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9月1日，榕城一中新生报道。
九月初突然下了一场大雪，1号下午两点仍是雪花飘飞。
上下一白。
一中门口停了几辆私家车，家长们一边把行李拿下来一边叮咐孩子“不要懒惰，勤于卫生，宿舍有什么不满意的就跟老师提。”
下午两点住宿生报到，走读生明天才来。
扎着高马尾的少女孤零零地站在校门口，手里还拎着一个透明塑料袋。
她呼出一口白气。
余恬划拉了会手机，回完消息后抬头盯着天空发呆，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一声后从口袋里掏出个棒棒糖，撕开橙色的包装，把糖含嘴里咬成几瓣，又把糖棍放回包装袋，最后塞回衣兜。
余恬把糖嚼碎咽下去。
一辆黑色汽车停在校门口，里面冲出一个人，猛地撞进余恬怀里。
“甜甜我为了过来找你和家里人大吵一架，现在都流落街头了！”
“我到现在还一直饿着肚子呢！”
余恬被撞地后退两步，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声音带着感冒的鼻音：“知道，我给你买吃的了。”
“你先起来，我没戴口罩。”
她拍拍双马尾小萝莉的头，把塑料袋递给她。
小萝莉一脸感动，“甜甜最好了！”
余恬语气淡淡，“别叫我甜甜。”
“好的甜哥。”小萝莉从善如流。
另外几人也下了车，迈着大长腿向这里走来。
最先到的长腿一号看见小萝莉手里的零食，大声嚷嚷：“好啊余小恬，小爷我从早上九点一路赶过来，怎么没见你给我买点儿好吃的呢？”
余恬还没来得及开口，长腿二号一脚踹在长腿一号的屁股上。
长腿二号拧着眉，带着肉眼可见的烦躁，“你还好意思说？我一路都没睡成觉，你就应该去开碰碰车，省得祸害别人。”
长腿三号慢悠悠地走过来，打了个哈欠，“我觉得阿景的车技还好啊，起码没出车祸。”
贺景揉着被踹疼的屁股，龇牙咧嘴，“季狗你夸我损我呢。”
季闻扉回答迅速：“夸你。”
余恬见季闻扉和荣铮都困得睁不开眼，问：“你们又通宵了？”
荣铮没睡好，只是应了一声。
季闻扉把大衣口袋里的感冒药递给余恬，眨下桃花眼，“我十一点就睡了。”他指指荣铮，“他打了一晚上游戏，路上太闹腾，还没睡够三小时。”
贺景默默后退一步，荣铮没睡饱可是会打人的。
他举起爪子，“我发誓，我真不是故意的。”
荣铮想到这人把他安排在副驾，又是放歌又是找电影，都给气笑了。
“你他妈是存心的。”
季闻扉到小萝莉旁边去。
三个人并排站在一起，人手一块小蛋糕，像三只捧着瓜的猹。
见荣铮成功踹到贺景，安荼荼感叹道：“你说你惹他干嘛？”
-
“余小恬你怎么一个人过来啊，走前都不跟我们说一声。”
四人在女生宿舍楼下聊天，荣铮去宿舍补觉了。
余恬倚在门口静静听他们聊天，嘴里嚼着泡泡糖，吹出一个粉色的气泡。
越吹越大，最后噗的一声，破了。
余恬把泡泡糖吐到糖纸里包好，再扔进垃圾桶，听到贺景的话，回道：“昨天我哥和学校商量点事儿，顺带送我过来了。”
余恬的声音闷闷，听着像小姑娘委屈撒娇，但几人知道她是因为感冒才这样，平时拽得是位祖宗。
可知道归知道，季闻扉一双桃花眼眨巴眨巴，语调轻轻，“所以我们甜甜就委屈得大半夜跑出学校，吹了一夜的风，还把自己冻感冒了——小可怜甜甜。”
在名字上，甜哥最烦两个词。
一个是甜甜，一个是小可怜。
季闻扉知道，明知故犯。
在做人上，甜哥最烦一种人。
明知故犯的人。
余恬站直。
安荼荼和贺景齐齐后退，一个拿出一袋瓜子，一个打开相机。
余恬也没做别的，就是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
“您好，门卫叔叔。”余恬声音又轻又软，“嗯，是我。是这样的，女生宿舍楼下里有两个男生，他们好像是走错地方了……”
“好的，谢谢您。”
余恬又打了一个电话，语气不变，“荷姨。”
“嗯，季哥在我旁边，他已经到这里了，抱歉给您添麻烦了。”余恬瞥一眼明显僵住的季闻扉，继续加火，“关机？他没……啊，应该是没电了吧。”
