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柳盛抵达小区门口的时候,夜色已然浓稠如墨。

    他住的小区是几十年都未曾修缮过的某厂家属院,整体破旧不堪,已经没多少人愿意居住在这里了。

    但柳盛愿意,因为这里的房租着实便宜,屋子虽破但不算小,而且一个月才几百块钱,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了。

    打开门锁进了屋,柳盛的神经才慢慢放松下来。

    他疲倦地踢掉鞋子,瘫在老旧的沙发上许久不能动弹,脑海中满是蒋依宛如当年一般明媚的笑颜。

    几年过去了,早已物是人非。

    人和物都在变,就连柳盛都从青春蓬勃的少年变成了整日为生活奔波的苦命人。

    唯独蒋依仍然耀眼如昨日,即使看向他的眸光充满讶异,但依旧真诚纯澈。

    他根本就配不上她。

    在沙发里疲乏地瘫了许久,直到手掌的伤口隐晦地发痛,柳盛才反应过来,原来整条手臂都被压麻了,鲜血被挤压出来,流了一沙发。

    他艰难地翻身下了沙发,扯出几张纸按在血迹上,去卧室随手抓了一套换洗衣物,随后进了狭小的浴室里。

    温热的水流遍布全身,柳盛有一种被彻底洗涤干净的感觉。

    他解开缠绕在手掌上的布条,任由水流舒缓地淌过。

    盯着鲜红的伤口出了神,柳盛忽然有一种想亲眼看到它结痂、脱落的过程,甚至想听皮肉愈合的声音。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空荡的胸腔感到久违的满足。

    从浴室出来,柳盛在卧室翻出快用完了的酒精,十分珍惜地用棉签沾取后缓慢地擦拭着伤口。

    由酒精带来的强烈的刺痛感深入骨髓,他竟然感觉了到几分隐晦的快感。

    清理完伤口,他从冰箱里拿了一片面包叼在嘴里,从兜里拿出了手机。。

    柳存絮的消息同时弹了出来。

    [柳存絮]:我下班了。

    [柳存絮]:你明天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觉得你高低得缝两针。

    [L]:不用。

    回完消息,柳盛刚要关掉手机屏幕,余光一扫,手指滞在了联系人上的小红点上。

    [依依依依呀 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附加留言:我是蒋依]

    柳盛的指尖颤了颤,盯着这个熟悉的名字看了好几秒,下意识点了“同意”。

    下一秒,他忽然反应过来,刚想把人删掉,对面却来消息了。

    [蒋依]:这么晚还没睡吗?

    柳盛没有要回的意思,有些颓丧地把手垂下了,盯着这条消息发呆。

    心里珍藏的某处不出意外地被触动了。

    但这不是他的本意。

    几分钟后,许是蒋依以为他睡着了,于是胆大地开始“发牢骚”。

    [蒋依]:你白天肯定累坏了吧?怪不得能一秒入睡。

    [蒋依]:我刚把简荟安置好,累死我了。

    [蒋依]:以后我可不会再让她碰酒了,太可怕了。

    [蒋依]:终于可以休息了,晚安,祝好梦![钻被窝.gif]

    表情包上的小熊重复着盖被子的动作,柳盛无意识地勾了下唇角,退回了手机桌面。

    桌面的壁纸是一张很模糊的女生比耶的照片。

    柳盛不自禁用拇指在女生的脸颊上摩挲几下,然后按熄屏幕靠在沙发上缓缓阖了眼。

    —

    清晨五点,只在沙发上窝了两个小时的柳盛提着一兜橘子,踏着凉气出门了。

    天色未亮,街上无人,只有萧瑟的冬风呼啸着与他结伴。

    柳盛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向着天边微弱的光亮奔去。

    几个小时后,车停在了“中心医院”门口。

    柳盛并没有着急进去,而是用力搓着冻到通红的手,试图恢复原有的正常血色。

    待手上的温度重新升高,他这才迈上台阶进了医院。

    值班的护士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突如其来的一阵凉意激的她打了个寒颤,赶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在看到是常常趁夜色来看望母亲、却又很快离开的小帅哥后,紧张的神经倏地松散了下去。

    她笑着打招呼:“早啊。”

    “早。”柳盛冲她颔首,“最近我母亲的情况怎么样?”

