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操场。
常辛扬:“你放学回家干嘛啊,和我们一起去网吧呗。”
穆朝:“最近没状态,拖后腿。”
李斯晨:“嘿,你说这话真新鲜。没状态咱单挑,我借此机会,杀你几回。”
常辛扬:“你小女朋友呢?最近你打球她怎么没来看。”
穆朝:“分了。”
穆朝和裴煦交往两个多月有余,期间穆朝对裴煦百般照顾,裴煦对穆朝至深陪伴。按理说此时感情正到浓时,甫一分手,大跌眼镜。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到了裴煦这,常辛扬他们这一圈人才切实体会到。裴煦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江南烟雨滋润出来的女生,皮肤白皙细腻,眸光清澈灵动,说话软软糯糯的。
偶尔李斯晨嘴欠逗她两下,裴煦脸不红还好,一脸红,穆朝恨不得给他生吞活剥了。
平常吊儿郎当地没个正经样,两人一待在一块,穆朝这些痞性子完全给收了,对她无微不至。他没交女朋友之前,他们都以为他谈了恋爱会和对象去网吧通宵打csgo,完全没有想到,他的理想型居然是性格这么软,成绩这么好的文科生,带对象去网吧纯属他们脑子抽筋。
刚开始交往那段,李斯晨还会得到穆朝“送什么花好?”之类的问句,他直截了当地甩出99朵玫瑰,穆朝回了个“俗气。”,就再也没被提问过关于谈恋爱的事了。
他们这学期刚开学,天气也不说多冷,就刮个凉风。有一回放学在操场上打球,文科实验班放学晚二十分钟,裴煦下课到操场找穆朝,刚进门穆朝就捕捉到她了,当时打得正嗨,他居然要求停一下,如果是鞋带散了这样的理由姑且算罢,没想到穆朝抓起外套立刻跨过围栏。他们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见穆朝走到裴煦面前,往她手里塞了一个暖手蛋,他们当即纷纷调侃以后再不想和他玩了,后来那件外套就出现在了裴煦腿上。
他们这一圈家世好,长相都不差,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谈恋爱两三天分手,冷暴力,无缝衔接,脚踏几只船都是常事,可穆朝完全就是个荷花,出淤泥而不染。
李斯晨一时间找不到脑子在哪,“分了是我理解的那个分了吗?”
常辛扬:“什么情况啊?啥时候分的。”
穆朝:“周二晚上。”
李斯晨:“不是,哥们儿,你再说一遍。”
常辛扬:“谁提的分手?”
穆朝:“我提的。”
李斯晨见他这淡定模样,缓不过气来,“你别不是那天发烧给脑子烧糊涂了吧,为什么啊?”
穆朝:“及时止损。”
常辛扬:“你俩需要止什么损,郎才女貌,两情相悦,你侬我侬的。”
好像被断崖,接受心理凌迟的是他们两个一样。
李斯晨低声重复了一下“及时止损”这四个字,“别,不对。我刚刚想了一下你们两个的相处细节,你看她的眼神和她看你的不一样,除了牵手亲嘴,你是不是把她拿亲人对的?”
穆朝没说话,心不在焉地揉了揉眉心。
所有的答案都不言而喻了,穆朝不喜欢裴煦。
玩弄人感情这样的事,他们见惯了,甚至做过,可放在穆朝身上就像在冰冷的南极洲突然出现了一只已经死了的蚊子。且不说这是穆朝初恋,就单看穆朝也不是那样的人啊。
常辛扬:“你答应一个不喜欢的人,在想什么?”
穆朝还是没说话。
李斯晨:“她是你初恋吧。”
穆朝:“我不是她初恋就行。”
李斯晨:“遇到你,谁会把之前的初恋当初恋。”
穆朝没说话,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要走。
常辛扬扒着他肩膀,“你跟裴煦说清没,她以后别再找你啊。”
穆朝:“说清了,管那么多你们。”
下课铃突然想起,萦绕在校园各个角落。
穆朝跨出操场小门,“我走了。”
李斯晨:“不是吧,你他妈又要翘课。叫声爸爸,给你打掩护。”
穆朝笑了一下,“用得着么。”
李斯晨朝他比了个中指,“操,我等会就跟数学老师说你没请假就走了,一点都不尊重他。”
常辛扬瞧着他直摇头,“你要是回回数学都考140,就算杀人放火,数学老师也会给你从牢里捞出来。”
李斯晨:“有那么严重吗?”
