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隐修士的开端
在一座山上,住着一位隐修士,名叫查拉图。
他已经在此度过十年时光,与自然恬静地生活。
但一天清晨,他突然有了不一样的心情。他走到太阳面前,一种全新的感觉在胸腔中涌动,他想要向世界分享他的智慧与喜悦——是的,他要下山去了。
于是这位智者踏上了旅途,在上帝死去的世界里为人间带来了福音,在无知的人群与高人们外得到了自己的圆满——但我们今天谈论的并不是那位先辈。
在查拉图离去的几百年之后,这个世界又发生了许多改变。“隐修士”已泛黄在历史的书页上,成为一个只能在典籍中偶尔看到的名词,在上帝死去后,超人也难逃一劫,被人遗忘在积灰的角落,虽仍有继承太阳意志的门徒,但也寥寥无几,像都市天空下若隐若现的星星。
古怪多变而又未曾改面的世界啊!尽管已经过了上百年,在一切都变了样的情况下,人间还是那个样子。沉溺在他们所寻求的幸福之中,带着对幸福、理性与道德的极大轻蔑,向天空大声呼叫着。
哦,当然,“高人”们在这个时代也依然是老样子。但有一点确乎与那时不同,命运的威力在当下似乎变得异常的大——“可命运在哪个时代都不不可逆转吗?”虽确如此,但如今环境的分量却占的格外的大,属于人们自己的那份反之越来越小了。
基于命运愈发强大的力量,越来越多的人们开始追随预言家们的步伐——顺应命运的安排,这种说法是多么有说服力,以至于一批又一批人为之倾倒。
“这就是一切的定数!最终的答案!”他们高喊。
于是他们跟从着命运的脚步,最终也成为了命运的一部分。
但就是这样的世界中,还依然存在着愿意发扬古老先辈传统的人:一名年轻的隐修士!——尽管只有他本人如此标榜自己,而“傻瓜”才是人们习惯用的称呼。
年轻的隐修士——暂且这么称呼他吧,在读完先辈的事迹后,内心生发了几分钦佩。我也想将自己的一些感悟分享给世间,像那位太阳一样,他懵懵懂懂地想:我要给予世界像光芒这类的事物!他将这句话对着自己念了很多遍,越念,他的腰杆便挺的越直。
出门去吧!隐修士自豪地挺起身,迈步向大门的方向。不幸的是,在他向路口行进的过程中,他突然被什么绊倒了,趴在地上,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撞到了地上。
可怜的隐修士,在迈向人间的第一步就遇到了阻碍,即使这样,乐观的他也没有半点恼火。他决定找出阻碍他的元凶,在环顾四周后,他最终发现了一面镜子,就是它在他前进的路上绊倒了他。
不过是一面镜子,又能做什么呢?但镜子对于一个隐修士来说非常重要:它能让他们看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模样。所以尽管这面镜子刚刚阻拦了他,他也还是“冰释前嫌”,将镜子珍重地装到口袋里了。
隐修士走出了自己的小木盒,摇摇晃晃地走向城镇,在那里他看见了许多人,各自走向各自的道路,彼此不多看一眼。——偶尔有两个,撞到一起,也只是不满的咕哝几句就走开了: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忙,没人在争吵上浪费时间。
隐修士想到了他的前辈,可是现在并没有走钢丝者的表演——当下那种把戏也已经不足以引起群众的兴趣了。那该怎么办?没有听众,他上哪里去传播他的思想?他如此着急,竟开始对人流高喊起来:
“先生们!我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们!一场灾难正在发生!”