    “挺好的,不哭不闹——”护士耸肩,“也不醒。”

    似是预料到了病情毫无进展,柳盛点头,冷然的表情看不出情绪。

    他简短道了谢,向着走廊深处走去。

    推开病房门,一眼就看见病床上静静躺着的干瘦女人。

    即使每周见母亲的频率不低,但柳盛每每看见她现在的模样时,心尖都会猛地一颤。

    曾经那么爱美的女人,如果见到自己狼狈现在的模样,肯定很难过吧。

    柳盛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垂着眼替女人整理好了额间斑白的碎发,又抽出一张纸沾了点水,清理掉她脸上的污垢,然后坐下开始剥橘子。

    在柳盛高二那年,家里的公司一朝破产,欠了一屁股债的父亲卷了家里所有积蓄带着情人逃往国外,只留下孤儿寡母两个人艰难生存。

    某天,母亲被讨债的人逼急了,一个人在家吞了整整半瓶安眠药,自此再也没有醒过来。

    柳盛向亲戚借了一笔钱,带着植物人母亲来到北里,一呆就是三年。

    为了防止追债的人找到母亲,柳盛只好把她安排到了北里最偏僻的医院,自己也只敢在凌晨或半夜偷偷过来看她两眼,生怕被追债的人寻到蛛丝马迹。

    病房里静悄悄的。

    柳盛把几个剥好的橘子放在纸巾上,俯身在母亲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不舍地蹭了蹭女人的鼻尖,转身出了病房。

    走回医院大厅,值班护士在喝豆浆。

    看见柳盛,她刚要说些什么,青年却先她一步开了口。

    “桌子上的橘子你拿着吃吧。”

    说完,青年便离开了医院。

    他明知道母亲什么也吃不了,却还是每次都会带着吃的来看她,真是固执……

    护士望着他修长的背影颇为心疼的叹了口气。

    —

    出了医院,柳盛拉高衣领遮到鼻尖,魂不守舍地走在街上。

    枯叶划过眼前,他停下脚步,正面对着一家咖啡馆。

    咖啡馆的屋檐上挂着几条很危险的冰锥,他的记忆回笼,再次停留在了高二那年。

    高中时期的柳盛不喜欢讲话,面对同学的示好也一律冷眼相对。

    因此,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一个怪胎。

    但事实上他性格本就如此,冷漠慢热,很难融入一个集体。

    面对同学给他起的不善的外号,他也是充耳不闻,依旧孤僻地独来独往。

    某天放学,外面下了好大的雪。

    柳盛慢悠悠地踩着一条直线往家走,一抬眼,发现不远处的咖啡店前站着一个栗色头发的女生,眼角有一颗深色的痣。

    女生正在低头打字,时不时看一眼周围,应该是在等人。

    似乎是聊到了什么有趣的话题,女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璀璨的笑容似太阳般融化了冰霜。

    柳盛鬼使神差地站在原地没动,盯着女生嘴角氤氲地笑意出神。

    一旁的工地在施工,机器嘈杂的轰鸣声震的人头皮发麻。

    倏地,柳盛看到咖啡店屋檐上的冰锥晃了晃,摇摇欲坠。

    女生还在低头聊天。

    柳盛动了动嘴唇想出声提醒她,却不习惯发出声音。

    眼看冰锥就要砸在女生头顶,他下意识快步走过去,趁冰锥下落之时伸手抓住了它。

    冰锥在碰到柳盛温暖的手掌后开始融化,冰冷的水滴落在女生白皙的脖颈处。

    女生缩了缩脖子,这才茫然地抬头。

    两人四目相对。

    柳盛忽然觉得,面前这个女生漂亮的像画。

    女生穿着白色羽绒服,海藻般的栗色带雪的长卷发随意的披在身后,雪白色的皮肤肤若凝脂,瓜子脸上精致的五官超凡脱俗,眼角的泪痣为她平添了几分冷艳。

    女生的目光环视一周,最后停留在了他手中的冰锥上。

    她明白了,这个男生是在救她。

    “谢谢你!”女生咧开嘴笑了笑,是柳盛刚才看入迷喜欢的弧度。

    他对这个女生一见钟情了,并且成功追到了她,成为了她明媚笑容的专属拥有者。

    思绪闪回,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咖啡店门口,柳盛有些落寞地垂下了眼。

    如果时间能停留在几年前该有多好。

    兜里的手机震了又震,他收到了好几条新消息。

    [蒋依]:在吗在吗在吗?

    [蒋依]:今天中午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饭[乖巧.jpg]

    [蒋依]:中午没空也没关系,下午、晚上、凌晨,我都可以!

    看得出来,她很想跟他一起吃饭。

    看到蒋依的消息,柳盛的心墙又开始控制不住的松动。

    他紧握着手机,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崩的发白。

    如果他还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他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奔向太阳,然后紧紧将太阳拥在怀里,不知疲倦地重复诉说爱意。

    但现在,他一无所有,甚至连爱人的勇气都随着时间消散了。

    他不想耽误她。

    柳盛呼了口气,打字的手指有些发颤。

    [L]:没空。

    对面几乎是秒回,也只有两个字。

    [蒋依]:好吧。

    柳盛知道她不开心了,但是他没办法。

    柳盛的心脏像是被人紧抓着一般憋闷,酸涩控制不住的在鼻尖打转。

    他忽然有些想哭。

    他们不该变成现在这样。

    她应该被鲜花包围,被美好灌溉,让所有人都为她所爱。

    悠扬的手机铃声响起,是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打来的。

    柳盛眸光瞬间沉了下去,给柳存絮发了条请假的消息,调转脚步朝着Salve相反的方向走去。

    天空开始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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