“没有荷姨，他没吓我，他——”
季闻扉一把夺过去，对着电话快速道：“妈，回头再跟你说。”
他迅速挂了电话，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余恬。
余恬觉得自己没动手，实在是非常有素质了。
于是她拿过手机，转身时马尾扬起弧度。
头一歪，笑得很乖。
“二位哥哥，我和荼荼去熟悉下新学校的环境，你们自便。”
安荼荼把瓜子放进季闻扉手心，双眼亮晶晶地跟上去了。
等贺景反应过来关上相机后，两人早已远去，保安大叔已经过来了。
贺景和季闻扉心里同时叹一声：“你说你惹她干嘛？”
他们被带着逛了一圈学校，尤其着重认了认男生宿舍。
-
安荼荼属于甜妹的长相，1米6几的个子，爱穿洛丽塔，也很爱笑，阳光又治愈。
余恬也很漂亮，但和安荼荼不同，她长得乖，脸小，眼睛清澈明亮，扎起头发来就像一个腼腆乖巧的好孩子。
这样的脸蛋总是会让人忽视她1米7几的身高。
当她和安荼荼站在一起时，这种反差就会很明显。
刚来的新生还没领到校服，校园里行走的女孩儿都穿着漂亮的衣服。
但余恬和安荼荼就很□□。
安荼荼穿的是一件淡蓝色的长款洛丽塔，腰上系着一个白色蝴蝶结，还围着一条蓝白相间的围巾，让人想到带着露水的春天。
余恬的上衣是件白色高领毛衣，外面套着咖色风衣。
黑色长裤，看着很酷。
不过和她那张乖乖巧巧的脸蛋不贴，就像她的脸和她的身高不贴一样。
余恬本来想回宿舍给安荼荼拿件外套，却被阻止了。
虽然安荼荼很想穿甜哥的衣服，但她为了美貌，含泪拒绝。
榕城一中占地面积很大，光是绕着学校走一圈就花了将近四十分钟。
后来安荼荼想要余恬陪她一起去逛街，她来得匆忙，没有带换洗的衣服和日常用品，甚至都没带一个行李箱。
余恬本想答应她的，毕竟娇生惯养的小姑娘为了她愿意跑这么远，甚至一无所有地跑这么远。
扪心自问，余恬不能视若无睹。
但安荼荼在问完后就摇摇头，从围巾中仰起脸看着余恬，“还是算啦，我自己去吧。”
余恬觉得不行，“你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不安全。”
安荼荼踮起脚，想要摸摸余恬的头，没够到。
于是轻轻拂下落在余恬肩膀的雪。
她弯眼笑得很灿烂，用故作成熟的语气说：“你感冒了，外面还下着雪，早点回寝室休息吧，不用担心我。”
-
余恬看着校门口的出租车驶远，直至消失在白茫中，才转身往回走。
新生都散得差不多了，喧闹的校园安静下来。
余恬回去的路上看见前面有两个女孩，正并排走在一起小声说话。
其中一个搓搓手心，打了个冷颤，提高些音量对同伴说道：“好冷，不知道宿舍里有没有热水？”
“肯定没有啊，一中又不是爸妈，什么都给照顾到……”
余恬瞳孔一缩。
没关气。
-
余恬一路跑回宿舍。
她用钥匙打开门，进去一抬头就看见一个背影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
里面的人听见响声，站起来转身。
清秀温柔。
这个女孩从气质再到动作都透着温和，还有一股书卷气。
她友好地对余恬笑了笑，语调也很令人舒服，“同学你好，我叫殷竹锦。”
余恬对她点点头，“我叫余恬。”
殷竹锦做出了一个不合人设的举动，她挑挑眉，问：“甜妹的甜？”
余恬：“……甜妹？”
殷竹锦微笑道：“你听错了，我是说甜美。”
余恬：……
第一次见面就踩到了甜哥的雷点。
多么精准有力，毫无顾忌。
“不是。”
殷竹锦就问：“那是哪个字？”
余恬倚在门边双手环胸，静静看着她，大概十几秒后才道：“竖心旁。”
殷竹锦发觉自己的新室友好像不太高兴，便走到自己床位边，从行李箱里拿出一袋棒棒糖和巧克力。
她放到桌子上，对余恬笑道：“余同学，你喜欢吃甜的吗？”
余恬没理她，站直后迈腿往屋内走。
殷竹锦表情不变，继续说：“我刚进来时看到水开了，就倒在暖壶里了。”
余恬顿住，看了她一眼，“谢谢。”
“我有感冒药，你需要吗？”
余恬把大衣脱下来挂在衣架上，头也不回，“不用，谢谢。”
殷竹锦不再说话，回到座位上继续翻书阅读。
余恬用热水泡了包感冒药，窝回被子里闭眼休息。