人流顿了一下,又继续各向各的方向前去,除了几个好事者跟无聊者留了下来——他们想拿这个被旧时代精神迷了眼的蠢蛋当个乐子,好调剂一下乏味的生活,而剩下的都不为所动。
那木头却似乎丝毫没有发觉一般——他可能认为自己的警告起了一些作用,虽然大多人都是些没有脑袋的爬虫,但总还是有明白的人愿意听听忠告的,他满意地想。
于是,他鼓足干劲,向眼前稀稀拉拉的几个人费力的宣讲着:“是的……你们都听到了,一场灾难正在发生!我就是那个来告知你们这一切,并教你们如何摆脱它们的先知。
无论在乡里,在镇上,在都市里,只有有人的地方,这种灾难如影随形,即使在深山里独居,也不一定能摆脱这样的灾难。
无论是什么人,有着怎样的身份,遭了这灾难后,也是倒霉的份——没有谁能幸免!”
那几个人听了面面相觑,有个高个子男人刚想发出笑声,却被旁边的矮子制止——如果被这个呆瓜发现自己在被当做乐子,接下来的调剂就告吹了。于是他们默契地一同装出一副吃惊的表情,一名中年劳工因为憋笑过于困难,但又不想露出马脚,开始拼命咳嗽起来。
隐修士又哪里知道这些呢?他愈发兴奋起来:“这种灾难没有多少人发现…最起码我还没有遇到发现它的人……
他们或许会称这种灾难为‘天灾’,或者称这种灾难为‘人祸’,还有一个文雅点的名字叫‘命运的安排’……但我叫它‘趋势’……这是当今大多数人都难以避免的趋势!
或许,你们会问,既然这是一种‘趋势’,那它就是自然形成的,又怎么避免?
它确实是自然形成的,但不是源于自然环境,而是源于人们的【人性】——人类总是带着些渴望的,带着些追求的,倘若各自追求各自的,互相之间无什干系,便也不会有什么,可人是个社交性动物。他们每天生活在社会里,要跟各种各样的同类打交道,要跟各自各样的面孔合作,要跟各种各样的手竞争利益。社会这个小地方,资源却是有限的,需求却是冲突的,心灵在人海中被扭曲,灾难就发生了。
——于是那贪婪的便索求更多以致不择手段;那安省的便无故被夺走而无法自足;那强大的便以欺负弱小为乐趣;那弱小的便因无处伸张而受尽凌辱;那邪恶的便放肆发泄饱足私欲;那善良的便为了自保不再善良。
温热会冰冷,信任会破裂,忠诚被怀疑,温情被雪藏。
粉碎一颗颗心灵,引诱它们走向坟墓,难道这不是恶魔才会做的事情吗?这不是灾难才会做的事情吗?多么可怕!
不幸者,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上了祭台,而幸存者,却加入到祭司中,继续向上抬着祭品——这些家伙也没有幸免,虽然躯体活着——灵魂已经被收取了!
我们不能放任这些发生……!我们不能……!咳咳……”
隐修士的脸因为激动涨得通红,他开始猛烈地咳嗽,似乎带着几分愤怒。
看着眼前像头狮子的隐修士,几人确实有点害怕了,虽然不知是被“趋势”的恐怖吓到,还是为隐修士近乎疯癫的行为吃惊。或许两者都有,毕竟他说的真的很像一回事。
那个高个子男人紧了紧喉咙,问他:“那……这么可怕的灾难,该如何应对呢?”
看着男人的面庞,隐修士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像在看一个迷途知返的朋友。“我正是来告知你们方案的。”他笑道。
微呼出一口气,他娓娓道来:“如我先前所说,‘趋势’是一种【人性】导致的灾祸,那解决自然要从人性上找办法。
人有各式各样的欲求,这是【人性】的重要组成,也是最基本的组成,欲求寡淡者寥寥无几,大多数人的欲求除了适中外只有过旺。为避免无端的风波,我们需要节制欲望。
你们又会问:难不成要我什么都不求吗?
你们还会问:怎样才算‘适中’?为何说的如此含胡?
