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窗帘缝隙溢进教室,初春没有燥热的情绪,也没有滂沱的大雨。
“徐初,李老师找。”
徐初昨晚做了个奇怪的梦,一晚上没睡好,这才刚趴下小憩,就被同桌叫起来。
“啊?好。”其实徐初迷迷蒙蒙并没有听清,只听见个“李”字。
徐初抬起头,看见姜媛在座位旁等待,一下明白了。于是理了理被压皱的校服袖子,就起身和姜媛一起去办公室。
李玉诚是徐初的班主任,教英语。是个总梳着三七分“绅士”头的中年男士,看起来满腹博学,但讲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又显得十分滑稽。
看徐初不经意打了个呵欠,他开口询问:“没休息好吗?”
由于他的腔调实在太过好笑,姜媛忍不住笑出了声。徐初连忙拉了拉她的袖子,和老诚说明情况。
“这个嘛……你们呀,学习刻苦的同时也不要忘了劳逸结合嘛……”眼看着他又要开始喋喋不休发表他的健康人生讲话,姜媛迅速转移话题。
“老诚,我们知道了知道了。你找我们有何指示啊?”
“咳咳……对嘛,正事给忘了。找你们来是想让你们帮老师参考参考这次换座的事。”
李玉诚说话时,眉毛也顺便做了个热身运动。这下徐初也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出来。他也不恼,跟着轻声笑。
……
想起昨晚的梦,徐初不自觉又走神了。
“徐初,你觉得呢?”老诚的声音在徐初耳边响起,她的思绪不得已飘回面前这个装模作样抿着茶的班主任面前。
“嗯……姜媛的想法挺好的!”
“那好嘛,你们两个回去用这节自习课协调出一张表,下午大扫除完就可以换好的喂!”
李玉诚带的这届学生里,最让他自豪的,就莫过于他的这对左膀右臂了。姜媛自信大方,组织能力强,徐初则细心耐心。两个人配合帮他管理班级,他就轻松了很多。
三人只商量了一轮,老李就“大发慈悲”放她俩回去了。
春日午后的微风吹得人昏昏沉沉,回教室的路上,徐初不禁又开始思绪飘散。
走廊上充斥着同学嬉笑打闹的声音,阳光依旧暖和,香樟树上红透的叶顺着微风运行轨迹缓缓落到地上。
青港是一座亚热带气候小城,路旁种满香樟,四季有落叶,季季更新。
但在徐初看来,青港县城没什么意思,人口规模小,街上常年冷清,稍稍热闹的地方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所学校和青港一中对面的小吃街。她住的居民楼附近都是认识了快十年的邻居,每日扯几句的家常话她都张口就来了。
似乎起风了。一只蝴蝶翩跹着迎着突起的大风,本是自信的姿态,最后却敌不过风的胁迫落在栏杆上。
俩人效率很高,不一会儿就安排好了座位表。
大家嘻嘻闹闹换完座位。
“刘明洋!把你座位底下垃圾扫了,留这么多垃圾给我信不信全塞你嘴里……”
“蒋申昊,不是你有病吧,水杯放我桌上水全撒了。”
“快快快!你们前面快点啊!我还要去打球呢!”
“谁待会想去小卖部买绿豆糕?”
“今天数学作业最后一个大题谁做出来了,大神求带……”
“啊啊啊啊啊啊!有蜜蜂飞进来了,快赶出去啊,关窗户啊快关上!”
……
徐初搬好课桌,接着收拾好桌上的书本就离开了喧闹的教室。
她觉得自己最近的状态很差,经常失眠,每天都一副疲惫样子。
再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她现在需要短暂的休息调整,于是想着请当天晚自习的假,给自己时间理清思绪,重新收集能量。
校园二教学楼前栽了几棵小桃树,只开花不结果的品种,原本也就是用作景观的。赶早的枝桠上已经冒出花骨朵了,淡淡的粉色。还有一朵赶早盛开的,已经是悄悄,悄悄地绽放了。
徐初觉得天气有点凉。刚入春季不久,下午又刮了不小的风,校服外套敞着,里面还只穿了件白色短袖。
“说了你多少次了,春捂秋冻,春天容易着凉,说了多少回也不听,自己的身体自己也不多注意点。”李漾女士的大嗓门总是来得突然。
“知道了……我马上去加衣服,然后买点感冒药备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眠,徐初真的觉得脑袋昏昏的,也可能真的着凉了吧。
“行了,那先吃饭吧。妈妈待会还要加班,你吃完再去上自习,晚上回来早点睡。”徐初没和她说自己晚自习请假的事情,觉得她根本不关心,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好。”徐初没有再说什么,默默握紧筷子扒饭。
青港实验中学没有晚自习的安排。但初三学生可自愿到教室上自习,大多以住校生为主。作为青港实中升学一中的砥柱力量,晚自习已经成了一班不成文的规定。
接到徐初打来请假的电话,老诚脑海中浮现她这几天的状态,也没为难,又大发慈悲了一次,给她批了假。
“什么?你说他给你批了假?真是活见久。”
电话那头沈洁发出惊叹,嘴里好像还在嚼着什么,“对了,你说你出门了,不好好休息这么晚出门干什么?”
