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浔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尽可能在周身制造出高速盘旋成近似屏障的风。

    他向前走了几步，停下来，又向左右都各走了几步。

    结界内发有奇异的规律，向前走，能够探查到的十三个人的视线会一直跟随他。而向左向右走，每走一步就会少一道注视目光。

    里面的人不想让他进去，正巧他也不想进去。

    他沿着结界边缘一点一点向前走，随着每一步的迈出，背上那种被死死盯着的压力一点点变小，可在第十三步走完，正要迈出第十四步时，被注视的感觉又猛然袭来。

    顾南浔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试探着调转朝向，退回来，向反方向走了一步，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再次消退。

    不论是在校还是在职，顾南浔都没有听说过有这种威力的结界异能。

    这种程度的异能，没有被监管吗？

    【我是来面试先遣队的，那个孩子是来参加招生会的，我们都收到了同一个人的传讯。

    结界的机制应该不是楼里的人布置的，那十三个人不知道是不是结界的一部分。

    那个孩子说里面所有人都死光了，他可能靠着隐身异能逃出来了，也可能从一开始就没进去过……】

    顾南浔大脑不停转动，脚下保持着向右走十三步，然后向左走一步，再向右走十三步的动作。结界的范围卡得很巧妙，刚好绕教学楼一圈。一路上没有踩中陷阱，也没有找到出去的办法。

    顾南浔又走回到了正门前的台阶上，涂满水泥地的血肉消失了，干干净净空空如也，连同那个聚能法阵一起。

    顾南浔在原地站了一会，接着深吸一口气，快速向正门冲刺，加倍剧烈的注视感像泥浆一样裹住顾南浔的五感，既然已经跑出去，那就没有再回头的可能。

    最后一步，他推开了大门。

    注视感顿时消失，门里光景与在外部观察时的状况完全不同。

    门内人声鼎沸，大厅的公共座位上挤满了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最中央的服务台上挂着显示实时面试人代码的电子屏。

    【果然是面试的一部分。】顾南浔送了口气，到服务台那儿领号等候。

    “先生您好，麻烦出示一下面试信息。”服务台后笑容优雅的女人和气地说道。

    顾南浔点开智讯器，却发现信息栏空空如也。

    顾南浔一面震惊，一面在那女人的催促下心跳不断加速。

    “抱歉，我的信息好像没了……”

    “没了？”那位女士似是不想让顾南浔尴尬，温和地笑了笑，弯下腰去操纵电脑，“没关系，请报一下你的姓名和身份编码，我来给您查询一下。”

    “……谢谢。”处处都充满说不出的诡异，顾南浔问道，“这个查询系统是查询什么的？”

    那位一直微笑的前台小姐挑着眉毛抬起头：“就是联通主网络的身份档案查询呀。”

    顾南浔作势思考，报了另一个名字和编码：“易嘉，A377025。”

    先遣队的主事人，如果是陷阱的话报他的信息绝对没错。

    几秒后，前台小姐面色凝重地注视着顾南浔：“先生，请不要开玩笑，这里是办公场合。”

    不好的预感笼罩在心头，顾南浔的声音有些发颤：“怎么了？查询不到吗？”

    前台小姐没好气地把电脑转过来，屏幕上的确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易嘉，一样的名字、长相、身份编码，唯一不同的是职位和现况。

    屏幕上，易嘉并不是先遣队的主事人，而是副官。

    以及，两年前在敌袭中身亡。

    “……这……这。”顾南浔努力用尴尬的笑容掩饰自己内心的震动，先前额头上快要风干的冷汗又顺着额角向下滑落，他觉得自己说起话来是那么费劲，每个字都重如千钧，“……给您添麻烦了，我可能是最近准备面试太紧张了，脑子有点浑。”

    “哎，我就说嘛。先生您看起来年纪轻轻仪表堂堂的，怎么看也不像是喜欢乱开玩笑的人。”

    “那……麻烦重新帮我查询一下吧，顾南浔A377024。”

    前台小姐敲下鼠标后半天一动不动，右手紧握着鼠标。顾南浔问她是有什么不对吗，她像被烫到一样一打颤，呼吸声几乎要停滞。她抬起头，看看顾南浔的脸，又看看电脑屏幕。

    她明白觉得顾南浔面熟的原因了。

    “顾队长……”她不由自主地吐出这三个字，同时在顾南浔不解的眼神中拉下警报。

    一楼大厅顿时红光大作，刺耳的警报声响彻这片空间。还在排队等待的面试者不明所以地站起身，被迅速闪身而来的武装人员裹挟着驱赶出第三教学楼。

    顾南浔瞬间被围堵在大厅中央，手中拎着的公文包掉在地上，他环顾包围着他的一大圈人，清一水的深蓝制服。

    茫然，无措。发生了什么？他不过是想查询一下自己的身份信息。

    “抱头蹲下！”有人大喝。

    顾南浔还没反应过来，只得乖乖听话，伏在地上，被人绑上束缚带。

    在双眼被蒙上之前，他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那个人盯着他，说：“你果然没死，叛徒。”

    那是沈初的脸。自己怎么又到这儿来了。

    *

    第三教学楼里没有刑讯设备，这群人要么对顾南浔进行转移，要么就地问话。幸而他们选择了转移，顾南浔才有时间消化一下进门之后这一连串事件。

    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自己仍在结界内，只是那十三个注视者不知所踪，至于是否是结界是否与这个世界重叠了，顾南浔并没有什么头绪。

    从听到的只言片语中，这个世界和自己原本的世界发展变动也很大，像是在这里自己是叛逃的先遣队队长，易嘉是在任务中死亡的副官，沈初在先遣队应当也是较高的职位。

    说实话，要不是现在这个处境对他的生命安全实在不太妙，顾南浔会十分羡慕这个他能够进先遣队的世界。

    “请问我犯了什么罪？受到这样不人道的对待。”

