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苦竹山的第七年,我三十一,重朝十八,至少从骨龄上是如此,叫人不得感慨一句岁月催人老啊……开个玩笑,鄙人大好青春年华,非要说,也就是近年来清修养性,自认性子沉稳了不少,更增魅力啊。
和重朝相处的第九年,居然已经这么久了。
当年那个奶团子凭借着一分种族天赋和九分为师的悉心教导,已然长成了翩翩少年郎,当年只能叫白净秀气的面容长开,化作十分的清隽俊逸,加之身量修长矫健,周身气度亦是磊落大方不失温文尔雅,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论养成的滤镜厚度#
虽然尚不及本人,嗯。
苦竹山的日子简单的过分,像是一个闲云野鹤的美梦。我本以为日子至少会这么一直持续到十年之期满,掌门却在此时派人到苦竹山请人。
梦醒的真快啊。
何事?哦,一个秘境现世啊。
我反问关我何事,本人已经过了年少气盛偏好招摇过市的年纪了,出外勤显然不属于我业务范畴。
“事急不由人啊。”掌门和我师尊同辈,却显得年轻得多,容貌定格在青年人模样,是副在正气凛然和蔼可亲间游走不定的长相,一双凤眼严肃时尚有不怒自威之势,一旦挂上笑容便弯如月牙,喜气和狡诈只在一念间。
反正我轻易不惹他,没多少人能在他手上讨着好的。
“若是寻常的秘境洞天,我八仙门自然是不放在眼里。”掌门开门见山:“但传闻,此次东海异动,是浮生道人当年羽化之境,各方探子可都盯着。”
浮生道人,八九百年前横空出世的一位女修士,哪怕十四州不乏奇闻轶事,她一生跌宕起伏也足够独树一帜,算是近代广受修者景仰的一位大能。然而昔人辉煌已归于尘土,真正叫人念念不忘的,却是传说中她留下的异宝。
“浮生七弦。”
我心下了然,面上不动声色:“只是传说而已。”
掌门微微一笑,只说了一句话:“徐荆,你师尊活不了多久了。”
那个传说里,七弦无柱而自鸣,乃浮生道人窥破大道后炼制而成,沟通碧落黄泉。
“试试吧……师兄他当年一人守一门,半数经脉尽损,即便不能续其寿元……”
“也了却一桩执念好走地安心是么?”
不知何时我的面色变得冷冽,蓦然打断掌门话语:“此事我已知晓,还请掌门宽裕些时间容弟子再考虑一番。”
掌门低头笑笑,没说话,神色里叫人看不出什么,似乎有笃定,又似乎有悲悯。
“弟子告辞。”
天地浩大,唯独十四州得天独厚,汇皇天后土之精华,养万物得以生灵。
故而,此间独立于凡俗,称仙人之乡。
“你觉得为什么?”鹤发白须的老者背手而立,故事不过起了头,偏偏话锋一转,提起了问题。
对面盘腿而坐的小童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苦思冥想了一会儿,摇摇头:“生而不凡,何须原因?”
“哪有什么生而不凡呢?”老者捻了捻长须,呵呵笑了笑,却不肯再将故事讲完,不顾小童气急败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凡命运所赠,自有其暗中标价。为师情愿你这辈子都不用懂这个道理。”
那个故事的后续?徐荆最终还是知道了。
遂古之初,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大帝开天辟地,两分阴阳,自此阳清为天,阴浊为地。
天去地九万里,此间乃万物生长休息之所。
至上为太虚,至下为黄泉,生灵不可往。
然黄泉之下,至阴至浊,至污至秽,混沌戾气如地火不息,其间渐渐生出一种造物,肖人非人,似鬼非鬼。
戾气污浊,天然与天地间灵气相斥,携戾气而生的怪物一朝破土而出,便本能地吞噬地上生机,所经之地寸草不生皆为焦土。
而十四州,便是与黄泉最近的地方,灵气充沛不绝,且诸面环海,与外界闭塞不通往来,倘若地面与黄泉接连,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十四州生灵涂炭——这也无碍,待到戾气平息地脉重生,源源不断汇集的灵气自然会滋养出又一批生灵栖息于此,不过数万年,便将重现万类霜天竞自由的欣欣向荣。
直到下一次大地张裂,深渊中涌出来自地狱的熊熊地火。
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后来啊,洪荒大能们为后世万灵永脱此劫,便移山川自然之力铸成四处大阵,封印地上与黄泉的接口,只要此阵犹存,十四州芸芸众生便不再受万物倾覆之苦。
凡人魂牵梦萦的仙人之乡,不过是大道无情,献祭给幽冥以换取天地平衡的一份薄礼。
他们眼中的仙境,是坐落在地狱之侧虚伪的乌托邦。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八仙门,数万年来镇守东方大阵,并凭此立身。任这东四洲上大小宗门林立,熙熙攘攘更迭不休,它永远是那个伫立在极东的庞然大物,岿然不动。
只是阵法并非一劳永逸,每当残损出现戾气外泄,便需有人结成契约,向天地借山川之力修补法阵。
然后呢?徐荆记得自己问过这个问题。
师尊怎么说的?
“以身为器,引戾化灵;骨血作契,禁制封魂。”
阵眼所在,天冥池下,是数不尽的禁制,金色符文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几乎成了道密不透风的墙。
每一道浅浅的符文,都代表一代守阵人的陨落。
那既是他们为之殉道的战场,又是命中注定的葬身之地。
“一定会死吗?”
戾气与灵力相斥,一旦引戾气入体,经脉必损。
修士经脉连通神魂,若是神魂都不全了,则与废人无异,即便侥幸苟活,寿元也剩不了多少。
不若一死了之,不是吗?除非——
“除非什么?”
执念犹存,牵挂深甚,不忍就这么干干净净地离开。比如,为师。
小荆,别恨师尊。
“不恨。”
“但我不想有牵挂。”
会很孤独的小荆。
“无妨,居高者寡。”
不要乱用,虽然天冥确实很高。
“哦。”
无牵无挂的话,是不是痛苦就会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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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思久久方归,我收回远眺天冥方向的目光。
真是抱歉啊师尊,我果真做不到无牵无挂。
弟子,想寻一条两全之法。
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若离于爱,何忧何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