暴力解决问题？”他甩给段述一盒印泥，“赶紧干活，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

    段述盖着章，忽然发现某份文件边缘露出半片银杏叶。他抽出来一看，竟是沈煜的转学申请表，家庭成员栏只有父亲沈悠启的名字，母亲那栏用钢笔重重涂黑了。

    牛蛙一边翻找着资料，一边问段述，“段述，你觉得学校还有哪些方面得改改？”

    “牛主任，说了能实现吗？不会把我暗中处理掉吗？”

    牛重圭把资料拿出来放到桌子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段述的后脑勺，“想什么哪？你以为学校□□啊？上面的要求说要改善学校环境。臭小子，给你们改善环境还不乐意。”

    “哪敢啊？我觉得我们学校没什么要改的了，能把天台的那个门打开吗？我想俯瞰校园！”

    牛重圭又拍了一下段述的头，“你想的多了去了，资料也整理好了，给我出去出去。”

    “哎哎哎，我真心给学校提建议啊，四季园都能通过，小小的天台怎么了啊？”

    段述走后，牛重圭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相框，是年轻的他和一个年轻女生的合影，两人身着实验中三十年前的校服，是春园的樱花树前。

    他拿出一个本子，很厚，写了很多年。

    他写下“念，今年是你离开的16年，是我在校任职的第24年，孩子们觉得天台应该打开，被我赶了出去，我不会让那件事情发生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