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簌簌落下,指针早已过十二点,屋内温馨橙黄的烛光摇曳着又拖长了一分她的剪影。北欧的夜暗的深沉,空洞洞的没有灵魂,树影的斜枝凌乱的直指冲天,像哈利波特里面的摄魂怪。陈芋已经坐在书桌前伏案创作了许久,编辑那边从昨天开始催稿,但陈芋杂乱的心却理不出一丝头绪来,从前是她催稿别人如今倒是风水轮流转转到自己。即使内心的想法有许多,却不知该如何述出……
外面的雪越落越大,越落越急,她望着窗外的景出了神,目光怔怔地望着窗外,世界陷入了一片白茫茫的寂静,思绪回到了从前。
也是这样的一个雪天吧?那个时候陈芋刚过完20岁盛大的生日,期末刚考完,同学们都准备回家,陈芋也是。
晚上六七点的时候扬州开始落雪,不知倦一般很快在地面上积起薄薄一层冰沙。陈芋小心地拖着行李运向门口,一深一浅的步伐,时不时步子还打着滑,望着这丝毫没有减势的漫天飞雪,陈芋不悦地想着——这天气父母要在路上耽搁一阵。
时间一点一滴走着,陈芋发去的消息却始终不见回复,不安的情绪在时间的流走里一点点攀上心头,终于在医院电话打进来的一刻冲上颅顶。
不安的想法变为现实的不安,扑通扑通急促的心跳如同鸣声尖促的警笛,划破了这寂静的雪夜,打破了平常的一天。
医院的手术大门紧闭,再开启不知道迎接陈芋的是天堂还是地狱。这个冬天,世界都安静,只听见自己扑通不停的声音震动着身腔,在耳边一刻不停的响——他们还好吗?一定会好的。陈芋独自一人默默地坐在医院冰凉的铁椅上慢慢地接受这一切,太突然了,突然到她都没感受到瞬时的痛感。她没有哭,只是在思考——思考众生的渺小,思考自己的无能,思考倘若自己今天没有要回家而是在学校度过一晚是不是这种意外就不会发生……思想已经游离到了空间之外,脑海只剩一片空白。她接受不了,她埋怨自己,她深深地后悔,一点点绝望……
陈芋大部分亲戚都在老家,老家在湖南那边,离得很远。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身边没有人作陪,但她却不敢同爷爷奶奶那边说,他们也上年纪,突如其来的噩耗对他们的情绪又是怎样的致命冲击。这是一件多么悲痛的让人难以承受的事情,她并不勇敢所以她害怕。
陈芋后来许多时候都在回想,会不会这一切只是长大后的一场回忆或是一场梦,睁开眼,就可以减少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情绪。
冬季清晨的光亮很迟才送达世界,又是灰白平仄的一天,天空此时又无声的下起了雨,似乎提前昭示着后面一切的结局。
陈芋的哥哥陈林在广东那边的部队里面,当他听到陈芋平静的跟他讲述出那些事情的时候他心中首当其冲的情绪是隐隐不安的。是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大家都难以接受,他也有些慌乱不愿相信这件事情的发生,他的无措倒显得陈芋的反应太过于平静,电话里那头的声音是平缓干涩的,语气没有太大波动起伏,就像平日里的每一次通话一般正常,所以这才显得不正常。陈芋的反应似乎太平静了,陈林的脑袋有些空白,直觉告诉他他的妹妹现在情况很不好。
从青春期开始,陈芋总是这样什么事情都憋在心中,不说话也很平静,但就是不对劲。他知道自己必须马上动身去处理那些事情,但请假流程最快也不知道几天能批准下来,陈芋一个人去面对一些东西终究是残忍了些。
当陈芋醒来,天已经沉下来了,阳台的窗户未关,别人家烧菜呛人的油烟味剧烈的涌进来,阳台上还挂着那天因为接她爸妈还没来得及收的衣服。窗外的雪仍在落着,世界似乎在这片白色的世界中安静起来,没有一点声音——她被人抛弃了一样。陈芋坐了很久,出神地望着那些衣服看了许久,没人来催她收衣服,也没人喊她动作快些早点洗漱休息,这个世界都在这个冬天的夜晚肃静了下来,只剩呜咽的风在外面鼓鼓地刮着,呜咽地吹着,似乎有悲悯的女神在无边的黑天垂怜着看着这一幕。安静的夜渐渐听得陈芋一个人逐渐逐渐急促的呼吸声,最后变为委屈的哭腔。
