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花渚。
“301栋,徐阿姨。”长枝把手里的纸条递给门卫室里的年轻保安。
保安打量了她两眼,和描述中的吻合。
“直接进吧。”
长枝小心收起纸条,那是进小区的凭证。
别墅建筑主要以奶白和朱红为主基调,沿途有大片大片的绿植。还有一棵枝干遒劲,层峦叠翠,开得浩浩汤汤的早樱,树冠撑大如伞盖,粉白相间抚动凡人心,如烟如霞,不知年轮几何。
无论如何拍都能出片的树,长枝拿出手机对着它随意照了一下。
无数微小的粉嫩花瓣挤在一起模糊不清。她又努力尝试着找了几个不同的角度,试图把支撑它们的粗壮树干也装进相框,构图都还行,就是和眼前如梦似幻的场景比起来差得远了。
拍不好就拍不好吧,记录一下,回去给妈妈看看,问问她见到这样的樱花树会怎么拍。
长枝最后以枝繁叶茂的樱花为背景,俯视的角度自拍,造成一种数不胜数的樱花枝干延伸出屏幕的视觉效果。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301栋。别墅俨然如庞然大物,长枝深深吸了一口气,按下门铃。
“你是?”开门的人嗓音有些暗哑,扶着门框不看外人。
面前突然出现一张熟悉的人脸,长枝下意识轻轻拧了下眉。
“长枝。”
她又疑惑问道:“你怎么没去上学,又逃课了?”
“长……枝?”穆朝抬眼聚焦,在她高高束起的马尾和唇红齿白状态极好的面容上来回游弋。
“你没听出来我说话有鼻音么?”
长枝:“听出来了。”
穆朝单手漫不经心地撑着门框,额前的碎发被微风轻轻吹起,他盯着长枝默了几秒,蹙起眉。
长枝双唇轻抿,不再看他,也不打算开口,
穆朝心想,合着我不主动问,你就不说话呗。
他勾起嘴角戏谑道:“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
长枝猛一抬头,“穆浸星……”
“哥哥!”从里屋传来一道轻快的喊声。
“你一直站在那在干嘛?”
“没事儿。”
穆朝散漫倾身,骨节分明的手指缓慢而小心地靠近长枝的发顶。她莫名怔了一下,感觉到发丝被挑动,不疼。
穆朝嘴角噙着一抹笑,把捻下来的樱花瓣递到她眼前,“进来吧。”
“穆浸星是我继妹。”
“嗯。”长枝弯腰换鞋。
穆朝没什么事了,转身要走。
长枝慌神,试探着伸出手,在他重新看向自己时又放下,“她房间在哪?带我去。”
两个人和在学校的样子都不太一样,一个比另一个让对方感到陌生。
听她这样说,穆朝倒也松了一口气。
楼梯上。
“你需要钱吗?可以找我借。我随便猜一下,咱班的人应该都没我有钱。”
长枝当个笑话听,当个笑话说:“你有多少。”
“你要多少?”
她假意思索,“我需要……嗯……128万。”
穆朝稍一迟疑,两秒,“卡号给我。”
他不是瞎说的。
长枝仿佛懂了他的意思,我要你知道128万我都能借,但你肯定不是需要这么多,所以不管多少我都能借给你,你也不要犹豫。
但为什么?
长枝状作震惊,“呵,真是财大气粗啊。”
“128是我幸运数字,我不用借钱。”
她以为穆朝要说“浪费感情”,没想到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穆朝吐了一口浊气,“你教她吧,走的时候跟我说。”
穆浸星是穆朝的继妹,没有血缘关系,小他四岁。穆朝六岁那年,生母意外落水身亡,父亲穆郁林刚过三十,白手起家富一代,认为小孩长大的过程不能没有妈妈,隔三年续弦。继母徐贝是一位十分温柔优雅的女人,两人都有自己的事业和思想,早些年临时组建的家庭的不尴不尬,经过七八年的磨合,早已烟消云散。
穆浸星天真活泼,和其母除了相貌,性格上看不出半点相似。上个星期和小区里的小伙伴爬树抓鸟摔折了腿,如今在家休养。
长枝很早之前加了一个渚城家教群,前段时间想找个初中英语家教的兼职,翻看了众多简介,发现了姓穆的穆浸星,13岁,生病在家,找初中数学和英语家教,每小时280元,详情面谈。
电话招呼的第二天,她就被“召见”了,第三天通知被录用,她在心里计算运气加成有多少,整个过程居然会这么顺利。
“老师,您别急。”
长枝微笑着说:“怎么了,我不急。”
穆浸星抱歉地指着一个单词说:“校服是怎么读的啊?还有这个缺席的,我忘记了。”
“没关系。”她操着一口标准的美式发音又读了一遍。
穆浸星跟着重复,读了一遍又磕磕绊绊的。
“知道为什么这么读么?”
