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女朋友三个字，李知泉的心如坠谷底，浑身的热血刹那冰凉，只觉脑袋里荡悠悠的，胸口一抽一抽地钝痛，泛上阵阵酸楚。

    虽然早有预感，可他还是那么傻，居然抱有一丝希望陈岳然和他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同类。

    此刻他才笃信，陈岳然记得他，是因为聪明强识；照顾他，是因为性格温暖；撩拨他，是因为把他当亲密朋友来开玩笑。

    自己，于陈岳然而言，没有任何特别。

    李知泉不愿听他回答，背起球包默默走出更衣室。

    “你去哪里？”陈岳然没有答复他的两位校友，反而是一把揪住李知泉的球包。

    “不早了，回家。”李知泉站定下来，背对着他低声道。

    “才九点多，早的很！美好的一天才刚刚开始，走，吃火锅去！”

    “你们去吧，你们相互认识。”

    这时候陈岳然的两位校友自来熟地和李知泉说：

    “李老师，都一起打了那么多局球了，怎么还不认识我们呢？”

    “要是你还不认识，刚好吃火锅时候再认识认识嘛。”

    李知泉也不好再推脱，何况回家确实也没啥事做，交几个金融圈的新朋友他也不排斥。

    六人在一家重庆火锅店入座。

    陈岳然径直要了个九宫格辣锅底，他的一位校友笑道：

    “你也不问问李老师能不能吃辣。”

    陈岳然眼睛还是盯着菜单看，嘴里说道：

    “那你总不能吃重庆火锅时候，点鸳鸯锅吧？就算他现在不吃，慢慢习惯习惯，总也会爱上吃的。”

    看得出来，他们日常就是点九宫格辣锅的，不想扫他们的兴，李知泉说：

    “我可以吃一点辣，就九宫格好了。”

    毛肚黄喉，牛肉羊肉，一盘盘地下。

    火红的锅底油光鲜艳，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驱散走晚秋深夜的微凉与孤寂。

    大家欢声笑语，酒酣耳热。

    “来，大家走一个！”

    叶曦豪迈地举起一瓶刚开的啤酒，与大家逐个碰杯后，一口气干了半瓶。

    众人纷纷赞她巾帼不让须眉。

    陈岳然连连摇头：

    “咱们学校里的习惯，男生要喝女生的两倍。叶老师，你比男人还男人，少喝点，放过我们吧。”

    叶曦呸了他一声，靠到李知泉身边问：

    “李老师，你在紧张什么？”

    “我没有在紧张。”

    李知泉咽下刚刚送入嘴里的一小口酒，抬头看着叶曦答道。他确实不是紧张，只是不太喜欢朋友之间也推杯送盏地劝酒。

    陈岳然忙插到他们两人中间：

    “知泉，别紧张，我们是朋友，喝酒只是高兴，你不爱喝可以不喝。”

    看到陈岳然过来，李知泉仰起脖子把剩下半杯酒一饮而尽，而后把空酒杯不轻不重地搁到桌上，自以为平静地看着他：

    “我高兴，可以喝。”

    “你干嘛这样又怒又怨地瞧我？”陈岳然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动，像是在试探他眼睛是不是出了毛病。

    “他当然怨你，你不够朋友。喝了这么多酒，还不坦白，和女朋友进展如何啦？”

    陈岳然有些愠怒地回头，对着问他的那位校友喝道：

    “分了！”

    说完后，他又低头看着李知泉，似在解释着什么，轻声说：

    “工作后，异地恋。”

    接着，陈岳然把手中的酒杯凑到嘴边，却发现杯中已空。

    李知泉替他叹了口气，啪地新开了一瓶酒，正欲给他倒时，陈岳然握住了李知泉拿着酒瓶的那只手，并覆着他的手，把酒瓶放回桌上。

    继而扑过来一把抱住了李知泉，涩声道：

    “这段日子，谢谢你。好兄弟。”

    李知泉任凭他抱着，下巴抵在他宽阔厚实的肩膀上，眼睛却只敢拼命努力地向上瞟，因为他怕一垂眼，就落下几滴丢人的眼泪来。

    火锅店里的热气缱绻缭绕，他身周陈岳然的气息温暖却残忍，李知泉的眼神自嘲又哀伤。

    这段下班后同行的日子，于陈岳然而言，是消遣无聊，是疗愈情伤；于李知泉而言，却是偷来的片刻温情，是不可脱逃的漫长沉沦。

    “知泉，我比你大五岁，你管我叫哥吧。谢谢你陪着哥，哥以后照顾你。”

    李知泉推开他，讪笑道：

    “陈老师，你喝醉了。”

    他心中暗苦：

    我又怎么能叫他哥，这么亲昵的称呼，怕我隐秘的心事没人知道吗？我们只是同事，甚至朋友都算不上。

    他的朋友，个个说话好听，会玩，会劝酒，会吃辣。而我，只会冷冰冰地扫他们的兴。

    无数个夜晚，李知泉曾经想把陈岳然的微信备注名改得特别些，也曾经想给他发送只言片语，看看他会不会答复，但最终，还是一条信息都没发出去。

    陈岳然的备注名依旧是“SC银行-陈岳然”，与其他同事没有分别。

    “你们的八卦呢？就问我的八卦？”

