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曾经,顾南浔也怀抱着为世界和平贡献力量的伟大志愿。只是这种热血的少年意气是不被办公室生活所需要的。几张办公桌之间需要的是互相附和、不探究隐私、不展露自我,顾南浔自然也很少对其他人说道过他并非是以文职人员通过面试。
75年前,百花公园里一个人贩子准备掳走一个落单的小女孩,结果那个孩子身上突然冒出强烈的火焰,不烧自己,专烧那个人贩子。那人穿着一身黑行凶,最后也被烧成一具黑色的尸体。
那几个月,世界各地都有异能者觉醒现象,不分年龄性别职业道德,尽管觉醒者整体占比并不高,但依旧在全世界引发了大混乱。
各国内部动乱,国与国之间矛盾冲突也不断加剧。建筑物建了又塌,塌了又建,冰火满天飞,孩子之间的玩闹都可能发生命案。
那时候很多避难者都想往南北极跑。一部分人成功了,一部分人永远不会到达了。
一个流窜的恐怖组织出现异能暴乱现象,引爆了异能改造过的热武器,半边地球差点炸没,他们自己也折进去了。
联合国招募一千多个治愈能力者去救援,但废墟之上没有生还者。那天是4月24日,地球人口的四分之一,永远沉眠了。
这一天也被称为“大混乱”的开始。
据说顾南浔的祖母那时才十岁左右,在那场毁灭性的爆炸中失去了双亲,她离死亡也只差一份早餐的距离。爆炸范围控制得很精准,距离她给父母买早点的街区只差一公里。尽管高污染烟尘和冲击波使她的肺部和肾脏再无法正常使用,不知道当时遗留下来的健康问题是否会遗传,后代亲属先天体质总不好。
这些对顾南浔来说都是从书中、他人口中听来的故事。
七十年的时间疗愈了溃烂的伤口。顾南浔在灾后第四十五年出生,他与父亲一样先天体弱。
世界已经重建得很好,世界不再按国家分区,由中央教令统一调度,各片区设异能管理分区,这一区度划分倒是按照原世界地图分为大片区。在各区管理局的共同努力下,虽然地方偶尔有摩擦,但总归来说人们已经从伤痛中走出来,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
为了保证稳定,所有人每五年都需要做一次异能测试,在案的异能者登记时会被植入一个极小限制器,限制异能的释放,通常来说会将力量限制在全释放的十分之一左右。这一限制每五年会随着异能测试结果不同而做调整。
顾南浔的父母都是无异能工薪阶层,他们对南浔的期望也只是健健康康过完一生,最好再养只猫。
不过顾南浔似乎天生爱和别人期望逆着来,六岁那年他在社区体检,觉醒了风系异能。
顾家父母虽然有些为这一他们并不熟悉的力量担忧,总归还是欣喜的,虽然打着“异能不是标准,人人自由平等”的旗号,社会主流思想依旧是以异能者为优先,有文凭、名校毕业的异能者更是优中优。
顾南浔打小喜欢研究“大混乱”前的历史,他好奇那个人人无异能也依旧高效运转的世界。
七年前顾南浔背着父母偷偷报考了首都研习学院的特招生。录取通知书来的时候他正和父母信誓旦旦地演说做个后勤医生的“远大理想”。
顾母挑着眉毛,在南浔面前慢条斯理地展开通知书,道:“儿子,你总不能是去首都研习学院当医生吧?”
