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真的放心不下那般?他已经微笑着等待在对面许久,手里轻轻摩挲着卡片。
“你来啦?”温和的语气。
许久未见面庞似已模糊,你已经记不清他上次是什么模样,穿着怎样的服饰了,但一种莫名的感觉让你认为,他现在的打扮正恰到好处。
像招待迷途羔羊,又像面见故人——本来就是?是的吗?你突然有些摸不准了。
即使如此保持沉默,地板也开始以均匀速率下降,恰到好处的失重感。
“不必怀疑,我们的确见过。虽然间隔有些过长?”
何时?何处?
大概是某个盛夏吧。难不成还能是在隆冬?
燥热与蝉鸣让人头晕目眩,从树荫穿出的阳光径直刺向瞳孔,剥夺了看向它的人们的视野,仅剩一片朦胧的白芒。或许伴随而来的还有反胃与乏力?但你没有气力起身离开这个地方,只能认命一般瘫在阴影下的草坪上。
此时挡住发光的针尖的,是白色?还是纯黑?当你恢复视力时,眼前尽是某人的发丝。与随即进入视线的——
“在思考什么吗?”他声带笑意?
有吗,并没有吧。
为了避免电梯里过于昏暗,顶部设有照明设施,虽然照明效用并不很强,但也闪烁间时强时弱的亮着,依旧坚持发挥它的功用。
两边漆成了暗红色,在明亮的灯光里或许会显得庄重,但在昏暗的光照下就有些诡异了,更何况这里的光强还是时刻变化着的呢。
“虽然并不意外你会来这种地方,但你最终下定决定的原因是什么?”哪怕没有得到过一句回答,他仍然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似乎兴致十足。原来是那种健谈的人吗?完全看不出来呢。你在心里小声嘀咕。
不过对方的问题的确引起了你的注意:你会来这里的原因是什么呢?
是因为抢不到绿色的通行卷,只好把手里灰色的票根用漆涂上蒙混吗?当然不是,你现在没有火车要赶,犯不着为了一张车票这么做。
是因为坐不上船而又缺乏水性吗?也不是,你虽然不善于游泳,但还算学过憋气,而且身上一直穿着救生衣,并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轻易沉底。
那因为什么?
正当你认为自己即将说出回答时,从你身后的镜子之后却突然伸出一只手,将银镜穿破,径直抓住你的后衣领,将你扔出了正在下降的电梯外。甚至你看向电梯内的最后一刻,他的微笑还滞留在脸上,好似完全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一样。
你向下坠去,比电梯更快。
因好奇心落入仙境的爱丽丝也与你一样,在落地之前经过漫长的坠落过程,不过爱丽丝最后降落在了仙境的土地上,你又会掉到哪里去?
但如果一定要将你比□□丽丝,你一定更适合套用第二部的开头而非第一部——你穿过的是面镜子而非一个兔子洞。
而那不恰好是自己来此的原因吗?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你发觉你正处于电梯间。
他就在你的对面,等待许久……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他依然轻快地向你搭话,尽管你很少回应,有些心不在焉。
你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安装的那面全身镜——完好无损,没有一丝裂纹。
先前的就像一场梦一样被消抹了,你也不能确定先前的经历是否是你的幻觉,只能姑且搁置不管。
“……但你最终下定决心的原因是什么?”
好似回溯一般的台词。总不会是什么循环死亡电梯的剧本吧?你有些好笑地想。
但显然并非这种可能,因为下一秒中他就没保持住自己平稳的声调,接着问你:“你是不是在好奇,为什么我要问重复的问题?自然是怕你忘记。毕竟你在外面坠落了许久,现在是否记得我最后问的一个问题这件事,我并不能确认?”
看来是你的思维过于活泛了。
话归正题,长时间保持沉默在双方的交谈中不合礼数,你应该回答他的问题了:“因为…想离开镜子。”
收到答案后,他沉默了一阵。你看的出来他正在思考什么问题,但你没能分辨出他脸上的神情。从上方投射下的光与阴影将他的面庞一并遮挡住了。
电梯维持着匀速下行的状态,偶尔会轻微晃动几下。
这部电梯会通往何处,你心中其实并无定数,虽说如此,你仍有一种朦胧的感知:它会到达你未曾到达过,或者说,【谁都未曾去过】的地方。
还要等待多久?
没有人知道。
……
“咔,咔,咔……”
思维神游之际,你听到齿轮一点点咬合转动的声音。它来自于何处?或许是电梯?但它是由机械构成的吗?
声音按照周期规律地分布,你喜欢它的齐整严谨,这会让你想起钟表。但也正因如此,你反而讨厌它了。你想拧掉所有钟表的指针,好让它们都不再运作。
人们常常赋予钟表特殊的含义,因为它是时间的记录者,而时间又是万物轨迹的记录者。一切都在变化,而时间隐于变化之中,人们生活在变化中,因此人们生活在时间中。
对面的他恰好胸前就有一只怀表,但似乎它早已经损坏,不在发出响声了:你清楚地看到了怀表上的裂纹与背后停转的指针。
当你询问对方仍然携带它的原因时,对方是这么回答的:
“因为它是凝固的时间:当变化不再发生时,时间作为量度便失效了。这是个很有趣的现象,因此我将展现着这样现象的它收藏了起来。”
……也是呢。
好似醒来一样,你恍惚间意识到:时间的意义,并不在其流动与否本身。
不过,对于习惯了变化的感知来说,没有变化的,不再流动的时间,想必也不会再被需要吧。
镜面的另一边,熟悉的脸正望向自己,神色温和。
如此的日子不知重复过几个春秋。
但你却无比清楚,那个上一刻能让人感到如沐春风的存在,下一刻就能拿起匕首扎穿你的胸膛。上一秒爱抚你面庞的手,下一秒便会掐住你的喉咙。
在海边,在山间,于白昼,于黑夜。
清晨日出,第一束光刺穿帷幕时。
黄昏日落,金红幻梦消弭无声时。
那个你最熟悉的人,随时都可能化作你感到陌生的其他人。在等候站台的对面,吹拂着流淌着的风中,摇摇晃晃地看着你,等预告响起时便跌下去,让你哪里都找不到。
正在茫然的时候,又突然跳出来,伴随轻微的报错声与灼烧发出的微小爆破,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带着慈祥,带着期许,带着漠然,那个人是最出色的指挥官,最糟糕的艺术家,你不想见到的人,你难以离开的人。
然而无论如何你都无法离开?
