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港的天气多变,连续下了一周的雨,却又毫无预兆地赐了个大晴天。
一周前的一天,那把浅绿色的伞已经物归原主了。
冲向食堂的大部队堵在窄小的楼梯间,季妍站在二楼楼梯的窗户边,风拂过她前额的刘海,披散在肩头的短发打理得利落自然。
是她?
要不然亲口说句谢谢吧。
正当徐初准备快步向前奔向自己的“恩人”时,沈妤惠从二楼的人墙中挤出来。
“徐初!这里这里!我妈说李阿姨出差了,今天去我家吃饭吧!我妈今天做了红烧排骨、酸辣土豆丝、清蒸鲈鱼……”
被沈洁奋力拉着往前挤,徐初只能暂时放下道谢的想法,想着以后总有机会再碰到的……
待人群散去,季妍慢慢蹲了下来,轻轻拂去鞋子上被人不小心踩到的灰色印记。随后边走边掏出口袋里的手机,
可人的缘分就是太过于奇怪了,曾经见过还想再见的人突然之间就消失了。没有做告别,没入茫茫人海,陷进回忆。也像青港的天气一样,毫无预兆地。
“啊?你问季妍啊,她几天前就转学了。听说是被外婆接到市里去了。”沈妤惠一手抓着薯片袋,一手一片接着一片地往嘴里塞,“她继母待她不好,总想方设法惹她不快好让她自己离开。”
惊讶季妍是重组家庭,并且过得不好之余,徐初又回想起那天诊所的所见。在沈洁的描述中,季妍的抚养权落在他爸手上,继母也是离异,带着一个比季妍小两岁的弟弟。弟弟骄横,继母也不太喜欢这个哪哪都不顺她意的继女,总是针对她。
当然,这些都不是季妍亲口说出来的。作为她三年的同学,沈妤惠解释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爸更偏心继子,家长会一次都没来过。还推脱自己有工作忙,其实根本那天就休假,还被我们班同学撞见陪现在的妻子逛街。结果还要宣称自己是清明公正的大家长,真虚伪!……”沈妤惠吐槽了一大堆,无不是在感慨季妍身世的悲惨。
徐初的心里似乎堵了些什么,半晌说不出话,端起桌上的水,一口气喝光。
再也见不到了吗?还没亲口说谢谢呢。
脑海里又浮现那晚少女淋湿的头发和脚底溅起的水花。朦胧的夜里,那句没来得及说出去的感谢竟然要永远堵在喉咙里了。
日子一直虚无缥缈地过着,但似乎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于徐初而言,现在的目标就是准备好中考,其它的交由未来。那些埋藏在心底的疑问,也等待时间解决。
进入六月份,气温升高。最后的冲刺阶段,老诚在讲台上噼里啪啦地讲着鸡汤,讲台下一片昏昏欲睡。徐初看着满桌来不及收起来的课本笔记一本一本垒起,不自觉望向窗外。
已经很久没下雨了,初夏的阳光透过新生枝叶的缝隙,撒下一地斑驳。
“走哇,徐初,最后一节体育课了!”有女生站在窗外大声呼喊。
收拾好桌上的书,徐初不紧不慢地往操场上走。
徐初从小体质弱,初中第一次体测,大家跑完800米最多也是喘不上气腿软,她不仅兼有以上,而且额头到脖子都直接变成红紫色,吓坏了体育老师。好在后来体质慢慢增强,这种症状也就消失了。
但是被沈妤惠笑话了几个星期。
“最后一节体育课了,我也不多说什么,大家自由活动吧,有力气再抓紧时间运动运动,嫌累的再最后逛一遍实中吧。以后可就没什么机会回来喽,毕业谁还把你们当实中的小孩。”体育老师缓缓放下刚刚用于召集大家集合的口哨,眯着眼看着依旧乱成一锅粥的队伍。
“不不不,吴希肯定还可以混进来,他偷偷拿外卖被抓了好几次。保安都认识他,青港实中外卖王!”
“宁宇,就你有嘴是吧?”被唤作“外卖王”的男生瞪着锅盖头男生,“嘴里喃喃道:“总有刁民想害朕……”随后又挠挠头,脖子爬上一抹绯色,搞不清是羞愧还是气愤。
队伍里瞬间又爆发出一阵调侃的骚动,闹着闹着就都解散了。徐初也跟着大家笑,清风吹得她的碎发在细碎斑驳的光影中舞动,校服的黑领也斑斓起来。
徐初不爱运动,这可能是基因里带来的。毕竟徐家一家老小闲暇都爱待在家里,懒得走动。
初三教学楼不断传出老师戴着“小蜜蜂”授课的声音,有时候有懒洋洋的回复声,但大部分时候像是老师的独角戏。
走到教学楼前的亭子里坐下,初夏的竹子青翠得像刚被洗涤过一般,处处透着空气感,使人浑身放松。徐初微微一瞥,发现竹林倚靠的墙面一隅有一小行字:
“如果蝴蝶能过冬,”
明明是逗号,但没了后续。
白色的粉笔印好似被人嵌入墙面,可能用了不小的力气,一遍一遍地描画这短短的七个字。
“蝴蝶当然没办法过冬,自然规律啊。”
小小的一行字,藏在耸立的翠竹身后,鲜少有人发现。
那节体育课过后,徐初再也没去过那座亭子。一百多天积攒疲惫与压力也终于在她放下笔检查选择填涂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唉!终于可以享受美好的假期喽!明天我要睡到十二点再起床。”沈妤惠嘴里含着刚买的冰棍,一边和徐初通电话。
“妤惠……那个,你有没有季妍的联系方式?”
“季妍?你要她联系方式干嘛?”
“之前她把唯一的伞借给我了,自己淋雨回的家,我都没亲口和她说谢谢,总觉得不好意思。”本来徐初计划第二天亲自给季妍还伞的,刚走出教室,就被老诚抓住:“徐初,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恰好沈妤惠从办公室走出来,“诶!妤惠,我课桌旁边挂着一把浅绿色的雨伞,你帮我还给你们9班一个叫季妍的同学,我现在……”
眼看着前方老诚双手背在腰后,神情严肃,步伐急躁。来不及想徐初做了什么惹到老诚了,沈妤惠就朝徐初比了个OK的手势。
徐初没有当面道谢,只是让沈妤惠当了个不明不白的中间人,想起来还是觉得不礼貌。
“他那天只是给我拿了两张我缺席晚自习没做的模拟卷而已。”
“那他板着脸?我还以为你触了什么他的逆鳞呢?”
“季妍的联系方式,我们都没有诶。她平常不怎么和班上人交流,独来独往的。”
“要不你问下老诚吧,之前季妍好像参加了一个什么市级的英语竞赛,是老诚负责报名的,应该会有联系方式啥的。”
老诚翻找出一张报名表复印件,姓名那栏工工整整写着“季妍”两个字,字迹隽秀,带着笔锋,后面跟着联系电话和家庭住址。
有点熟悉的笔迹。
徐初按下拨号键,对方迟迟没有接听。
……
“妍妍,妍妍。你电话响了你不接吗?”坐在沙发上做着刺绣的老太朝厨房问了一句,厨房里的人洗碗的手丝毫没有停歇。
“没有备注的可能是骚扰电话吧。”
一通未接通的电话,在整整一个夏天,总归会有拨通的那天。
徐初这样想,存下了号码。