顾南浔顿时有些被戳穿的尴尬。好在顾南浔的父母没有阻拦他,十月,如愿以偿拖着行李报道。
首都研习学院是中国分区唯一一所以异能和相关历史为主要学习和就业方向的综合性大学,应届毕业生大都被分去全球各地的异能管理局工作,岗位分布从治安战斗到后方部署再到研究所都有分布——除了最高局中央教令不允许异能携带者担任。尽管身体素质欠缺,顾南浔希望能够进入作战部门。
没有想到的是,顾南浔的确如愿以偿地在毕业后作为战斗人员被招进中国分区异能管理总局,却不知为何被安排到巡逻走访科里坐了整整三年办公室,平日里需要做的也只是整理资料,提交采访报告。
顾南浔每年都向先遣队提交调职申请。每一次,他的笔试分数都是前列,可总是在面试环节被现任先遣队大队长易嘉一票否决。
曾经一起长大的同窗竹马,反手就是过河拆桥,既不联络自己,也仗势欺人剥夺自己调任可能。顾南浔对此很郁闷。
今年顾南浔依旧提交了调任申请,如果今年也被否决,他将永久失去进入作战部队的机会。
*
“顾南浔,这件外套和你的裤子不搭,换件黑色的。”
顾南浔和大学同学也是现任同事沈初合租一间公寓,他就像顾南浔亲生父母那样,衣食住行每日叮嘱样样不缺。
自顾南浔和沈初说他今年又要去面试开始,沈初就一直在焦虑,比顾南浔还焦虑。
沈初从一个月前开始对顾南浔进行各方面特训,从说话口音、走姿坐姿,到服装搭配、发型设计。顾南浔对这些东西一无所知,自然任由沈初摆布。
这比上班还累。
“我先走了,中午可能来不及回来做饭,你别饿着自己了。”实在是不想再换一套衣服,顾南浔干脆提前一点出发。
今年先遣队把面试地点定在首都研习学院的第三教学楼,从顾南浔进校园开始,一路上没有碰到任何人,他疑心这是面试已经开始对预兆。毕竟在很多漫画、小说里面,这种场合,往往两旁教学楼里会有监察考生一举一动的考官。
顾南浔确信自己完美遵从了沈初的礼仪教导,端正地走到第三教学楼楼门口。
楼下本该有两名站岗的治安员,现在却是空空如也。
顾南浔在玻璃门前站了一会儿,思考着是走楼梯还是坐电梯上去。就在他准备向里面走的时候,一道很微弱的声音响起,不属于他的声音。那个人说:“你是来支援的吗……”
顾南浔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任何人。
“请问你是——”
前方台阶上方的空气扭曲了一下,一个身材较瘦小,看起来像还没毕业的高中生的身影一点点显现。
隐身的异能吗?顾南浔对那个坐在台阶上的少年伸出手。
“你好,请问里面发生了什么需要支援?我是来面试先遣队的考试人员,我叫顾南浔,你呢?”
“面试……?不是升学咨询会吗?。”那个少年没有理会我伸出去的手,顾南浔只得尴尬地收回来,“……里面的人都死光了,叔叔,你能不能帮忙报个警。”
“……我收到的通知是在5月7日前往首都研习学院第三教学楼参加最后一轮面试。”顾南浔不确定这个少年是否也是面试的环节之一,保险起见,他操纵气流试图进入教学楼探查,同时联系了地方治安局。
奇怪的是,门前的空间好像被透明的玻璃罩隔开,气流无法进入。
是结界,折叠了空间,错位的气流无法进入。那个少年没有回答顾南浔的话,像被胶水粘住一样一直坐在台阶上。
支援……少年……结界……面试。
“同学,你不是来面试的,你收到了什么消息?”顾南浔的心里有一些猜测,但还需要这个少年协助验证。
“……升学咨询会。”
“发送人?”
“一类招生咨——”
“我是说代码。”
“D1375。”
同时顾南浔打开智讯器的信息传输栏,信息发送代码也是D1375。
“看来我们都被算计了。”收起智讯器,他向那个少年道别,告诉他自己已经报警。
少年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错愕,差点要从台阶上站起来,又生生克制住起身的欲望,只是惨白着脸,声音也尖锐了几分:“别走!?”
“别急,我不是要把你扔在这儿,我想看看结界折叠点在哪。你要不要也从内部看看有没有薄弱点?楼里面暂时没有动静,应该伤害不了你。”
顾南浔愿意相信这个孩子,但他也没有打破结界救他出来的能力,这样说也只能是安抚安抚对方,说到底,自己只是个过不了面试的文职人员而已。
顾南浔转过头,那个少年没有答复,出于关心,他回头看了一眼。在顾南浔的视线聚焦之前,他听见很闷的一声,像装了水的气球爆开的声音。
他看清楚了,刚刚还在和自己搭话的那个会隐身的少年,像气球一样,在顾南浔面前炸开成一堆血/浆和肉/块。
结界层一片红色,粘稠而艳丽。
顾南浔不知道该做出何种情绪反应,人类能够处理的信息十分有限,眼前的一幕显然已经超出了我所能接受的范围。
他可以愤怒、可以后怕、可以哀伤,但他的手臂自发地向前伸展了,手指触碰到那层看不见的障壁,阻塞了几秒,紧接着,他的全部肢体穿了过去,进入了结界内部。
一瞬间的怔愣过去后,顾南浔发现自己出不去了,这是个只进不出的结界。
那个少年刚刚坐着的位置上画了一个很小巧的法阵,生效的一瞬间会为阵中人提供远超其可承受范围的能量,从空气中残留的能量波动来看,他是从内到外爆体而亡。
也许自己刚刚转头准备离开的时候,少年听了他话,想跟着顾南浔一起,于是他站起来了,身体离开法阵范围之外,法阵生效,他爆体而亡。
新鲜血液的腥气还在顾南浔鼻间萦绕,他的猜测是否准确已经不重要,眼下进入了这个结界,如果找不到空间的折叠节点,他的下场未必会比这个少年好到哪儿去。
更何况,少年有一点说错了,楼里面的人并非全都死光,气流带来了可怖的信息。
此刻,整栋楼里,不同方位上,十三个人正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