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什么也没有，屋外倒是有天地星辰，花草树木，于是我推门而出，习惯性地抬起头，又看见了满天星斗。
脑子里不自觉地浮现起方才回来的路上，抬头有星光，向前看有一个人，领着我往前走。
只过了这么一会，我就觉得那个瞬间已经离我很遥远了。
我叹了口气，回到房中，执笔写下：
“是日繁星熠熠，蓝衣少年领路，衣袂翩翩，天地万物蒙上星光，我心亦然。
然半刻再望，顿觉黯淡，半刻过往已成空，不见当时景致，不念过往悲喜。若过往成空，此刻何来？愿以此笔墨，求明月星辰长挂青空。”
放下笔，困意顿生，我轻轻拿起纸，折起来放到枕头下，便躺下了。慢慢地，头上的木制天花板幻化成满月高悬的星空……
晨起，吃毕早饭，往前间走，便遇到了裴望之，他今日高高束发，一身青衣，很是俊俏。
他朝我笑了一下，我也向他点了个头。
“你昨日回去可有想到什么法子打探到你娘的消息？”我一边走到他旁边一边问。
“还是只能等我拿到银子再去看看情况了，昨日真是麻烦姑娘了。”
“无妨，不麻烦的。”
离上课还有一些时间，孩子们都还没来，我便和他站在东连廊处闲聊。
我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你找到你娘后，要做什么啊？”
“如果我娘过得很好，我不会去打扰她；如果她过得不好……”
少年扬起眼睛看着远处，
“我想把她接到灵衍山。”
“你要回去吗？”
“此行本来就是慰问双亲，看看他们是否安好。事情做完了，也就该回去了。”
“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
远处寺庙的钟声如期而至，三三两两的孩童走进了教室。
他站在原地等着我问。
我笑了笑，说下次再问吧。
孩子们都进了课室，我们也朝不同方向走去。
走进西连廊的教室，我翻开书，接着昨日讲到的地方讲。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
“先生，丽水和昆冈在何处啊？“
一个小女孩站起来眨着眼睛问。
许是我昨日的讲解唤起了他们的兴趣，今日他们听得尤其认真，还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但我只知道那些省份在现代的称谓，也不知道这昱朝的行政划分。
我看着女孩亮亮的眼睛，有些艰难到：“这个先生也不是很了解，等中午我去查查典籍，下午我再来告诉你们答案好吗？”
小女孩极力掩盖住眼中的失落，坐了下来。
我心中像被什么堵住，嗔怪自己既然来做了这个先生为什么一点都没有准备。
中午，用完饭吴先生照例回房休息了。我问裴望之可知道这里有没有藏书阁。
他说吴先生告诉过他书院里就有一个，说着便要带我过去。
路上，他看我意兴阑珊的样子，提高了音调问道：“姑娘怎么了？”
“就是觉得，我不配当这个先生。本来他们这么有热情，我却不能回答他们，倒是耽误了学生们。”
裴望之听出了我话中的意思，想了想，道：“所以你这不是在补救吗？这世上没有配不配，只有想不想。”
我仍然低着头，没有答话。
过了一会儿，我又听到清亮的声音响起，
“现在姑娘对教书是什么感觉？”
“站在上面的时候，看到那些孩子们求知的眼神，还挺幸福的，觉得自己在做很有意义的事情。只是……”
“既然如此，那便做下去吧，好好做下去。”
我的转折被少年斩钉截铁的话打断。
我抬头，阳光在他头顶直射下来，一时有些晃眼。
我重重地点点头。
进入藏书阁，我找到一本四海志翻读起来，方便弄清楚昱朝的区划与地理。
我还找了一本历史典籍，一本《论语》评注，准备拿回去研读。
裴望之看我如此认真地找书，便也到书架前寻觅。
我寻好了书，看到他抽出了一本，便问他看什么书。
他将书递到我的眼前。
是《虞世南诗文集》。
我的名字，就出自虞世南的那首《蝉》。
我一瞬间如五雷轰顶。
不是说这个时空与我所在的时空并不重合吗？
为什么会出现相同的人？
“你很喜欢他的诗吗？”我故作镇定出声。
“对呀。他的诗意境开阔，读来顿觉心性舒远。”
“那，你最喜欢他的哪一首诗？”
“《远望》，第一句便是‘石壁望松寥，宛然在碧霄’，将人带入那广阔无尽，瑰丽无比的世界。“