欲求自然会有它合适的量度,就像量米不能离开量杯,测长不能离开直尺一样,欲求的测量离不开道德。——道德是远古人类流传下来的准则,是最有利于集体每个人的规定,同样,也是【人性】的另一部分,与欲求相互驱动着,相互制约着。
何为适中?符合道德即为适中。或许每个人的道德量度都有差异,但【不能无端损害他人利益】却依然该是作为箴言的真理。
——但也仅仅是对他人来说的‘适中’,难道这样我们自己就可以幸免于难了吗?还不够。因为空洞的沟壑,被欲望追逐的身体,一样会将我们自己的心灵推向‘趋势’。
让我们剖开自己的身体,看看自己的神经,是大脑在支配这具躯体吗?还是你的胃?你的肾?你的肝或者别的什么?是理智在支配这具躯体吗?你可曾被一些不属于你的魔鬼们迷了心神?是情感在支配这具躯体吗?是对幸福的渴望在支配这具躯体吗?还是你对于多巴胺的迷醉,肾上腺素的成瘾?
这样追问一遍后我们就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知道了欲求就接着追问自己的能力,能力之内的,自然加紧追求,能力之外的,要么提升能力,要么缩小欲求,这样下来,便是在自保下不牵及他人了。”
说完他的长篇大论后,隐修士无比欣喜,他终于将自己的思想传播给了他人,虽然没有完全讲完,但这是一个意义非凡的一步!眼前这群人正是他最初的知己,他的第一批学徒!之后他们定会将自己的思想继续传播给别人……正当他浮想联翩,以至于还想继续进行下去时,矮子却打断了他的话。
“收起那些无趣的幻想吧!被书里的理想乡迷了眼睛的木头脑袋!这个时代道德也已经快死了!别看过几张报纸就觉得,世界上谁都能做到那样!只有被温室呵护的幸运宝宝才能拥有道德这种玩意儿!我为何要在乎那么多?又有谁在乎我了?自己舒服难道不就可以了吗?”他嗤笑道。
隐修士愣在原地,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言论会得到这种评价。不,眼前的这个人也已经被‘趋势’捕获了,他已经看到了那无知的灵魂正在一步步滑向深渊,恶魔吸食着眼前这人的脑髓,那矮子不知道自己正流失着人的思想。
正当他心怀些许期望地看向其他人时,那些人脸上无趣的神色却刺伤了他的眼睛。
“老实说……伙计,大白天做白日梦可不太好,你看看,现在谁还愿意下那么多功夫?自己的至亲都处理不好,又有哪个呆瓜愿意做这个?说到这里……你或许应该确实去看看。我认识合适的医生。”高个子男人打了个哈欠,指指自己的脑袋说。
剩下的几人也都露出差不多的表情,马戏团的表演他们已经看倦了,花费这么长时间,结果都是付给了一个在做上个世纪美梦的傻瓜。当然,乐趣也早就消退了。他们没有再过多说什么话,随意摆摆手,示意隐修士离开,这样之后,就各自散开了。有一个人在离开前甚至向隐修士投向了夹杂着几分讥讽的怜悯:在如此美丽的年华便精神失了常,真是可怜。
隐修士沉默着,离开了他们,之后他继续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着,走到一条土路边,干脆坐在一块石头上,用手托着下巴发呆。
他有些憋闷: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或者愿意将他人也拉离“趋势”的恐怖,但为何连自保也不愿意去做呢?难道对于他们来说,【人类】的身份是无关紧要的小物件吗?
当然,虽然他大脑里已经固执到生满了木头,他也知道:不是所有人对于【人类】的定义都一样,也不是对于所有人来说,【道德】都很重要:甚至可能有些人就是以违反道德为乐。但那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的生长环境难道不是倡导道德的吗?
“但有机会不用负责任地触犯道德时,很少有贪食的孩子不动心。孩子们大多讨厌麻烦到他们不明白的事情。更何况,窗户的玻璃早就已经碎了呢。”
那傻瓜被吓了一跳。他急忙起身环视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身影。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现在已经到黄昏了,他竟发了整整三个小时呆!
夕阳将金色随意擦在隐修士的身上,他也没有再说一句什么样的话。隐修士默默看着又将昏暗的天空。啊,又将来了,不可见的黑夜与群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