陈芋在家向来不敢放声大哭,傲娇的她觉得被爸妈听到了很丢人,但现在似乎再也没有人会听到了。
那些往事像走马灯一样一点点被陈芋忆起,整个屋子都是她触景生情的源头。她突然好怀念妈妈做的菜,想起小时候不愿意吃妈妈做的早饭,妈妈生气的说不吃完不许去上学;想起每次挨完骂,爸爸为她擦脸敷眼睛的温热的洗脸水;想起一家人夏天夜晚跑出门压马路的夏夜;想起很多很多那些难忘的曾经,那些纯粹的过去,那些即使不美好的过去在如今也成了奢望……
情绪的反扑就像一场海啸,那一瞬间之后是陆地上不可磨灭的破坏和人们心中永久的潮湿。这场情绪的奔溃不知持续了多久,陈芋哭累了,眼泪都流尽了。
这时,敲门声在这静默的夜晚蓦然响起,打破了陈芋不断坠落的情绪。倘若在以往,陈芋肯定会害怕,然后不停地在脑海中幻想,最后在爸妈的看护下才小心翼翼地挪去猫眼处观察再开门。但此时的她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陈芋收拾一下自己眼泪纵横的面庞,拖鞋都没穿就走过去毫无情绪的开了门。
开门迎面是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没有灯光的楼道里,还需要抬头仰望的看。屋内暖色的灯光轻轻地洒在他身上和下半张脸上,刻画的面部更加立体,像陈芋曾经画过的欧洲人物像。
当颤抖的声音的从唇齿间溢出时,陈芋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心慌与害怕“哪位?”陈芋干涩的嘴巴讲出略带沙哑的话语。
恰逢其时,手机铃声划破了这无名的遇见,是哥哥的电话“阿芋,我向上面的申请已经通过了,买的明早的机票,这段时间你不要想太多,你好好休息,明天回来一切我来处理。这不是你的问题,你不要把这些事情强加在自己身上,不要想太多。还有我有一位朋友正好在休息,巧的是就在南京那边,叫言屿泽。我已经跟他说过了,叫他看去照料你,给你做点饭吃,不知道到了没?他做饭很好吃,你有什么想吃的就让他做给你吃……
听着哥哥熟悉的声音关心的话语絮絮叨叨地从那头讲出,通过听筒传达到陈芋耳中,陈芋突然有种世界站于她身后的勇气。
陈芋听完电话抬头望了望那高大的人影,他身边似乎都裹了一层冬日晚上的寒凉之气。也许太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吧?陈芋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略带沙哑的话语里还带着敌意与冷意,但还是礼貌的说了一声你好。接下来就顿住了,不知道怎么引领在这个夜晚突如其来的陌生人。
是对方先打破了这份僵持的尴尬,他一边掏出证件一边说到:“我是言屿泽,是你哥哥的朋友,这是我的证件。不用害怕。你哥哥在部队请假是要打申请走程序,一时间可能不能及时赶到。我正好在休假期间,家正好在这边,他叫我过来,你一个女孩子面对这些突发事情他在那边也担心,等会我做点吃的,好好吃点东西不要让他太担心。”
陈芋望着他不苟言笑解释的样子,木讷地点了点头,侧身示意他进屋。
可能是开始时候陌生吧?又或者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冷淡的人,言屿泽身上裹挟的凉使他毫无表情反应的面部更冷,只剩好看的眼眸间中藏蕴着一江春水的温柔,像冬天结冰的湖面上窥见的下面的一点风波,陈芋恍惚的认为自己看错了,却没好意思再看。