她睡了没几分钟，被叫醒了。
殷竹锦站在离她稍远的地方，轻声道：“余同学，你的药快凉了。”
余恬没听清，坐起来皱眉看向殷竹锦，问：“什么？”
声音有些哑，闷声闷气的。
像哭累了的小孩。
殷竹锦垂眸，重复一遍，“你的药快凉了。”
余恬抿着唇，表情茫然，过了好一会才缓慢地眨眨眼，道：“谢谢。”
“你已经和我说了三次谢谢了。”殷竹锦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余恬脑袋还没转起来，又眨下眼，慢吞吞道：“抱歉。”
殷竹锦：……好有礼貌啊这位同学。
余恬移到床边，拿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一口喝下去。
喝完后她又窝回去，看样子是要睡个地老天荒。
殷竹锦转身回去看书。
余恬没能睡到地老天荒，又被叫醒。
虽然没睡到自然醒，但是余恬睡了将近四小时，总算不怎么头疼了。
殷竹锦对还在缓神的余恬笑道：“已经七点了，我打算下去吃饭，余同学要一起吗？”
甜哥的脑袋终于转起来了。
她觉得自己没和这位新室友熟到可以一起吃饭。
于是余恬拒绝了。
然后殷竹锦就边往门口走边自言自语：“好吧，那我找找附近的餐馆。”
“糖醋里脊？看评论还不错。”
“还有这家，主打酸甜口味，还有甜点，离学校也不远。”
殷竹锦的声音越来越远，但余恬已经从床上爬起来了。
她拉住门把手，看着诧异的殷竹锦，语速稍快，“等等，我先换套衣服。”
“你要跟我一起？”
余恬突然停住，几秒后才开口：“一起，我很快。”
她接着道：“你要是不想等就先去吧，我自己去吃也可以。”
余恬走回去，打开行李箱，随手拿了件衣服，就要脱下上衣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门关上了。
余恬换衣服的动作停下来。
她舔舔干燥的唇，觉得有些渴，想要去倒杯水。
余恬拿起杯子，发现里面有水。
温的。
她抿下唇，又把杯子放回去。
-
余恬换上宽松的运动装，拿了把黑色的伞，打开门。
殷竹锦就靠在寝室门对面的白墙上，听到门被打开，关上手机。
殷竹锦看到余恬手里的雨伞，道：“你准备得好充分，我就没带这个。”
“……商店里有伞。”余恬以为殷竹锦没等自己。
殷竹锦点点头，站直身体。
“我们去晨北胡同吧，那一片都是饭店和小吃摊。”
余恬觉得她对这里很熟悉。
“你是榕城人？”
殷竹锦摇头，“在这儿待了两年。”
殷竹锦走到余恬旁边，余恬才发现这人比自己高。
3厘米差不多，余恬心想。
外面还下着雪，两人撑着一把黑伞，静静走在积雪上。
出了校门后殷竹锦带她东拐西拐，终于来到一条喧哗吵闹的胡同。
胡同远远看去很长，每隔二十米不到就是一家小饭店。
边上各类小吃，繁多丰富得像夜市。
胡同外边寂静无声，里面却是灯火长明，吆喝声和交谈声不绝于耳。
就像一下从无人区来到人间。
殷竹锦带余恬走进去，融入灯光中。
-
余恬和殷竹锦慢悠悠地逛着，最后在靠里的一家饭店停下来。
饭店里人很多，老板也很热情。
余恬要了一份糖醋里脊和炸蘑菇，殷竹锦的是一份水煮肉片。
余恬和殷竹锦对坐，等菜时，余恬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甜的东西？”
殷竹锦看起来对这里很熟悉，根本不用翻手机找推荐，更何况她也没点酸甜的菜，而是点了份辣的。
殷竹锦左手支着脑袋，眨眼想了想，回她：“大概因为我是天才？”
余恬：……
殷竹锦心情颇好地看着她，余恬不躲不避地回视。
“好吧。”殷竹锦叹口气，“我看到你放到桌子上的山楂卷，猜你会不会喜欢吃酸酸甜甜的东西。”
殷竹锦其实发现了更多的小细节。
“我又实在不想一个人出来吃饭，就只能试着吸引你了。”
殷竹锦本想说引诱，但临到嘴边拐了个弯。
殷竹锦坐在昏黄的灯下，脸颊散落些碎发。
她笑得温温柔柔，眼里盛着碎光。
殷竹锦把手机上的二维码推到余恬面前，“余同学，我们交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