当金属制品的反光映出你的表情时,或许就不是了。
终于开始破碎融化,火舌舔舐着残骸,越发高涨,天穹被炙烤成亮黄色。
那个人,永远随你左右的人,他……
“在吗?”
你又跌回电梯了。与你同乘一部电梯的人,正用关切的语气询问你的状态。是自己脸色表现出异常了吗?他似乎有点担心。
你摇头,示意对方自己无碍。
他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手里拨弄着卡片,有些可惜:“如果你有兴致的话,我们可以玩玩21点,恰好适合用来打发时间——可惜你身上没有可以用来押注的东西。”
“必须要押上什么?”你问。
“赌博总会失去点什么。”他回复,“规则便是如此。能否赢回来,就看各自的能力。”
……难以反驳。
但你现在没有兴趣,很可惜的是。
像这样的场景,或许以前何时也发生过?可你已经记不清了?
有什么关系呢。
做出决定的那刻,你就不在乎这些了。
电梯继续下行着……
灯光却越来越暗了。
除了电梯下行时发出的轻微“咔嚓”声,你听不到任何响动。
按照常理会令人害怕的氛围,此刻却让你愈发安心。他依旧在对面等待,虽然你不知道他在等待着什么,这样无声的陪伴却让你感到放松——更准确的说,是平和与冷静。
对面的颜色已经开始分辨不清,隐在统合万物,包容世间的黑色中,只剩一块剪影,或许之后轮廓也会模糊……像石头,没有被抛光过的,粗糙的石像,有一点点不清楚,反而隐去了尖锐,呈现出与金属不同的质感。
……一尊石像。木质底座,周围长满了杂草。
原本应是信仰的聚集地,随着时间推移,渐渐被人们遗弃了,除去一些贪玩的孩童,没有谁还会再想起它来。
那人时不时会带你来石像下歇息。
阳光便会直直刺下来,一如既往地,直到被什么阻挡住为止…被石像吗?还是那人的脸吗?如此尖锐的,锋利的,会划开皮肉鲜血飞溅吗?
光并非这样的存在,所以它只是撞到物体,留下亮痕后便消匿了,除了给事物加上一层纱之外,做不到更多的事。
石像的面孔也模糊不清,似乎是时间磨损的结果。正因如此,才能自然地把它与你认识的任何人所印叠——比如在你面前嘻嘻笑着的家伙。对于信徒们来说,供奉的对象的长相,也并非要紧之事吧?信徒们供奉它,并非因为外表,而是它承载着的【内容】。……或者说,他们供奉的真的是【神】吗?还是自己内心的【期望】?你没能得出结论。
正当你思考时,那人却拉住你的手,将你强行拉向面对自己那边的方向,盯着你的脸,似乎已经知道你在想什么。
然后对方停止了动作。
出乎意料的,那个人除了用手指摩挲你的脸之外,没有下一步动作。
你听到了啜泣声。
但无法分辨出是谁的。
【那个人】是谁呢?
突然闪现时,你是有些惊恐的。
怎会忘记是谁呢?
那人是——
(*陶泥)
那人是?
|*二氧化硅与杂质混合的碎块|
那人是
『*静默』
“啪”
拍掌声
……
电梯恢复了正常供电与照明。
——似乎总在重复着这样的场景。
对面的他将已经点燃的蜡烛轻轻吹熄,不动声色。
又是那张熟悉的脸。
就像成人童话里一般,两人在通往无尽的电梯里相对而坐……听上去带有几分浪漫气息?无人知道它会通往何处。无人知道它何时会停止。
永久的相对与等待中,你的思绪与气泡一同涌现又消失。几度浮动后,终于又一次地,你闭上了眼睛。
你知道幕后的所有了。
这部电梯没有终点。
……但你是为了离开它而进入它的。
“怎么了?”他打量着我的神情,似乎浑然不觉,却又像已经知道你要做什么一样。
你笑了笑,保持沉默。
他也随着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总是这样。”
确实,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没有改变过。
“但是……”你径直看向对方。
“你并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吧?‘镜子’先生?”
谜面到此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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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下行的速度开始越来越快。
表情从微笑逐渐变为大笑,你口中传出阵阵笑声,非常开心。
然后你掏出了一把美工刀,歪着头看向他。
“我是为了打碎镜子,才来到这里的。”你告诉他。
“我知道。”他回答你。
也是,因为。
你应该不是第一次来了。
……不打碎【镜子】的话,就出不去电梯。
“但是你做不到。”他露出微笑。
你只是将美工刀向他胸口捅去。
报错声与激烈摇晃声。
鲜血飞溅的温热。
血从你脸上滴下。
子弹穿过你胸膛的声音。
下降与摇晃。
他的笑声。
意识模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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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
【 ∞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