沈洁捧着手机在她的“狗窝”中翻了个身,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始咯咯咯笑起来。
“行行行……停!”
沈洁最近沉迷小说,总幻想着自己能在某个普通的晚上,碰到小巷里被小混混欺负的疼痛文男主角,上演一幕“美人救英雄”的浪漫情节。据她对沈洁的了解,她下一秒就要做大梦了。
再让她讲下去自己可能真的真吃不消。
“停停停,我先挂了,天快黑了我得赶紧出门。你别吃太多薯片,发胖!”沈妤惠听到最后两个字后,不自觉停止了咀嚼的动作。
“徐初——!”
初春的夜来得早,宜君街住的都是崇尚养生的爷爷奶奶们。
冷清的街道只剩下零星的亮着灯的小卖店和杂货铺,以及好似变温柔了的晚风。
……
“医生,一瓶碘伏和一袋棉签。”
宜君街唯一还开着门的诊所,只留了最后一盏暖黄色吊灯。
女生同样穿着实中的校服,单肩背着书包,校服衣袖都撸到了手肘处。她的左手手臂上有深深浅浅的伤口,血液似乎紧紧攥着皮肉。
徐初接过医生递给她的感冒灵颗粒,眼睛还是没有从女生身上移开,女生翻口袋的手一顿,视线对过来。
不知何时春夜沁凉的冷风化作了淅淅沥沥的雨滴敲打着头顶的屋檐和诊所的玻璃门。
“阿嚏!”凉风从玻璃门缝里挤进来,徐初捂住口鼻打了个喷嚏。
女生似乎在透过另一个女生看雨幕。
“同学,初三九班,季妍。”
“一班徐初。”徐初刚从愣神中缓过来,向前走近一步,“那个……不好意思。”
徐初刚想解释自己的冒犯,话还没说完,季妍就已经挽下半臂上的袖子,将钱递给医生了。
“外面下雨了。”
徐初惊异她不疑惑自己不礼貌的目光,于是自觉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门外的雨幕。
明明来的时候还没下雨呢。
雨没有变小的趋势,反而被突起的狂风席卷着,释放了许久的隐匿。
季妍眉头倏地皱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恍惚间,徐初的手里多了一把淡绿色的雨伞,而季妍,已经推开诊所的玻璃门冲进了大雨。
“雨伞借给你。”
夜色被雨幕笼罩,徐初愣在原地直到诊所医生催促。女生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只将一把淡绿色的伞留在春雨里,留在她手上。
“诶?”
我怎么还给她?
徐初注意到那女生的书包上挂着个蝴蝶挂件,有点儿褪色,但挂绳貌似很新,是用心编织过的彩色细线。
洗完澡,徐初半躺在床上,盯着手机屏幕发呆。
“初三九班,季——妍——”
和沈洁一个班,明天让沈洁帮忙还给她就好啦。
李漾女士依旧没有回来,家里静悄悄的。徐初常常自己一个人,走完生活的必要程序之后,就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
但今天,她的大脑不再是空白,那把淡绿色雨伞的模样,那有点令人揪心的伤口和这场春夜里没有预兆的大雨满满占据了她的大脑。
她突然莫名迫切地想了解些什么。
徐初又拿起手机解锁,在和沈洁的对话框框里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退出聊天界面,一个字都没发送出去。
脑海里又不禁浮现出女生微微颤动的睫毛。
“雨伞借给你。”
……
窗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窗户吱呀作响,时钟指针不停地走,徐初摁灭了房间的灯。
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又做了个那个奇怪的梦。
梦里徐初看不清自己的样子,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大雨笼罩着整个画面,天空透着紫光,一只蝴蝶在巨大雨幕里苦苦挣扎,一次次被雨滴砸落又一次次尝试重新振翅。忽然雨停。蝴蝶停在她的指尖,翅膀轻轻扇动,很沉静很柔和的触感一直从指尖蔓延到心间。
天空恢复湛蓝,四周笼罩着沁人心脾的花香。
眼前那双不知道是否属于自己的手轻轻捧起蝴蝶,朝碧空一扬,可蝴蝶压根没有飞走,仍然驻停在徐初的掌心里。梦里,一股不可名状的好奇感向徐初袭去,她不自觉地,想了解关于它的所有——
从化茧到破茧,从第一次张开翅膀到自由穿梭飞舞在花丛,从倾盆大雨的压迫中挣脱的种种……
真实到根本就不像梦。
不知为何,手指突然传来刺痛感,徐初惊醒。
记不清了,似乎?被什么扎了一下。
窗外小雨依旧没停下来,滴滴……滴哒……天已经蒙蒙亮,徐初从床上艰难地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觉得无奈。这个梦有着巨大的吸力,让自己难以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