常辛扬:“学渣别说话了。”
……
穆朝面不改色地把伪造的请假条交给门口的保安,保安大爷随便看了一眼假条就挥手让他走了。
学校门口这条主路四通八达,路边小吃店文具店一个挨一个,还有一家医院。春三月,左边玉兰悄无声息,右边海棠缀满枝头,树下摆了几个小桌子,大爷大妈们聚在一块打小牌,下象棋,逗鸟,笑谈生争论声织成一条绿荫,悠悠闲闲的。
穆朝臂间搭着校服外套,突然分手,之前的生活习惯都要打破重塑,他不想上课却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心里一股子烦躁,莫名在主路这条小丁字路口停下。旁边有一个卖草莓的男人,吆喝着二十块钱一斤,问他要不要。
他脸上仿若出现了一丝裂痕,卖别的都好啊,为什么卖的草莓。
他倏忽想起上前天,长枝得多头晕,吃一颗草莓都能吐出来,脸色还苍白得像纸。她今天应该不头晕了吧,穆朝眸光一动,狡黠一笑,他倒要瞧瞧她是不是真的头晕。
男人看他来了意愿,匆忙介绍道:“今天上午刚摘的红颜草莓,新鲜着嘞,要不要尝一尝。”
他摇了摇头,挑了一筐个头饱满,形状好看的草莓,付钱,提溜着袋子一改刚刚的不在状态,悠悠地拐进巷子。
巷子里左右两边都是长得差不多的两层白瓷砖小楼,电动车和自行车沿着路边密集排开,每隔一段有一根老式电线杆,半空中电线交错杂乱,几只麻雀轻盈地落在上面,巷子的尽头通往一所初中对面的大马路。
穆朝给袋子放在一栋房子门前的台阶上,随意折了一下校服外套,垫在屁股底下,懒散地坐上台阶。工作日,大人没下班,小孩没放学,偶尔有几辆电瓶车抄这条小道骑过去,瞟他两眼。
穆朝散漫的思绪不由自主地联结到去年春末,这里墙角下长出来一簇簇绿油油的青草,再往前走有一个不急不缓的下坡,他当时第一个想法就是,踩着滑板不顾一切地从那滑下去,后来一直没能实践,现在想想应该会被从下面路口上来的行人或者电瓶车撞得找不着北。
他手肘搭在长腿上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握着手机,偶尔打开看看时间。
最后不可避免地,一些画面难以抑制地在脑子里翻涌——去年的夏天刚开头,他最后一次跟着那个也许根本叫不上他名字的长枝,亲眼看着她不知所措地狂奔向这栋房子,亲眼在门口看见堂前摆着的遗像……
嘶——
一辆暗紫色轿跑稳稳当当刹在旁边的路上,留下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小通道。
“你好,请问你认识段慈吗?”
穆朝侧过头,“不认识。”
与此同时,穆朝听到旁边响起一道清亮的嗓音,暗含着寻常的抱怨,“谁的车。”
穆朝和旁边想问路的漂亮女生同时回头,长枝面带疑惑地看着阶上阶下坐着站着的一男一女。
穆朝盯着她笑道:“认识的人来了。”
女生等她走出来,她还是绑着高马尾,有一截落在帽子里,整个卷起弧度,“你好,请问你认识段慈吗?”
长枝瞥了一眼穆朝,说道:“认识。怎么了吗?”
“能告诉一下我他家的具体位置吗?”
长枝抬起手稍一指了指她家对门的隔壁,“他住在那儿,不知道在不在家。”
女生莞尔道谢。
长枝多打量了她几眼,女生身形高挑,妆容明媚,一头蓬松的大波浪肆意垂落在肩头,带着几分野性。
她掏出手机划拉两下,打字道:“我好像看到你远房女朋友了。”
手机叮咚一声。
穆朝不满地冲她道:“哎,我还在这呢,你在干嘛?”
长枝神色淡然地收起手机,拨出大门钥匙,在他单薄的长袖t恤上扫了一眼,“你不冷?”