    陈岳然转脸又恢复了那个carry全场的社交达人形象。

    在他的逼问下，六人轮流讲起了情史。

    往事早已云淡风轻，这个话题大家很喜欢谈，也很喜欢听。

    叶曦说，她有两个前男友，第一个，是高中学霸校草；第二个，是大学遇到的渣男。

    大家拆穿她说，这两个前男友，其实是两组前男友。

    “两个和两组又有啥分别，该你说了，李老师。”

    叶曦把问题抛给了李知泉。

    “我没有谈过女友。”

    “那你谈过男友吗？”叶曦语气狡猾。

    “也没有。”

    “你这样帅气的男人，活了二十多年，没谈过恋爱？你在骗哥，你心里藏着掖着不愿意说。”陈岳然满脸不快。

    李知泉有些委屈了，争辩道：

    “我怎么就非得谈过恋爱呢，曾经有个人，我喜欢他，他不喜欢我。我满心欢喜陪伴他，他却在消遣我。”

    叶曦啧啧感叹：

    “李老师，你这样有颜有才的人，居然还会在感情里受伤，确实让人难以理解。”

    李知泉摇了摇头并不言语，偷看了一眼满脸震惊的陈岳然。

    这顿火锅吃到了凌晨，到最后杯盘狼藉。锅底都因为煮太久而泛起了苦焦味，鲜红的汤底已微微发黑。煮烂的青菜叶，拖带着煮不烂的花椒粒，随着微沸的气泡有气无力地沉浮着，再也冒不出什么热气来。

    火锅店店员边擦桌子，边打着哈欠，等他们刚买完单走出店，店员就锁上了门，骑着小电驴回家去了。

    一走出火锅店，午夜凉风嗖得一下把酒意吹醒。六人纷纷开始打车。

    夜里在市区玩的人实在多，打车还要排队。

    李知泉叫的车最先到达了，他看了一眼抿着嘴唇双手抱臂的叶曦，对她说：

    “叶老师，你坐这辆车先走吧，注意安全。”

    李知泉帮她打开车门，对着师傅说：

    “手机尾号是0208，请麻烦改一下目的地。”

    送走叶曦后，他走回陈岳然身边继续等车。

    “知泉，你倒是很有绅士风度。欸，我的车也到了，再见。”

    陈岳然他们陆陆续续都上车走了，李知泉新打的车还在排队中。他搓了搓手，一个人默默地继续等待，只觉得心里空空的。

    热闹之后的孤寂更为孤寂，温暖之后的寒冷更为寒冷。

    认识这群财大的新朋友后，李知泉经常与他们一起打球、吃饭、唱歌。也曾一起出去旅游，也曾一起去过躁动疯狂的音乐节，也曾一起搓麻将跨年，也曾一起吃小龙虾看世界杯。

    李知泉渐渐习惯了他们的相处模式——互相吹捧，互相八卦。

    下了班后一起走的，变成了陈岳然、李知泉、叶曦三个人。

    工作三年后，部门里来了些新人，聂处也把李知泉手上的苦力活稍许分出去了点。

    一切稳中向好。

    这一天，是一年一度的双十一。

    生日撞上盛大的购物节，是对一个人社交能力的终极考验。

    有几个人能放下购物车里面的东西不去算满减，放着到处打折的商场不逛，来真心实意，全心全意地陪伴你过生日呢？

    幸好李知泉不用承受这个考验，他搭上了叶曦这个社交优等生的便车，与她同一天过生日，绝不会落单。

    他们三早早下班，来到一家可以点菜吃饭的KTV内。预定好的包间中，已经坐了六七个叶曦的朋友了。

    叶曦入座后，边说这里的川湘菜做得好吃，边点了小炒黄牛肉、剁椒鱼头、泡椒牛蛙、毛血旺等几个菜。

    点完后，她似乎发现忘了什么，又叫回服务员，加了碧螺虾仁、松鼠桂鱼。

    待她点完菜，陈岳然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个红酒杯，仰着头翘起兰花指，把酒晃来晃去：

    “今天，我们欢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我最好的朋友，知泉、叶曦的生日！”

    “别说了，你直接跳到发烂发臭吧。”叶曦被他逗得前仰后合。

    陈岳然收起这逗比腔调，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礼盒递给叶曦，又从球包中拿出一把新拍递给李知泉：

    “两位，生日快乐！”

    叶曦接过了礼盒打开一看道：

    “陈岳然，你觉得我是缺项链的人吗？”

    李知泉接过了球拍，正手转反手地仔细端详：

    “陈老师，你觉得我是缺球拍的人吗？”

    陈岳然似抚摸一件宝贝一般，抚着球拍雪白的拍框与中杆：

    “这可是白金利爪，我千挑万选找到的符合你气质的球拍。我知道你不缺球拍，但这拍你一定喜欢。这手胶和缓震胶都是我亲手缠的呢。”

    叶曦手里拎着羽毛球形状的项链，对着陈岳然嗔道：

    “拉倒吧你，陈岳然，你当初要买的是天斧99，那种猛男拍。是我劝你换成白金利爪的。李老师，喜欢不？”

    “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