穆浸星觉着她读英文的声音特别高级,来了兴趣。
“看音标嘛,去年老师讲过。”
长枝翻了一下书包,拿出ipad,调出一张音标注释的图片,系统地教给她发音技巧和组合读法。
“果盘,吃吗。”穆朝敲敲门。
穆浸星眸光在房门和长枝脸上流转一番,瞧了一眼桌上的电子表。
“老师,您歇歇,咱休息十分钟吧。”
“好。”长枝放下笔。
穆浸星雀跃道:“哥,你进来吧。”
穆朝推门,颀长的身影和师生两人格格不入。
“哥,这一看就是你切的。”
“怎么了。”
“都是水珠,没看到吗?”
“拿张纸,不会吗。”
抽纸盒在长枝那一侧,穆浸星伸长手臂探身想去抓。长枝轻声说:“我来吧。”
她抽出两张纸。穆朝垂眸含笑仔细擦了擦盘子周围残留的水珠。
彼时,春风携着若有若无的樱花香,每回感受到透过飘窗溜进来的风,她脑海里总是不自觉地勾起那棵开得密密匝匝的樱花树的样子,拂落的花瓣是不是像春雨一样稠密,盛大。
盘子里装满了五颜六色,带着剔透水滴的提子,草莓,车厘子……还有好多她叫不上来名字,切成不大不小块状的水果,不知道口感如何,看上去就让人想要为之腾空胃部空间,可是她没有一点食欲。
还有这个低头眉眼带笑,她睁大眼睛努力想要看清,叫穆朝的少年。
置身在这个陌生的,让她相当局促的房间里面,她却幼稚地思想开叉,多希望时间就停在这里。
明天穆朝会去上学。
她仍会按时来到这里,为樱花树驻足。
妈妈的生命倒计时少一天。
停在这个和煦的初春,生命不会翻覆,人不会变。
“好了。”穆朝微哑的声音打破这片刻的宁静,他把果盘放在长枝旁边。
长枝不想穆浸星再为拿水果动身子,往中间挪了挪。
穆浸星抓起一颗草莓,“嘿嘿,枝老师你人真好。”
“哥,叶子怎么不去啊?”
穆朝又细致地擦拭手指附上的水渍,“去了不好看。”
“吃着方便嘛。”穆浸星又挑了一颗长相不错的草莓,摘掉上面的叶子,递给长枝,“老师,你吃嘛?”
长枝不忍心拒绝,接过,含着尖咬了一口,刚咽下去,胃里就有种翻山倒海的恶心感觉。
她努力平复了一下,“浸星,等会把刚刚教你的单词读一下。我去上个厕所,回来检查。”
穆浸星微愣道:“哦,好。”
长枝强忍难受,捂着嘴迅速穿过廊道,埋头猛然撞上刚从房间出来的穆朝。
她脸色实在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穆朝紧张问道:“你怎么了?”
长枝怕自己下一秒就要吐出来,擦过他的身子想再快点走。
谁曾想穆朝一把抓过她的胳膊,将她带进了旁边的空房间。
“卫生间在那。”穆朝轻合上房门,指道。
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地看着长枝奔命一样进去,砰的一声紧紧关上门。他走近,从外面按下卫生间的灯,听着里面的声音问道:“穆浸星给你吃什么了?你还好吗?用不用去医院?”
她唔道:“没事儿。”
在最后听到马桶冲水的声响完全偃息的那刻,他拧开门把手。
穆朝没什么表情地瞧着她那自己一只手都能拎起来的瘦弱身子。
他吊儿郎当地倚着门框,“几天不见,形销骨立啊,代表儿。”
他说得夸张,但没恶意,长枝知道,所以没理。
“刚头晕,吃了草莓,吐完就没事了。”
“头晕你为什么还来,不会请假吗?”
“第一天。”
“还有多久能结束?”
“半小时。”
“不是一个小时吗?已经过去四十五分钟了,怎么还有半小时,您做慈善呢?”
长枝没看他,微微倾身,走出卫生间。
“今天的内容没讲完。”
嘟嘟——嘟——
被子上有一部手机随着来电的震动在小幅度有规律地动弹。她下意识瞥去,裴煦,十八班文科班那个成绩顶好,性格软和的女生,也是他女朋友。
“讲完跟我说一声。”
“嗯。”
长枝听见他说话声音逐渐慢下来。
“等你放学吧。”
“我去接你。”
长枝心里乍开一条缝,尤有扩大成一个洞,钻心蚀骨的趋势。
……
课程在四点半掐点结束,整栋房子除了兄妹俩,没别的人。如果穆朝没看见她,长枝打算直接走。
可穆朝就坐在二楼沙发上,看见她后,起身伸了个懒腰。
“上完了。走吧,我要去学校,顺便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