穆朝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存心道,“冷啊。”
长枝推开大门,“那为什么不给衣服穿上。”
穆朝勾起草莓袋子,拾起衣服,进屋,“脏了。”
长枝从餐桌前拉开一把椅子,“桌子上有纸,你自己擦。”
穆朝原本想说这要擦什么,走近一看,凳子上布满细细的灰尘,顿时噤声。
他随口问道:“不是你这些天干嘛去了,学也不上家也不回。”
长枝一瞬间恍惚了,心里疑惑至极,他们连朋友也算不上吧,“有什么事吗?”
穆朝:“没事儿啊,你这么多天没来,没人催我交作业了,不太习惯,买了点草莓,想吃来你这洗洗。”
长枝给他接了杯水放在桌子上,“厨房在那儿。”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上楼去。
穆朝没问她做什么,毕竟是她家。他私自找了个盘子,把草莓洗净搁在里面,端到餐桌上。
他洗了也不吃,给父母和司机各发了条消息,放学先不回家不用来接。
长枝提着一个大纸袋下楼梯,看他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就知道他洁癖又犯了,“怎么不吃?”
穆朝笑道:“等你一起啊。”
长枝坐下直截了当地说:“我不爱吃,你吃吧。”
穆朝捻起一个,饶有兴致得瞧着她,似笑非笑地玩味道:“不爱吃是假,吃不下是真吧。”
长枝也抬眸,眉梢轻轻一挑,漠然开口,“关你什么事。”
穆朝神色不变,用视线指了指她胳膊搭的衣服,沉静道:“不关我事,你给我拿衣服干嘛?”
太不对劲了,长枝默了几秒,应该否认的,但她还是把衣服丢给他,一件黑色常规连帽外套,“不吃就走吧,我还有点事。”
“这谁的衣服。”
“我的,买大了没退。我妈之前不知道,给洗了。”
一阵劲风忽而毫无征兆地涌入,带着丝丝凉意,穆朝觉得自己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迫不得已地穿上那件外套,刚刚好,问:“这草莓怎么办?”
长枝不知道她分手了,心里在挣扎,语气不明道:“放进筐里,你带走。”
穆朝:“别不耐烦,我开玩笑的,别当真。”
他接着说:“你等会去哪?”
“中心医院。”
“你家有人生病了吗?”
“嗯,我妈生病了。”
不用借钱,要么不是什么大病,要么家里不缺钱,总归有钱就不是什么大事,穆朝头脑简单地想,没再过问。
“哦哦。走吧。”
小学初中都放学了,家长带着小孩闲聊着走在路边,行驶的电动车也多了起来,拦路的轿跑也撤走了,一天中最有生活最其乐融融的场景之一在这条巷子里上演。
长枝:“我待会打车,你怎么走。”
穆朝嘴里塞了颗草莓,无声地望向她,长枝只要不是一脸灰败怎么样都很好看,只是跟去年两人还不认识时不太一样了,他也说不清哪里不一样,正欲开口,他脑海里刹那闪现过李斯晨之前说的一个词,眼神。
于是他的话头硬生生地拐成了“你不高兴?”四个字上。
穆朝乘着春日里夕阳的耀世光泽敏锐地察觉到她脸上闪现过一丝灰败,想啥来啥真是。
问了不该问的,他不得已自己找补,“我妹不好教吧。”
长枝怔愣片刻,说道:“还行,很聪明,对英语有很大的兴趣。”
穆朝听她这么说,觉得他妹的未来已经明晃晃地摆在他眼前了,在心里扼腕叹息,没再接着说。
“那你打车吧,我去别的地方。”
长枝点了一下头,径直走入自己家旁边那条墙与墙分隔出来的路。
穆朝还是提着一袋草莓,拎着脏了的校服外套,沿原路返回主路。
距离放学还有两三分钟,学校门口有值班老师带领学生提前布好引路旗帜,保证学生放学的安全。穆朝绕远路转到学校外围的东南角,有一棵冬天遗留下来的梨树倚着墙壁,去年树枝光秃秃的,他没想着去辨认是什么品种的树,如今雪白的梨花满簇满簇盛放在弱不禁风的枝干上,让人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没两秒,一只颜色温暖的小橘猫从稠密的梨花间蹭的跳到穆朝脚边,打水花似的一阵摇头晃脑甩去身上的花瓣,穆朝想摸摸它的脑袋,结果人猫矮一下身子就躲过去了,滴溜着圆眼盯着他踱步子。
他蹲下无奈摸出一颗娇艳欲滴的草莓,往前努了努,“草莓,能吃吗?”
