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打满算,自我出门的三年后,我带着重朝一起归门。
几年没见,繁琐事儿不少,暂且不表(都丢给师弟们了)。
按照规矩得先拜见师尊。
我师尊洞府名灵阳殿,坐落三大主峰之一的凌霄峰之上,通体汉白玉修成,殿宇一尘不染,其间点缀灵植兰草,内敛出尘,叫人遐想主人的仙风道骨。踏上无比熟悉的一阶一台,我牵着此时看着已有十一二岁模样的重朝,感觉到手中微微收紧的力量,我猜他有些紧张,便安抚性地回握:“别怕,我家师尊可不吃人。”
“嗯。”照旧惜字如金,也没理会我一向蹩脚的玩笑。
“师尊,弟子徐荆求见。”
依照规矩传音入室,我立身门前静候,毕竟游历归来初次见面,理当庄重些。
“进。”
玉色大门次第开启,我微微颔首,便领着重朝走进。
“拜见师尊。”
眼前的老头还是以前模样,长老标配的灰色长袍,白须一大把,却丝毫不加打理,乱糟糟的不说仙风道骨,凡叟也没有这般不修边幅。此刻躺在竹椅上一晃一晃,地上还丢着只装酒的葫芦,满面悠哉,就差哼个小曲儿,见我进来了也不准备收敛收敛,就这眼下的姿势瞟了我一眼,哼了一声。
“总算知道回来了?”语气是三份不满七分调侃,“两年前一声不吭冒出来个徒弟,我还以为你翅膀硬了要出师单干。”
本人对老头这幅不着四六的调调早已习以为常(并且深得真传)百毒不侵,规规矩矩行面师礼后从容一笑:“哪里敢,弟子这不是回来了吗?”
老头又哼一声:“避重就轻,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孩子?”
“是。名字是我起的,叫徐重朝。”我低头看了眼从进来便神态复杂的小崽子,硬是从那张包子脸上品出了震惊、无语、果然如此几种交替的情绪,不由得一笑,“重朝,见过你师祖。”
这小子估计在想,长老就这?/难怪徐荆私下也这副德行。
“师祖好。”好在这小孩儿不是真的垂髫幼子,没当面说出内心所想,胜在一个姿态乖巧。
“嗯……”老头惺惺作态,“还算懂事。行了今日也无事,退下吧。”只字不提我破格收徒的事儿。
我翻了个白眼,当我看不懂您眼里的狂喜吗?稍微收敛点。
“那弟子便不打扰了,改日再来。”
欸?我就端一下架子你还真走了?我还没好好看过那孩子呢……
“您放十万个心,弟子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重朝的天资定不叫宗门失望。”
说罢,我毫无留恋地转身走人,态度十足嚣张(师慈徒孝的戏码果然不适合我),“记得回头把见面礼送来哈~”
“混账小子你给我回来!”
大长老已经很多很多年没见过这么乖巧可爱的孩子了(泪目)。
出灵阳殿后重朝看起来还是没缓过来,仍然沉浸在“堂堂八仙门的大长老居然是个爱喝酒的糟老头而且这个老头看他的眼神还特别狂热”的冲击中。
我后来这么和重朝解释道。
“他最近一个收的徒弟是我。”十几年前的事儿了,八仙门知名混世魔王。
“你不是大师兄吗?”重朝露出大大的疑惑,连吐槽老头不靠谱这事儿都忘了。
“咳,”我摸了摸下巴,“我们宗门有个很讨厌的规矩。”
“一师门下,位次高低看师尊喜好,或按拜师先后……”
“还有呢?”
“……或按筑基的年纪。”
“……”重朝不出意外地露出蜜汁嘲讽。
“不要这个表情!你师尊我十四岁才拜入门下的好吗?论筑基速度无出其右!”
“但你还是最老。”
暴击——(吐血)
我还是喜欢那个说话还不利索的小团子(咬牙切齿)。
凭借身高优势把重朝的头揉成鸡窝,报复成功的我又开心起来:“越来越不可爱了你这小子,也就你师尊大人大量,走,带你去看看我们要住的地方~”
重朝:谢谢,一点都不觉得(面瘫脸.jpg)。
按规矩拜见师尊后,我寻了个由头,请于苦竹山清修十年,带着我的小徒弟,虽然还没正式拜师。
苦竹山褊远,唯一的好处便是清静秀美,灵植颇丰,与从前暂住的地方肖似。
每日做日课,修行,冥想调息,感受体内灵力日渐菁纯,和我从前十余载的宗门时光无甚大异,除了多了个重朝。
开始教他修行基础,从引灵气入体、疏通各处穴窍经脉,到学习炼体之术,重朝的天资和悟性叫我这个一向自诩天才的自恋狂都有些暗暗吃惊,加之这孩子天性沉稳,修习刻苦,不出半年我便恢复了熟悉的放养模式,教他拿着自学,只是偶尔提点一二。
省心过头,再适合我这种粗线条的渣渣不过了。
小日子过得舒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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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
阳光透过叶间罅隙洒下点点好看的光斑,衬着绿树荫浓,蝉鸣鸟啼,极惬意。
篱径深深,院落中,一白衣青年闲卧在黄竹躺椅上,脸上摊开一本书,看样子是看了一半睡着了,连素白衣衫落在地上站了尘土草根都没察觉,叫人无端想起那些大大咧咧睡在墙头的猫,一样的慵懒又漂亮,有着勃勃生命力的生灵。
身后的竹舍构造简单,门舍半开,却可以窥见内里布置的雅致。其间隐约露出个少年身形,穿着极普通的灰色练功服,正抽条的年纪,身量未足,瘦削得过分,却已可见将来颀长身姿。
那少年郎走出竹舍来,一手提着把长剑,一手却托着碗盏,面容终于展现在天光之下,剑眉星目,干净又英气,明明是翩翩公子的眉眼,眼下却微皱着眉,面露无奈。
“师尊,羹给您放这儿了,我练剑去了。”
“嗯……”躺椅上的人懒叽叽地应了一声,不想回答,倒像是打哈欠,抬手揭开脸上遮阳用的手札,看也不看便伸手去够碗盏,拿起来抿了一口,原本朦胧的眼一下子亮了。
“重朝的手艺真是越发好了。”白衣青年笑道,“不知道以后便宜了哪家姑娘。”
熟悉的欠揍,除了徐荆也没别人。而那少年正是徐重朝。
“看我做什么?你师尊好看吗?”脸皮厚无所畏惧,徐荆又低头啜了口鲜美的羹汤,丝毫没有吃人嘴短的自觉。
少年面色不改,显然如今这种程度的撩拨对他而言已经不痛不痒,自顾自地收拾一旁小几上散落的书籍和茶杯,半晌才悠悠回了句:“太阴君自然好看,比静女峰上的仙子好看多了。”
挑了挑眉,徐荆也不理会这小子讽刺他衣来伸手比仙子还娇贵,微微一笑,狐狸一样,便岔开话题:“为师也许久没指导你修行了,正好今日瞧瞧重朝剑术练得怎样。”其实是想名正言顺揍这小子一顿,再这样下去他师威何在?
假如真的有这种东西的话……
“您开心就好。”
师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苦竹山的午后,骄阳明朗,晴光潋滟,林间草木葳蕤,曲径通幽。幽景难得,却生生叫两个不解风情的家伙坏了安生,白裳灰影,剑光秋水,一时惊起鸦雀无数。
如今想来,那真是再好的日子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