陌生人的闯入怎么也不如自己一人来的自在,心中暗暗的憋着劲,心中这么出神地想着,也没看仔细言屿泽突然在客厅中间顿住的脚步,一下子的停止使得陈芋也错乱了步伐。前面那堵高墙似乎犹豫片刻,他转身低头望向陈芋说道“明天你哥哥就能赶来,不要再担心了,很多事情不是你的原因,不要作茧自缚被自己束住。你爸爸妈妈也不希望看着自己的孩子陷在他们的事件里内疚自责。”陈芋浅浅地仰头望着他,面前的人倒是嘱咐的认真,陈芋只是无声无言静静地听他讲话,末了,她似乎带点冷漠地扫过他随后点了点头,留下一句“我知道的,我很好啊,我先去洗漱了。”
怎么说呢?有些话不好听也不愿意听,毕竟那些道理直白又干涩谁会不明白,但是那些话倘若真的不在你耳畔响起你又会怀念。言屿泽的话让陈芋莫名的想起妈妈的念叨,明明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念叨当时那样排斥,如今却是真的再也听不着。他们的一唱一和中爸爸总是打着圆场,他们那自以为是的中国式家长的爱很少被陈芋直接体会到,往后只是更难感受……
那些细密的爱让平时享受其中的她未曾察觉,但当失去之后细细回想,那些瞬间像阳光下的放大镜,被放大,被聚焦,被点燃,陈芋在热水底下冲洗着身体,心中却也燃起熊熊烈火。
氤氲的热气随着陈芋洗漱完开门那一刹涌了出来,热气升腾有些糊住陈芋的眼,左前方是言屿泽的身影整个倚靠在他们家原木色的餐桌上,言屿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视线相交的的刹那,言屿泽礼貌的收回目光。陈芋有些恼——这个人怎么莫名其妙的。餐桌前传来他清爽的声音,像山河间抓不住的一缕清风,:“那个,我刚刚看见外面衣服还没收就先帮你们收起来了,放沙发上叠好了。还有,我实在有些饿,借用了一下你们家厨房,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的口味,不介意一起来吃点吧,我下的面还是不错的,之前你哥哥吃的都说好。”桌面上静静放着两碗面,贴心的一碗少一些。
说实话,陈芋是很饿的,近来确实没怎么吃顿好饭,甚至于没怎么吃饭。她一步一步走过去,言屿泽就贴心地为她提开凳子,陈芋也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续而一筷子一筷子的拣起来将面嗦进肚子里面,胃一点点的温暖,心一点点满足。
像是近来风雪掩盖了陈芋的真实情绪,在这一碗面的治愈下,逐渐不攻自破。被冰冻的心化作潺潺的春水,化作绵长的回忆,在心头漾开。
很质朴的番茄鸡蛋面,但陈芋的思绪却随着面一点点走远。倘若妈妈还在,陈芋肚子饿的时候,妈妈也会给她跟爸爸下面呢?说不定还会再煎块牛排或者鸡蛋。有时候晚间无事的时间里,他们会坐在这边一边嗑瓜子一边唠家常吧?或许是一起窝在沙发上看一部电影也说不定呢?面一点点填满了她的胃,但心却被一点点抽离了很多东西一般空落落的。陈芋想着,为什么一样的调料和厨具,味道却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呢?味道不相似记忆却重叠,她再也不能记得妈妈的味道,这是一件很悲哀很悲哀的事情。
吃完后,她道声感谢,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房间,她实在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伤心的模样,她只是捂着嘴,呜咽着,最终脱力地倒在了床上。绵软蓬松的冬被还沾染着妈妈刚替换的新被罩的馨香,但陈芋的心却空落落的,像雪花飘下的那个方向——那个黑洞洞的无边无底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