    蒙眼的特殊布条和口枷刚被摘下，顾南浔立马抓住时机发问。

    给他松绑的先遣队员还没能开口，一道熟悉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少装！现在的处境也在你的计划之中吧？”

    “那个……你别着急，让我解释一下。”顾南浔活动没两下的四肢很快又被绑到新的装置上，“你是沈初吗？”

    “废话。”

    “你误会了，我不是顾南浔，或者说，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顾南浔。”

    面前的“沈初”脸色本就气的发青，顾南浔这句话说完更是又沉了几个度。他屏退刑讯室内其他人，激活异能抽取装置，顾南浔正被绑在上面，当即感受到一阵强大的吸力拽着他的背向后。

    “沈初”远远站着。汗水遮眼，顾南浔看不清楚“沈初”的表情，只听到那人开始问话。

    “为什么自投罗网，是你新筹划的袭击中的一环吗？”

    “我——”

    “你藏起来的那个组织，已经被我们找到了。你说你不是顾南浔，那你为什么顶着一模一样的脸一口报出自己的身份编码和我的名字！为什么出现在第三教学楼！为什么不还手！”

    顾南浔已经听不太清“沈初”说话的声音了，身后的装置实在可怕，最初的吸力过后是强大的痛觉传输，并非□□上，而是感知上，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有如虫子啃噬一般的痛楚。

    “你恨顾南浔，一定有原因……但我不完全是他，所以我不会伤害你……”顾南浔声音微弱，整个人像在蒸笼里蒸过，水淋淋的，“更何况，我们见过……不是吗，很久以前。”

    抽取装置停下。“沈初”按下按键的手指绷得发白，他用枪挑起顾南浔垂下去的头颅，问道：“顾队长，你总是这样——”一会儿是你，一会儿又不是你了。

    “你……信我？”

    “不信。”沈初撇开头，“只是易副官交代过，第二个顾南浔要善待。”

    听见易嘉的名字，顾南浔找回点气力扯着嘴角笑了笑，他问：“易嘉……是被我杀的吗？”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

    沈初甩甩手，恨意一直通向他眼眸深处。顾南浔挨了刑挨了打，还依旧是这副云淡风轻的态度，从前跟在他后面做任务有多喜欢这种态度，现在反目成仇了就有多厌恶。

    “即便你不是他，也少惺惺作态。”沈初低头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儿，解开了顾南浔的束缚带，把自己腰间一直别着的一把通体漆黑的手枪塞进顾南浔手里，“易副官说过，如果你再来，就把这把枪给你，他说其他的你都知道。”

    沈初刚走出刑讯室，就被先遣队的其他队员围住，或是愤怒、或者悲恸、或是不解，他们质问沈初，为什么不杀了顾南浔，为什么给顾南浔一把枪。

    “他不是顾南——”

    “沈队长！”其中一个女队员高声打断沈初，“你不会不忍心吧？你不忍心看他死，就忍心看易副官死吗！”

    他们的争论还没来得及有个结果，一声惊呼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透过单向玻璃，坐在椅子上的顾南浔拉开那柄枪的保险栓，举起手，枪口对准太阳穴。

    然后扣下扳机。

    刑讯室外比室内还要安静。

    *

    再次睁开眼时，顾南浔发现自己依然处在刑讯室内，身上依旧绑着一道又一道束缚带，痛感依旧清晰。

    如果不是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换了一位，顾南浔还以为自己没能从那个世界脱离。

    站在他面前的那个男人立马给他松绑，在旁边一干人等疑惑的目光中蹲下，与顾南浔视线平齐。

    “你回来了。”那人语气肯定，“他们对你用刑了。”

    “我没事，他们认错人了。”顾南浔坐在椅子上活动活动筋骨，扶着面前蹲着的男人的肩膀，借力站起来，“易队长，能麻烦你和我说说都发生了什么吗？”

    顾南浔熟练地忽视掉刑讯室里的其他目光，径直推门而出。

    易嘉也站起来，“嗯”了一声，跟着顾南浔走出去。

    推开门，沈初蹿了出来，对着顾南浔一副虚弱的面相左看看右看看。

    “祖宗，你怎么去趟面试都能遇到意外！”沈初说。

    “我差点命都没了。”心里绷着的弦刚刚松下来，他只想睡一觉。但这个愿望没能实现，他刚一出门就又被一大群全副武装的警备员推搡着上了一辆运载飞机。不过这次，他熟识的人都还在他身边。

    “你真不记得你干了什么？”沈初悄悄问道。

    “那我最后再说一遍，第三教学楼被设置了结界，我在那里碰到了一个会隐身的男孩，他死在我面前，我脑子一热就进结界。后面的事我都不记得了，睁开眼就是在刑讯室里。”

    无事可做，顾南浔又耐着性子给沈初讲了一遍，“所以你说的我到底做了什么？”

    “差点把整个第三教学楼砸了。”易嘉简单概括，“说要颠覆中央教令，我接到了你的报警讯息，在……你开始无差别攻击之前把你捆了。我还没开始审讯，你就回来了。”

    顾南浔听懂了，沈初却是越发迷糊。他刚想说话，就被易嘉瞪了一眼。

    “那我们现在呢？要去哪？”沈初顶着冷眼，问道。

    “中央教令。”易嘉和顾南浔异口同声。

    *

    『因引发恶劣暴力事件，公开宣言对中央教令不实言论，对社会造成不良引导，中国分区在职人员顾南浔即刻押送至中央教令，附带安全员中国分区先遣队队长一名，及可疑人员顾南浔同事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