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秦总别墅，已是夜里8点半。

    夏夜微凉，院落虽然打理得精洁，夜里的灯光四周，还是不免有不知疲倦的蚊蝇，没头没脑地乱飞着。

    秦总从屋内和李知泉说：“别站在院子里了，先进屋。”

    李知泉依言进去后才发现，秦总已经穿上了一身藏青色的丝质睡衣。

    “秦总，您既然不打球，叫我过来做什么？”

    “小李，我叫你来也只是一时兴起，我本以为你会拒绝的。没想到你真的愿意过来。对不起啊，现在时间太晚，我打不太动了。”

    “没事，秦总，您打不动，那我回去了。”李知泉尽力维持自己的礼貌。

    “小李，其实你是可以生气的。”

    李知泉苦笑一声：“秦总，您给我那么多钱，又在工作上那样照顾我，我不过是多跑一趟，犯不上生气。”

    “小李，你这样的人，就是什么都不肯欠别人的。我给你钱，你就总是有求必应地来陪我，生怕我这个钱花得不值。要是别人给你些许感情，你是不是会把心都掏出来给那个人呢？”

    “我只是不想欠你什么，至于我的私事，和你也没有关系。”

    秦总仰头看了下天花板：“你要是真不想欠我什么，陪我做点别的吧。”

    在李知泉惊恐的目光中，秦总指了指屋里的书柜：“找一本你想看的，拿出来，读给我听。”

    李知泉拿了一本卡勒德胡赛尼的《群山回唱》，忐忑地坐下。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听秦总的话，读书给他听。

    难道也觉得自己单纯陪打球配不上一个月5万？

    难道习惯了秦总对他工作上的照顾，怕违抗后又失去这一切？

    难道是害怕在没有陈岳然的日子里，回家后一个人又陷入孤单？

    在李知泉看来，阅读是一件私密的事情，读出来甚至还有点羞耻。他只好尽可能放低声音，装作漫不经心，不带任何感情地朗读，避免产生那一点点的暧昧。

    幸好秦总只是沉默地听，没有与他交流。

    读了不到半个小时，秦总看起来有点倦了，便开车把李知泉送回了出租屋。

    没有人际上的刁难之后，李知泉凭着足够硬气的工作能力，竞聘上了数据科技部的处长，就是原来聂处的位子。

    上级待他和颜悦色，下级也对他心悦诚服。当年李知泉为叶曦挡酒的事，令他颇得女下属们的好感。

    李知泉也努力着让屠龙者不要变成恶龙。他把那些浮华的PPT，冗余的黑话，缠人的晨会都取消。只看办事效率，力求不加班。

    这一日，李知泉接到了上级派的任务，让所有下属签署脱密协议。

    行业协会近期发现，SC银行的离职率过高了，对业务连续性产生了影响，因此他们不想让更多的人离职。可惜，他们想出来的办法，不是给员工加薪加福利来留住员工，而是卡住离职流程来留住员工。

    上层领导说，数据科技部接触到了敏感数据，属于涉密工作，如果离职，需要在行内渡过半年的脱密期。

    但事实上，李知泉他们数据分析用的大部分数据，都已经加密或脱敏过。

    况且，跳槽的下家企业，哪一家能等你半年再入职呢？这等于变相不给人跳槽。

    这一份协议看起来冠冕堂皇，合理合法，却是不平等的。这份协议，披着保护数据隐私的黄金外袍，掩盖的是对基层员工的掌控和压迫。

    李知泉向丁总提出了反对。

    丁总也很无奈，说是高层领导的决策，他也无力去驳回。

    李知泉只能告知所有下属，愿意签署的，就签好了交到他办公室。

    这天下午，李知泉正处理着供应商招标的事务，陈岳然气势汹汹地闯进他办公室。

    陈岳然胡乱地翻着李知泉桌上已经签好的一叠脱密协议，抽出了一张，重重拍在他的桌上：

    “知泉，哦，不对，李处，你自己的脱密协议签得挺快啊，舔领导舔得有滋有味的。”

    “我没有离职的打算，就签了。”李知泉夺过桌上自己签过字的协议，抚平后重新放回原来那叠纸中，并小心地把那一叠纸码齐。

    “这样不平等的竞业协议，上面让你签你就签？你是领导的一条狗吗？”

    “陈老师，你想离职，所以不愿意签吗？”

    “我没有想离职，但我需要有能决定自己出路的自由。我可以自愿不离职，但我不能被逼着离不了职。

    就像那一年，你为叶曦挡酒，你说她能喝，但不能被逼着喝，一个道理。那一年，你还说，你想让事情回到本来应该的样子。你给我说说，现在这样子，是本来应该的样子吗？

    我已经看不到当年那个清高硬气的知泉了。你为什么要带我们签这种恶心的东西，为什么啊，李处？”

    李知泉看着近乎疯狂的陈岳然，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讲出心里的话：

    因为我想困死在这个腐烂的坟墓里，和你一起走不了。

    因为我想偷来你更多的时间。

    这一份不平等的协议，是你我之间唯一脆弱的捆绑。

    “我们什么时候自己做得了主呢？你出去吧，我要办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