小猫没理他,频频往后瞅,穆朝佯装不懂地也往后瞧,趁它不注意朝它头上撸了一把,橘猫急促地喵了一声,狠狠摇晃了一下头。
穆朝被逗笑了,说:“还没看出来吗?我和裴煦分手了,以后就又恢复我一个人来喂你了。”
猫咪呆愣住了,穆朝顺着它毛揉了揉。
“她很温柔对吧,没错,和我亲妈一样都是江南的女子,咱这渚城离那儿真的挺远的,除了我亲妈,裴煦我第二个在咱这见过的。”
橘猫扒下他手里的草莓在地上啃。
“刚开始听说她是江南的,我又惊奇又激动,算是心血来潮,可能是又想我亲妈了吧。我就加了她的联系方式,没想和她谈恋爱,就单纯好奇。没想到后来她就跟我表白了。你说我何德何能啊,让那么一个人和成绩都漂亮都好的女生喜欢上我,不过我觉得我真挺有魅力的。”
橘猫喵了一声,想翻进袋子里,被穆朝制止了,他把小筐拿出来,橘猫又喵了一声。
“我当时想了想,原本只是想和她做朋友的,又想了想,谈恋爱好像也不错啊。我原以为我和我爸一样呢,都喜欢温柔的女生,比如我爸爱我妈,又找了和我妈一样温柔的徐姨,我怀念我妈,喜欢徐姨,又和同样温柔的裴煦谈了恋爱,好像挺不错的是不是。”
他语气平平淡淡地,像在讲睡前故事,橘猫低头,两只小爪子尽力抓着比猫掌大的草莓,嘴边一圈果肉红。听穆朝停下来,抬眸看他,穆朝乐乐呵呵地挠它的脖子,猫晃头晃脑勾嘴,像在笑。
“可是后来才发现我对她没有那种感情,你猜为什么我发现了并且觉得自己以后都喜欢不上?说出来你一定觉得我混蛋。马上高三了,再晚点提,我们俩都没好下场。”
“我今天没带猫条,也没带罐头,所以你是去宠物医院,还是跟我回家?”
穆朝高一下学期借读来偶然发现这只橘猫的,后来观望很久,这是一只懒癌流浪猫,他每天早晚来喂一次,给多少吃多少,可见这猫白天根本不会讨食物,天天躲这棵树上睡觉了。他前两天和家里人商量带回家,除了他妹全票通过。他说完伸出两只手,让橘猫瞎蒙。
“左手宠物医院,右手回家。”
橘猫以为要和它握手,看他两只手又恍惚不对,于是把爪子都搭上去,啃了一半的草莓在它松爪的空隙啪一下掉了,它又赶忙放下左爪去捞。
“好的很,先去宠物医院给你打个疫苗,你是公的还是母的,我还没看过呢。”
……
“给你看看我儿子。”穆朝凝神翻找手机里的图片。
穆浸星一听吓一大跳,“什么,不是你,我要跟爸妈说你在外面瞎搞,我靠……”
穆朝把手机举到她眼前,穆浸星觉得自己可能有一瞬间的失明,也有一瞬间的无语。图片赫然是一只在啃草莓的小橘猫,毛色鲜亮,勾起嘴笑看屏幕,眼神透着好奇与灵动。
穆浸星盯着屏幕,眨眨眼睛,缓慢道:“我昨天晚上不是说了吗,我小时候被猫追过,我怕它咬我。”
“我还没问呢,现在?”
穆浸星眼睛一亮,顺着他的话说:“现在……现在,嗯,那我就免为其难地接受它吧。
“早知道给你看看照片就够了,谁还费那口舌。”
“……”
穆朝妈妈徐逐清敲了敲穆浸星房门,温和地笑看着两人,“商量好了你们俩?”
穆浸星:“对啊妈妈,那猫可好看了。”
徐逐清:“猫咪现在在哪呢?”
穆朝就近搬了把椅子给徐逐清,“我晚上放学给它带到苏昭然的宠物医院了,约了几只疫苗,您知道我费多大力气给它带到那儿吗?”
徐逐清耐心听他绘声绘色地讲那段经历,偶尔笑笑。
“阿朝,明天下午有什么事么,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中心医院探望妈妈之前的同事?姓姜,姜阿姨。”
穆朝稍一思索明天和别人没约,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