这句诗我倒是没听过，但是，这种风格，我怎么觉得很像一位故人……
但虞世南的诗风应当不是这样的。
我皱了皱眉，不过我只知道他的一首诗，又能对他了解多少呢，还是不要班门弄斧了。
我在原地想了许久，裴望之也不见怪，见我没有回应便去旁边坐着翻起了书。
我也在另一个座位上坐下，开始看四海志。
午日屋外太阳很大，屋内却很清凉，书香阵阵，时不时传来翻书的声音。
我跟着书中的文字遨游四海，余光又能瞥见身旁少年如痴如醉地读着诗文。
悠长的春日午后，唱了一首秀丽的风歌。
晚课上，我给了那个女孩子解答，并说道：
“其实早晨我也不知答案到底是什么，但我们可以去寻找，像你一样问出来，像我一样去书上寻找，只要敢问敢找，一定会知道答案的。”
台下孩子们的眼睛扑闪扑闪的，我突然感到有萤火虫飞进我的心里。
“开心吗？”
晚课结束后，天将黑未黑，我送裴望之出书院。
我蹦蹦跳跳走在他旁边，点点头。
“你们灵衍山在哪里呀？为何我在书上见了许多山，却不见灵衍山？”
“灵衍山……”他嘴里念着，眼睛看向日落的方向。
“走！”他突然拉住我的袖子向前跑。
“干什么？”我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但依旧跟着他的步子小跑着。
“带你去看灵衍山！
得快点，不然天黑了就看不见了。”
太阳在一点一点西沉，红霞漫天，一青一蓝的身影在天地间狂奔，似夸父逐日般执着，又多了些恣意与洒脱。
穿过房屋，眼前便开阔起来，一片绿意盎然的田野在风的吹拂下轻轻晃荡。
耳边的风声终于止住，少年没有松开我的袖子，反而反手拉住我的胳膊，凑近我道：
“郑姑娘，冒犯了。”
说话间，另一只手搂住我的肩，竟带我腾空而起。
虽然措不及防，但我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出其不意，并没有很惊讶，只是下意识紧紧搂住他的腰怕摔下去。
风又起，少年的腰很硬实，完完全全替我挡住了风，我突然觉得这样抱着很舒服，很温暖，于是慢慢闭上眼
他用轻功带我到了屋檐上，待站定，我还没反应过来。
只是突然发现没动静了，便赶紧睁眼，慢慢抬头便发现正头顶上身体的主人低头看着我。
四目相对间，我赶紧放开手，往后小心退了一步，但房檐上位置狭窄，我感觉平衡不稳，心道不好，立刻坐了下来，这才保持了重心平稳。
裴望之见我如此自如地就坐了下来，也觉好笑，也理了理衣衫，往后一坐。
然而他是往后坐，我方才又是对着他往前坐，导致我面对着他，只能看到他有些不自然的眉目，和他身后暗暗的天空。
他与我这样面对面坐着，眼睛看着远处，一下子挠挠头，一下子动动身子，逗得我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那个……太阳马上完全落下去了。”他清了清嗓子，瞟了一眼我又看向远处。
“哦好！”我赶紧转身，却忘记了自己在房顶上，慌忙间滑了一下。
他左手赶紧向前，拉住了我为保持平衡伸出的右手。
“你小心一点，坐这来，我这边比较安全。”
我闻言朝他走去，终于在他坐了下来。
刚坐下我便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住了。
整个天空呈一片深蓝色，唯远山那一点还沐浴在橙红里，霎时一群大雁飞来，最后两只在队尾，经过那座山便盘旋着，久久不愿离去。
“那山便是灵衍山。
他们说，日头便是落到灵衍山后的。因此，灵衍山也是日光能照到的最后一个地方。”裴望之的声音显得十分悠远，飘向那座庄严肃穆的高山。
“灵气盎然，衍生万物。”我初听便觉得这个名字起得好，却没想到这样相配。
“想来，那应该是一座极美的山。”
“想去吗？”少年看向我，双手放在嘴边做成喇叭状朝我问道。
耳朵猛然被他一震，我做出想打他的姿势，脸上却笑了。
“想，非常想。”
我也对着他耳边喊。
“但是我记得你中午看到太行山都忍不住翻页。最想去太行山还是我们灵衍山？”
少年又对着远方喊，吓得远处飞雁连连惊逃。
“当然是，你们的，灵衍山。”
我也大笑着对远方一字一顿地喊到。
喊完这句，我们俩同时回头相对，同时看到黑暗中对方脸上的汗水和眼里映出的几点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